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用了素齋,才各自回去。
清詞看時間還早,便向蕭珩道:“世子若有公事,便自去忙。我想去繡莊看看。”只是客氣地征求蕭珩的意見,看看自己的嫁妝,清詞理直氣壯。
蕭珩原在閉目養神,琢磨著今日遇見祁王一事。雖說祁王無子,是心頭之患,然而,若因此病急投醫,不是祁王的風格。
聽到清詞的話,蕭珩睜開眼,清淡的眸落在臉上:“好。”又閉上了眼。
清詞再沒有什麼話和蕭珩說了。
倚在迎枕上,隨著馬車的晃,也慢慢闔上了眼睛。不知道的是,在閉上眼睛的同時,蕭珩又睜開了眼,深深凝視著。
不多時到了繡莊,清詞睜開眼,見蕭珩早已倚案端坐,執卷而讀,他今日穿著一天青常服,頭戴白玉冠,雖姿拔,但平添了從容溫和的氣質,看起來不像是令北戎聞風喪膽的蕭將軍,而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如蘭君子。武將的銳氣與文人的儒雅奇異地結合在一起,矛盾而又和諧。
便是對這一段婚姻如今已另有打算,但孟清詞亦不得不承認,大周承平日久,世家公子大多優游冶樂,無所事事,家中管束嚴格的,許是會扔到金羽衛或林軍里掛個頭銜。與這些公子哥兒相比,蕭珩真的是一個克己而又自律的人。
婆母王氏有一次抱怨,定國公對蕭珩不像親兒子,倒比對麾下將士還要嚴厲許多。蕭珩自時學武起,便一天未落下練習,三百六十五日,酷暑嚴寒,便是生病時亦未有毫松懈。
但定國公對兒子的要求遠不止于此,自五歲啟蒙,許是夠了朝堂上文臣始終武將一頭的憋屈,自五歲啟蒙,他便為蕭珩延名師授課,是以蕭珩與世家出的武將又不相同,于閑暇之余常手不釋卷。曾整理過蕭珩的書房,亦見過他在一些書籍上的批注,字里行間言之有。
蕭珩,擔得起文武雙全四個字。
奈何良人雖好,上的事卻是極玄妙的,只是晚了一步,便走不進他的心里。
“世子,到了。”馬車停下,清詞提醒道。
懷繡迎出來時,便看到蕭珩扶著清詞下了馬車,蕭珩人出眾,舉止溫存,懷繡不喜上眉梢,很為家姑娘高興。
清詞卻知,這只是蕭珩的教養使然。若他的妻子不是,他也會如此。
清詞抬眼,看向燙金匾額上三個大字:“玲瓏坊。”眼中浮現了一層霧氣,在青州,曾與顧紜閨中談笑的時,宛如在眼前。
懷繡只以為是醉心詩詞,不耐俗務,卻不知,看到這三個字,便會想到顧紜,想到那個玲瓏剔的子,不知飄零何方。
清詞深深吸了口氣。這一世,和,都會好好的。
*
懷繡將兩人迎了進來,轉過屏風,到了后堂,奉上茶來。
蕭珩微微頷首,并未坐下,他負手站在窗前,秋正好,此刻軒窗大敞,后院花壇里,幾重花叢叢簇簇,宛若流金,開得生機。
清詞不管他,拉著懷繡坐下,問道:“姐姐是把前面打通了嗎?我瞧著敞亮了許多。”
懷繡就笑了:“夫人心細。”
買下隔壁姚家的鋪子后,懷繡兩口子索將前面的鋪子索并在了一,后院的院墻開了月門,把姚家原先的院落重新修葺了,將因家里遠或無家可歸住在繡莊的繡娘們搬了進去。原來繡莊的后院便只有懷繡一家子,廂房用來存貨,方便了不。
“大哥呢?”
“他去給葉侍郎府上送炕屏去了。葉老夫人后日七十大壽,葉侍郎定了一座松鶴延年的炕屏。今日才得了,著送了去。”
清詞才要問起志哥兒,便聽著一個清脆稚的聲音喚道:“娘,娘,娘......”隨著聲音越來越近,門檻邊出現了一個不到桌子高的小豆丁。
蕭珩轉頭看了一眼,小豆丁臉蛋圓胖,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和他對視,上天藍的薄襖繡著紅鯉和水波紋,活靈活現,漿洗得干干凈凈,看得出,他有一個利落細心的母親。
此刻這小豆丁正抬起短短的小,費勁地想要邁過門檻。
懷繡快走幾步抱起他來:“你怎麼自己跑過來了?小桃姐姐呢?”
小桃是懷繡新買的小丫鬟,玲瓏坊近來生意越來越好,懷繡忙不過來,志哥兒大了也越來越皮,懷繡的公公婆婆遠在青州,兩口子商量著,買了一個小丫鬟照顧志哥兒。
“志哥兒,來姨姨這里。”清詞也許久沒見志哥兒了,還怪想念的。
志哥兒見過幾次清詞,但小孩兒忘也大,他早忘記了清詞長得是什麼模樣。然而漂亮姨姨沖他溫笑著,他也不怕生,探出子要到清詞這邊來。
“夫人仔細著手,他如今怪沉的。”懷繡小心地把志哥兒放在清詞懷里,志哥兒坐好后,抬頭朝清詞一笑,出兩粒小米牙:“姨姨。”
今天來繡莊是臨時起意,清詞手邊也沒準備適合小孩子的東西。
志哥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清詞了他的頭,有些憾:“姨姨今日忘記給志哥兒帶好吃的好玩的呢。改天補上,啊?”
“夫人莫縱著他,往日里吃的用的,送了他多,如今他什麼也不缺。”
志哥兒懵懂的點點頭,他其實聽不懂清詞在說什麼,咿咿呀呀回了幾個字,便轉頭指著蕭珩呀呀地著。
“這是世子爺。”懷繡拍掉志哥兒的手。
“柿子,柿子.......”志哥兒更樂了。
蕭珩面清冷看了過來,懷繡有些張。
清詞忍不住笑了:“無妨。世子爺大人大量,怎麼會和小孩子計較。”
這一刻,似也染了孩的天真,忘了往日的拘束,笑得毫無顧忌,潔白的牙齒輕輕咬著嫣紅的,眉眼彎彎,那落在懷中孩臉上的目如水溫,秋風似也因此脈脈。
這場景如此溫馨,蕭珩忽然有些怔忡,母親的話,似不無道理。
志哥兒對蕭珩很興趣,掙扎著下了地,跌跌撞撞地走到蕭珩面前,仰頭看著蕭珩,然后視線下移,落在蕭珩腰間佩戴的雙魚佩上。
“魚.....魚......”志哥兒胖胖的手指指著雙魚佩,又指了指自己服上的紅鯉魚。
蕭珩低頭,解下玉佩,俯放在志哥兒的手上。
這玉佩有卵大小,澤瑩潤,一看便價值不菲,懷繡不敢接:“世子爺,使不得。”
“權當見面禮吧。”蕭珩了把志哥兒的頭,淡淡道。
懷繡看了眼清詞,清詞點點頭。
“還不謝謝世子爺。”懷繡輕聲囑咐志哥兒。
“謝謝......柿子。”志哥兒學著大人模樣,拱了拱胖胖的小手,憨態可掬。
“志哥兒.....志哥兒......”小丫鬟氣吁吁跑了進來,看見了志哥兒,才松了口氣,跑過來抱住志哥兒:“你的小怎麼這麼快!我給你拿水的功夫,你便跑來了這里。”
話音剛落,才發現屋里有人,子容清麗,男子相貌俊逸,兩人均是著華麗,看著便不是普通人家。
當著清詞的面,懷繡不好說,只是道:“小桃,帶志哥兒去吃蛋羹吧,仔細點兒,別讓他跑。”
小桃紅著臉點點頭,瞥了一眼蕭珩,抱著志哥兒退了出去。
懷繡也無法,小桃這丫鬟心地單純,也喜歡照顧孩子,就是年齡還小,有些枝大葉。
清詞既然來了,懷繡便拿出賬本,和清詞說起這段時日繡莊的經營況,又為難道:“那副瑞鶴圖奴婢也有意了風聲,只是并未有繡娘接得上手,一時也并沒有什麼人要買。”
至于打探顧紜如今所在,因王府森嚴,并沒有什麼結果。因有蕭珩在旁,懷繡只是搖了搖頭。
這其實是在清詞的意料之中。
睿王府若是輕易被打聽了消息,豈不如篩子一般,那睿王最終能否登大寶確是值得懷疑。
懷繡心中疑,世子執掌錦衛,消息最是靈通,夫人為何舍近求遠?只是這話卻不是該問的。
“時候不早了,回府吧。”蕭珩打斷了兩人的喁喁私語。
清詞抬頭,不知不覺,已是暮薄淡,日影西斜。
蕭珩今日的耐心已是好得出奇。
“姐姐做得很好,若再有事,遣人送消息進府便好。”清詞起,“我還想了幾個花樣子,改日讓知微送過來。”
兩人先后上了馬車,清詞掀起紗簾,朝懷繡揮手:“姐姐回吧。”
懷繡目送著定國公府的馬車遠去,心里一片熨帖,世子爺人看著冷淡,心里卻是有夫人的。
小桃抱著志哥兒出來,站在懷繡旁,問道:“姐姐,這便是咱們家姑爺,國公府的世子爺嗎?真是好生模樣,好個人品氣度,咱們姑娘可真有福氣呀。”
懷繡曬然一笑,小丫頭懂得什麼,老爺如今并無職,在世人看來,這般尋常門第的姑娘竟然高嫁進國公府,足以值得羨慕。可是,姑娘的好,他們又知道什麼呢?
車上的兩人又陷了沉默。
歲月久遠,分離前,與他亦曾有過的溫時里,是怎樣的相,在清詞的記憶里已然模糊,而隨著這重來一世,對于往日的回憶,已只剩零碎的片段,許是上天也不允許沉溺于過往,再虛度這一生罷。
或許,便是這樣的相對無言?
只是今日人家陪了一日,總要有所表示,于是清詞主開口:“今日多謝世子了。”
兩人視線匯,蕭珩忽然覺出了一份約約的疏離,其實這種覺自他此次歸來就有,有所會但很難描述,妻子依然是溫的,噓寒問暖,挑不出什麼錯,但那雙曾經總追隨著自己的滿是意的眸子,如今看向他的時候,清澈如水,卻波瀾不驚。
“夫妻之間,何必言謝?”片刻之后,蕭珩面無緒地道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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