第四百九十九章——心刺
兆玨忙躬了躬,道:「是臣下魯鈍。只知出口幻陣變幻萬千,出口用過之後便會即刻消失,不知口竟亦是如此。此番問下這般蠢鈍問題,還殿下恕罪。」
師清漪仍舊是笑,看起來半點都不在意,說:「不妨事。族人們大多都只知出口形,不知口,畢竟從未出去瞧過。你亦與他們一般,一直待在凰都,不曉得口之事,最是正常不過,又怎在此自謙魯鈍,你不必介懷。」
兆玨面這才緩了緩。
在凰都,如果有族人選擇出去,瞧一瞧外面的世界,那絕對是一件大事,因為這實在太見了。
它並非私底下悄無聲息地進行,反倒得公開得要讓全族都知道,也並不是隨便就能出去的,必須要遵守一套十分嚴格的流程。
甚至還會對出去的人進行登記造冊。
這人隸屬於哪一個神脈,翼階是幾階,又是什麼時候向司函進行請示,而司函批準后,給的出口陣令又是幾時下發的,這人會在哪一天哪一時出去,都得記載得清清楚楚。
而且還會在許多熱鬧之張布告,告訴族人們有誰已經離開了凰都。因為凰都族人的特殊,外出的時候,可能會遇到很多始料未及的人或事,萬一不慎泄機,就會牽涉到凰都安危,當然要全族居安思危,早做提防。
若是過了許久,發現其中有誰沒有回來,那意味著形勢有變,族人們就得全面警惕起來。上面的神還會對沒有回來的那人所在的家族進行深調查,以此來側面推斷一些蛛馬跡。
只要每一次有人要外出,其他族人們都是知的。
族人們大多都不知道外界是什麼模樣,自然免不了好奇,於是如果遇到有人要外出,就會有一些族人跟到出口那裡去看。而王族對此並沒有什麼限制,誰願意到幻陣的出口附近去看這個熱鬧,就能去。
圍觀者多,他們親眼目睹了那幻陣的變化,也看到出口在人出去之後立刻消失不見,再加上久而久之,口口相傳,族人們都知道那出口的玄妙之。雖然看的族人多,但那幻陣千變萬化,連出口都不固定,就會有一些族人擔心出去后,自己不方便回來,想出去的念頭反倒被阻絕了。
而外出的人數量尤其,回來后也只有家人好友知道他們在外的況,別人並不會貿然打擾相問,所以族人們對出口的認知,要遠遠多於口。
大概是提到了出口,兆玨想起往事,又有些慨道:「兆脈中以往從未有人離開過凰都,不過旁的神脈倒是有些許。我年之時,曾在布告中見到庭脈之中的庭有悔大人準備離開凰都,我便和阿唁跟著一道去出口看,那還是我和阿唁生平第一次見識到凰都幻陣的威力,實乃畢生所見之壯景。」
「庭有悔那一次外出,我倒是記得,他出去后還去尋了我,在我們那墨硯齋蹭吃蹭喝不說,還坑了我們好幾罈子新釀的酒。」師清漪說著,看了看側的神,笑起來。
神聽說起往事,眉眼也彎了彎。
兆玨滿是欽佩的神,說:「能有膽子坑掉殿下的酒,凰都之中也沒有幾人了。庭大人總是這般灑自在的。」
「你也多學學他,莫要一總這般謹小慎微的。」師清漪看著他,之前那種意味深長的笑意散去,眼中微有幾分嘆息,說:「兆琮平素到底是對你過於嚴格了些,總給你灌輸那些尊卑有別的禮教,讓你不就恕罪,不敢,萬死不辭的。」
兆玨忙道:「臣下不敢。」
「你瞧,你又來了。」師清漪無奈地搖了搖頭,比兆家這兩兄弟年紀要大上許多,難得聽了一耳朵這兩兄弟的往昔瑣碎,又說:「我倒是不曾想過,你和你弟弟竟也去出口瞧過庭有悔外出時的熱鬧。」
兆玨道:「庭大人乃是凰都出了名的男子,更沒想到他會選擇外出,自然不人跟著去看他。庭大人雖與我和爹爹皆為六翼,但他的六翼曾是過千凰亙古神息浸潤的,他是族中難得能得到此機會的神,那時他在幻陣出口展六翼羽,華彩流,與我們全然不同,阿唁都看呆了。」
幻陣出口有一個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必須要在幻陣之中展開翼,神凰族人在展翼的時段,正是能力最強的時刻,才能得以通過。
這很明顯,只有擁有翼的凰都族人才能正常出幻陣,如果有外人需要進凰都,就必須邊上有一個凰都族人同行,而那個族人也要在陣中展翼。
這個規矩自古就有,在極大的程度上保護了凰都,待在凰都永遠是族人最安全的抉擇。王族在凰都之外其實也有行宮,行宮的安全就沒有凰都那麼高,所以王族在前往行宮時,行蹤都極其,除非有人泄,否則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行宮所在。
師清漪鼓勵兆玨說:「庭有悔乃是庭脈脈主,為庭脈確然是付出太多心。只要你們再多立下些功勞,姑姑自會也獎賞這般機會。」
「我曉得庭大人值當這般殊榮。」兆玨說起兆唁,又笑了笑,道:「阿唁當時看了,很是羨慕,既羨慕庭大人的六翼,又羨慕庭大人能自由外出。那時他對我說,待他年了,也要去外頭看看。他既有此願,我自然是全力支持他,如果能實現他的心愿,那便好了。」
師清漪看他的眼神變得複雜了些許。
兆玨低了頭,道:「只可惜爹爹是不允的。他說待在凰都才最是安分守己,爹爹覺得外出的族人,皆是逆反之人。」
師清漪笑了笑:「我常年在外,兆琮也認為我是逆反之人麼?」
兆玨看上去嚇了一大跳,眼看著又要跪:「殿下,爹爹絕無此意!」
師清漪手攙了他一把,說:「你這人怎地經不起玩笑話。」
兆玨額角都有了些微汗,誠懇說道:「殿下在外的決定,爹爹是擁護的。他說殿下聰穎明惠,足以應付外頭的詭譎多變,且殿下悉了外頭,更能在凰都的防護上思量更多。爹爹不認同那些外出之人,其實是因著他覺得他們沒有本事應對。我本就不願出去,爹爹認為以阿唁的能力,更是無法在外頭周旋,這才明令止,讓阿唁打消這般念頭。」
師清漪說:「兆唁既有此意,你可以讓他去尋姑姑請示外出,便說是我應允了,兆琮不會再阻攔。」
「多謝殿下。」兆玨激不已。
師清漪邊走邊說,神全程跟在旁,聽和兆玨聊著。神在外人面前一向沒什麼話,現在也是一言不發,十分安靜。
頓了頓,兆玨卻又道:「殿下,凰都可有那種並不會隨幻陣變化,始終固定,不會消失的出口麼?」
師清漪神似有玩味地覷著他:「若是出口固定,有出必有進,不會消失的出口,豈不是等同於不會消失的口?」
兆玨被這一問,有些語塞。
師清漪說:「這般關心口,看來你很是關心你弟弟,怕他若是出去后,不知回來的路。」
兆玨低聲道:「臣下閱歷淺,主要還是想多學一些。現如今的幻陣皆是殿下與大人添布的,那老祖宗們的幻陣,亦是如此麼?」
「久遠之前,老祖宗們設下的凰都幻陣便是這般,口出口皆不固定,隨時變化,我和神不過是站在前人的基礎上。」師清漪瞥向兆玨:「外頭世界雖,卻也紛擾繁雜,若是族人外出,不慎泄,或是在外待得久了,人心思變,與旁人勾結,一起想返回凰都作祟,凰都豈不是危矣?」
「殿下說得極是。」兆玨道:「司函大人對族人外出一事十分謹慎,立下許多規矩,也是為了凰都安危著想。當年靖炎大人與折枝大人命喪歹人之手,先陛下更是因著外族歹人趁他在行宮之中目睹先王后之死,虛弱之際,暗襲下手,方仙去了,司函大人心中悲痛,對外界厭憎不已,多年以前一直是嚴族人外出的。自殿下歸來,司函大人瞧著歡喜不,從往昔影中走出,這些年裡方放緩了外出的限令。」
神原本聽他們兩談,神一直都是沉靜的。
這下聽到先陛下三個字,腳步驀地踉蹌了下,雙手疊,似乎是有些不安地攥了攥,眼眸垂了垂,卻沒有說話。
師清漪覺到了神的異樣,皺眉盯著兆玨說:「住口!」
兆玨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哪裡說錯了,面上出些許迷惘之,但看見一貫溫和的師清漪竟然了氣,讓他住口,頓時惶然不已,立刻跪下來道:「臣下……臣下方才可是失言了,殿下恕罪。」
當初師清漪為了保護神,對於神的一些事,在族人面前編造了一些看似十分合理的說辭。
那個被塵封多年,除了司函和長生,十四以外,沒有任何一個族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師清漪連忙扭頭向神,神的面已經平靜了下來,但是並沒有看。
「……你起來罷。」師清漪心裡發慌,對兆玨說。
兆玨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他的臉也有點古怪,既因為被師清漪斥責了而到驚慌,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恍恍惚惚的神態,低著頭道:「臣下許是多次失言,卻不自知,請殿下責罰。」
師清漪也回過神來,語氣和了下來,看著他說:「……無妨。這一路上瞧著倒也無事,想來先前那些東西沒有跟上來,你先回去罷,我和神有些話要說,很快便回。」
「是,殿下。」兆玨道。
說著,轉離開。
兆玨腦門上都是冷汗,邊走邊從懷裡悄悄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藥丸吃了下去。
師清漪在後面看見了,住他:「兆玨。」
兆玨慌忙將小瓶子塞回懷中,躬應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你病了麼?」師清漪問他:「為何要帶著兆脈葯坊的藥瓶。」
「臣下……臣下……」兆玨一臉為難之,更是慚愧。
「你如實相告。」
兆玨道:「……臣下是覺今日不適,晚飯過後,曾去葯坊讓老藥師開了些葯。只是因著要下脈,臣下不敢將此事告知殿下,方才臣下腦昏沉,無奈之下只得吃了一顆。」
「是什麼葯?」師清漪說。
「是……凝神的葯。」兆玨這回並不躲閃,面容真摯道:「臣下今日時常覺神思渙散,難以集中力,還有些容易忘事。」
師清漪沉默片刻,說:「好,你回罷。」
「是。」
兆玨走遠了,師清漪收回目,落到神上。
神垂首,背對著站著,背影著一子寂寥。
師清漪深吸一口氣,調整好緒,邊重新泛起微笑,走到神面前,聲說:「低著頭做什麼,地上有什麼好看的不?」
神仍是攥了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師清漪瞥到的手似乎有些微抖,連忙上前握著的手,雙目盈盈地看著。
並沒有就剛才發生的小曲說什麼,深知如果提了那麼一星半點,也會及神的傷心事。這種時候,只是想陪伴,讓知道,就在邊,不需要總是背負著那麼重的負擔。
因為神一直低著頭,師清漪為了能看到神的臉,還特地彎了腰,將子放低了些。
神的目避開了。
師清漪面微有些黯然。
這麼漫長的年歲過去了,只有這一道刺,神還是始終沒辦法將它取出來。
神總是無法釋懷。
師清漪明白,以神這樣的子,這恐怕會為一生的枷鎖。即使神當年是人所迫,並不知,但神只認結果,從不會給自己開,對於那種深切的負罪,神的心中永遠都無法真正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