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畫師是個溫吞的子, 磨蹭許久鋪好了筆墨紙硯，又跑去折騰門窗。

　畫坊空空，一片靜寂, 畫師忘了上鎮紙，穿堂風過, 輕輕卷起宣紙, 翻了個筋斗后飄落在地。

　書抱著滿懷的畫卷走了進來，見桌上被風吹得凌, 連忙將手中畫卷放好, 帶著些許無奈跑過去將宣紙拾起。

　室未曾擺設熏爐，只有墨香撲鼻。

　捯飭許久，畫師走了過來，欠腰道：“娘子，郎君, 里邊請。”

　舒抬頭看了眼晏希白，帶著些許忐忑與他走并肩走了進去。

　眼是一扇寫意山水屏風，屏風前是一架圓椅, 畫師問道：“敢問娘子，二位是站著作畫還是如何？”

　晏希白形清瘦卻又高挑, 舒才堪堪到他肩頭，說道：“不如都坐著吧, 只畫上即可。”

　書正搬來一張圓椅，畫師卻道：“唉, 兩張椅子又隔得太遠，不似夫妻, 不若將就將就坐在一塊。”

　舒看了一眼晏希白, 他與舒目對視, 笑著應下，“好。”

　好在圓椅寬敞，二人又不是格健壯之態，只是挨得有些近，好像再近點便是相親。

　畫師調笑道：“娘子松散些，不用過于僵。”

　舒被提名后，不由悄悄紅了臉。暗自惱道，明明晏希白還要僵，舒能到，他已然繃直了。

　畫師開始筆，過了稍許時辰又覺得不對，他說道：“二位不必拘謹，湊得再近些，牽手挽臂，又或者歪頭相靠，畫出來才有意蘊。”

　舒只覺得熱死了，手上冒出些許細汗，扯了扯晏希白的袖，小聲說道：“殿下，坐近些。”

　誰料晏希白陡然間便摟上了的纖腰，舒往他懷里倒去，呼吸間皆是他的氣息。

　舒角上揚，忍不住一陣輕笑，笑他怯卻也霸道，堂而皇之將娘子摟懷中，手中力度半分不減，耳卻是纏綿悱惻的紅，令人多想。

　笑他朝堂上溫和從容，落筆時氣定神閑，卻唯獨在心上人前像個頭小子，相親卻不敢相近，左手握拳頭，張到輕微抖。

　畫師一邊笑，一邊告誡舒，“娘子，莫要，我這兒都不好下筆了。”

　舒直腰桿，端正坐好，最后越來越累，干脆靠在了晏希白上。他僵直得像木頭，偶有幾次趁著畫師低頭作畫，才有意無意偏著頭看向舒。

　舒知道，他放在腰間的手愈發灼熱，呼吸不穩，有些急促。

　再怎麼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也終會有一天壑難填。

　過了許久，畫師停筆，他站起來，欣賞許久覺得并無大礙，方走到盆架上清洗掉手上蹭到的墨水料。他說道：“大功告，娘子不如過來瞧瞧還有哪兒需要進，改日裝裱好我便派人送到您府上。”

　舒轉了轉有些泛酸的脖子，在晏希白攙扶下站了起來，兩人走到案前，畫上墨水未干，只略看了一眼，年男濃意怯，含半低著頭，摟著腰勾著手，微風拂過吹起發梢，眼角微斜互相看著彼此。

　舒夸贊道：“蘇畫師筆法高超，畫得栩栩如生，線條流暢，彩鮮麗，有勞了。”

　“稍后便讓侍將酬勞獻上。”

　舒與晏希白出了畫坊，他問道：“可還要前去查案？”

　舒他相向而立，“殿下今日也賠了我許久，宮中政務繁忙，這些小事又怎敢勞煩太子殿下。”

　晏希白笑了笑，說：“無事，我今日還算閑暇……”

　舒卻將他推上馬車，“好啦，殿下先回去吧，你這日夜勞的，今日權當休息。”

　晏希白不解，支支吾吾地說：“舒，我……”

　卻好似趕人一般，“回去回去。”

　“好吧。”晏希白帶著滿頭霧水上了馬車。

　舒沒有跟他說，上輩子曲蕭蕭喜歡過太子殿下，便是存了點卑劣心思 舒不想教見到他。

　穿過了大街小巷，又繞過了七八重院落，才終于抵達地圖上的這個目的地，一破落的小木屋。

　殘敗、寂寥，門前布滿了的青苔告訴你這兒有多冷清，斑駁到生了裂、有些搖搖墜的屋門告訴你這兒有多落魄，院落里生了幾尺高的野草似乎在說，這主人太忙啦又或者有些懶惰，寥落到這般都未曾清理。

　舒有些驚訝，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由衷的敬佩，古書上說，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所以大概沒有人會想到，從這般艱苦的土壤，會長出一個琴棋書畫樣樣通，甚至頗有心氣的小凰。

　讓人敲了敲門，甚至不敢用力撞擊就怕下一秒便要墜落，許久許久無人回應。

　舒有些疑地看向春山，抖了抖子連忙回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在這兒守著，從未出門。里邊兒還有個不良于行的老婦人，不如冒昧些直接進去？”

　素娥道：“對啊，我們是來查案的，何必這般客氣。”

　舒點頭說道：“那便進去吧。”

　廂房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蕭蕭，來客人啦。”

　另一道清脆些的聲音回道：“阿娘，我忙著呢，沒空。”

　隨后又對著舒說：“誰啊，我這個月單滿了，不接活。”

　春山輕咳一聲，氣勢凌人地說：“曲蕭蕭，你涉嫌一起私印圖書案，現府調查，還不快出來接待！”

　里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半晌后，一個俏麗的小娘子開了門，見來的是一群子，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倚在門上，“人，這辦案得有證據啊，我一個大字不識的婦道人家，從來不曉得什麼書嘞，又會私印啥子呢？”

　舒知道最會詭辯，也不想說這麼多，“曲蕭蕭，要麼我問你你就老老實實回答，要麼我就讓人進去搜東西。”

　有些惱怒地說：“你們一群小娘子怎的就這般大膽，有府搜捕文書麼？”

　春山看了眼舒，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說道：“所以嘞，沒有文書便強行私闖民宅，還威脅我說要搜我房子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舒倒也不是很想手，以一種商量的語氣說道：“誰雇你當寫手的，供出來我給你雙倍價格，保你一世安康，你家中還有一位需要照顧的阿娘，定然也不想牢獄之災。”

　有些猶豫，隨后一臉不屑地說：“有錢了不起啊。”

　指了指自己，說道：“我，曲蕭蕭，寧折不易彎。”

　舒挑了挑眉，又不是菩薩心腸，查個案子還要倒錢，本想著既然是吏部尚書家的真千金，便不愿與，現在有些乏了，多一事不如一事，吩咐道：“春山，既然不肯妥協，便直接進去搜吧，手稿找出來后管承不承認，拿到府自然有一頓嚴刑拷打。”

　春山帶人強行推開闖了進去，死死攔著，卻是雙拳難敵四手，素娥將反手制服了。

　舒隨便說了句，“對小娘子要溫點。”

　素娥松了力道，舒走到一旁坐下，閉著眼淺淺歇息。

　曲蕭蕭見掙扎不了，干脆認命，“你們若是搜不出什麼東西，我就去報，告你們一個私闖民宅，罔顧法度。”

　春山搜出了許多書卷，但都是些史書經傳，舒瞄了一眼，笑道：“剛還說愚婦無知，不識大字，書倒是看得雜。”

　道：“這些書自然是我阿娘的，之前也算是家郎，后來氏族沒落才淪落至此。”

　舒問，“書倒是嶄新的，未落灰塵，保護的極好，想必也是個書之人，常看常翻，庭外雜草倒是無心修理，娘子竟未從母親上習得半分。”

　“我自小便頑皮，勞與生計，不讀書又怎麼了，你管得著？呵呵。”

　“那娘子是作何營生？”

　“干你何事！”

　舒不多言，半晌后，春山打開了墻上的一個暗格，“娘子，找到了。”

　拿出一堆書稿，遞給了舒。

　舒接過來看了看，有些錯愕地問道：“你就是蘭陵蕭蕭生？”

　曲蕭蕭扣著腳趾，埋頭看向地板，不肯說話。

　舒津津有味地看著的手稿，寫得那一個香艷，那一個意纏綿，“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是懂這些彎彎繞繞的。”

　“好的啊，京城中的小娘子都看你寫的話本，我私下也收藏了不。”

　喜笑開地問：“真的啊！”

　“那能放了我嗎？”

　舒示意素娥：“松手吧。”

　曲蕭蕭重獲自由后，有些不自在的遠離了眾人。

　舒問：“曲蕭蕭，你認識我麼？”

　走過來，湊近瞧了瞧舒，隨后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太好，大概是未曾見過的吧。”

　舒將那本見聞錄攤開，推到面前，“未曾見過還能寫出此等東西，就差指名道姓，說這主人公是我戚舒了。”

　接過來仔細端倪了一陣子，才恍然大悟，道：“這是之前接的活，他給的銀子多，要我寫便寫了。娘子，你看我這兒家徒四壁，孤兒老母的，只能靠這種不用拋頭面的活計養家糊口，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拉我去府可好，當初那人只是給了我一個故事藍本，我寫得抓人心弦一些，我也未曾想是用來構陷他人的啊……”

　舒笑道：“哦，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