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風寒,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是嚴重些，沒十天半個月估計都好不了。舒喝了幾副藥, 卻依舊是昏昏沉沉，渾渾噩噩。腦袋重, 嗜睡, 沒有食，無端煩躁。

　許是心有靈犀, 八百里加急送來了一封晏希白的信件, 他在里邊絮絮叨叨：

　那日回去之后，我有聽舒的話，讓人熬了姜湯，又泡了熱水澡。

　可我從小便子弱，第二日醒來依舊染上了風寒。起初并不嚴重, 以為不過小病而已，未曾在意。直到去太后宮中請安，忽而起了高燒, 太后聽說了昨日的荒唐事，責備我不該冒雨騎馬, 上了。我靜思己過，卻依舊沒有半分悔改之意。

　想著京中賢能居多, 我一人不算，便告假一日在宮中歇息。

　舒那日似乎也淋了雨, 加上晚來風急，路途遙遠, 荒郊野嶺多有不便。我讓太醫做好了便攜的藥丸, 若有急需可按不同劑量服用。

　藥丸苦, 還有糖蓮子和干果。

　閑暇的日子總是難捱，更何況深宮寂寞，病痛折磨，我難得要，渾渾噩噩，茶飯不思。

　舒，早歸，勿念。

　舒看到這里，無奈嘆了口氣。

　只字不提相思，卻又句句皆是相思。

　素娥見舒終于展笑，問道：“娘子，送信的驛使還在外邊候著，可需修書一封讓他帶回？”

　舒搖了搖頭，晏希白愈發糊涂了，你悄悄他寫的多得意啊，不僅不顧念自己，沒有半分悔改之意，還逐漸生了怠惰的心思。

　兩人分開一段時日，讓彼此都冷靜下來，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阿娘憂心外祖父病，愈發急躁不安。多次派人前往探尋，卻遲遲沒有消息傳回。一行人馬也只好快馬加鞭，一路趕去。

　一連好幾日在馬車上度過，舒只覺整個人都要被晃得靈魂出竅。

　來到顧家之時，鄭晚晚在門前相迎，舒一路收拾行囊，一路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說病就病了，信中又含含糊糊說不清楚？”

　鄭晚晚回道：“我送了好幾封信都被老爺攔截了，他說不能讓娘子知道。”

　“郎中可有說，是得了什麼病？”

　“郎中說是年老弱，各種癥狀迸發了，什麼風骨痛，氣不足啊都有。”

　舒嘆了口氣，這小老頭向來不錯，年輕那會兒怒發沖冠，提劍浩浩要闖江湖，一心要做那除強懲惡的游俠兒。娶到媳婦兒后才收了心，繼承祖業做了些養家糊口的營生，這些年壯心未老，還能與別人過上幾招，若不是怕家業無人打理，還想隨著大父從軍，一路馬踏關山。

　若說年老弱舒還是有些不信的，只怕遭人陷害，連忙問道：“我之前不是讓你當心那個小妾和管家，如今他們二人呢？”

　“自從我來到之后，那兩人便對我多加提防，還好，后來我查到他們一直在做假賬，中飽私囊，便告發到府里面，證據確鑿已經了牢獄，誰料老爺顧及舊把他們贖了出來，現在已經趕出，永生不見。”

　舒不由納悶，差人放好行囊，又換下一塵土的裳，便去外祖父院里拜見。

　娘親正坐在外祖的床榻前，拽手帕一一哭著。

　舒跪下行禮，喊了聲，“阿翁，子可還安好？”

　外祖看見他后，欣地笑了，他招了招手，“舒啊，過來給外祖仔細悄悄。”

　連忙走了上去，誰料外祖父忽然間掩面巨咳，阿娘連忙替他扶穩子，半晌后，他恢復平靜，只是手中帕子展開后，竟是淋漓的鮮。

　阿娘哭得更兇了，埋在外祖懷中，泣著說：“阿耶，是兒不孝嗚嗚嗚。”

　可是，自從走進房子之后，舒便覺得異常的詭異。

　久病之人房中理應有或濃或淡的藥香，然而這里彌漫著一子濃厚的豬肘味，可看向桌案，除了茶水糕點，別說是殘留的藥碗，連一點吃食也不曾有。

　其次，外祖父雖然迎風咯，可卻面紅潤，角泛著油，袖子上還沾了油漬。

　舒看向那滿是鮮的手帕，漬暗紅，走近了還有一臭味，像是的跡。

　外祖拍著阿娘的肩膀，安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舒在一旁坐下，湊上去問道：“阿翁，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請郎中過來。”

　他深凝重，頗為慨地說：“唉，一把年紀了，不得不服老啊。心肝脾肺腎哪哪兒都不舒服。”

　他又了腰，隨后倒吸一口冷氣，哎呦呦嚎了幾聲痛。“我這腰骨也不怎麼好，整日整夜，翻來覆去不能睡個好覺。”

　舒皺著眉頭，氤氳著冷氣，吩咐旁的新管家：“還不快去請郎中！”

　外祖長手勸阻道：“哎哎哎，別折騰了。”

　“沒用的，我這一副病殘軀，這些日子吃了許多藥，終究是閻羅王急著收人，完全不管用。我這是年老衰之狀，多補補便好了。”

　說罷，他對著管家眉弄眼一通示意，輕咳兩聲后，說道：“我得跟外孫敘敘舊，你先下去吧。”

　舒卻攔住了他，“等等，這些日子阿翁都在用什麼食譜，還是如同往常一樣？”

　管家思量片刻，作揖后回道：“除了餐后還需用藥之外，還是如同往常一樣。”

　若有所思，“我聽宮中的太醫說，生了病還是要吃清淡些，特別是老人，日后阿翁的飯食一律只上素菜，不得出現半點油腥的食。”

　管家抬眸看了眼外祖父。

　外祖父呵呵笑道：“舒，也不必如此。不吃哪有力氣啊？”

　舒說道：“阿翁，你病了，不能貪圖口腹之，自然是得清修。”

　阿娘也在一旁補充道：“是啊，我在道觀一連吃了幾年素食，如今子卻也不錯。”

　他只好訕笑著點了點頭。

　接下來一連幾日，阿娘四遍訪名醫，可城中的郎君，個個都搖著頭，統一口徑說是看過了，無藥可醫，最多只給開了些藥材補補子。舒白天里呢，各個坊市街道逛上一遍，哪里繁華熱鬧往哪里去。

　玩累了便盯著外祖父，來來回回總看見好幾次吃豬肘燒。

　舒一臉無奈的說：“阿翁啊，食油腥，多多保重。”

　他卻哭喪著臉，“舒啊，無不歡，便是天皇老子來了我也要多吃幾塊。”

　這時，阿娘端著一鍋濃稠的湯藥過來，“阿耶，喝了吧。”

　“晚些還命人給你準備了藥浴。”

　他抹了把臉上冷汗，點頭道：“好，好。你們先出去吧，藥涼了我就喝。”

　阿娘瞪了他一眼，“不行，得趁著熱乎喝了藥效才好。”

　舒在屋逛了一圈，看著死去的盆栽，冷冷瞥了他一眼，他連忙端起藥碗咕嚕咕嚕一口悶了下去。

　說道：“以后誰還敢給老爺帶豬肘燒，扣一個月工錢。”

　一眾侍從梗著頭，噤若寒蟬。

　過了一段時日，外祖父終究是遭不住了，他悄悄來到了舒院中。

　舒笑著說：“阿娘的藥果真藥效，這才沒多久阿翁就能下床，疾走如風了。”

　他著手，小心翼翼地說：“舒這麼聰明，應該早就猜到了？”

　舒明知故問：“哦，猜到什麼了？”

　他湊了過來，小聲說：“舒啊，這也不能怪我。你阿娘已經好幾年沒回過了，我只是太想，才想出了裝病這一遭。”

　“我怕這一說出來，生了氣便又跑回去，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舒揪著他白花花的胡子，佯裝生氣，“你啊你，全府的人，全京城的大夫，陪你演上這麼一出戲，阿娘都快擔心死了。”

　他有些討好地說：“哎呀呀，是我錯了嘛。舒，讓廚房給我添些可好？一連素了好幾日，我都快要得比那黃花還瘦了。”

　“還有啊，那藥也是真的難喝，我現在腸子都是一子苦味兒。”

　舒不滿道：“你都吃了這麼多年山珍海味，吃幾日能掉幾兩啊？”

　“被小妾管家私吞了這麼多銀子，也不見你心疼？你還真是菩薩心腸，倒錢把人給贖回就算了，還倒錢給他們遠走天涯。”

　“你這些年糊涂了啊，小老頭。”

　他垂頭喪氣，迎著風搖了搖頭，顯得有些苦悶，“哎呀你快別說了，自從得知那兩人合伙要卷走我的財產，我都快難死了。”

　“唉，你不懂啊。管家陪了我好幾十年，勞苦功高的。可我給的待遇，別說是整個城，便是放到整個大周都算最好的，可惜貪心不足蛇吞象啊。”

　“人人都說我是個老鬼，一把年紀納了個小妾。可當初我見可憐，在路邊賣葬父，便將招來了顧府，當個奉茶的侍也好，當個唱曲的歌姬也好。我都一把老年紀了，哪還能對這些黃丫頭生什麼心思啊，說外邊閑言碎語污了名聲，誓死也要個名分。”

　“想來想去，那就給個妾室的名頭吧，甜言語哄得我開心，平日里要啥金銀珠寶都給，傷心的時候也不過唱上三兩小曲罷了。”

　“沒想到啊，人家所求甚大。”

　舒知道，外祖父是真的很孤獨，很缺陪伴。

　終歸還是兒的失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