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黏著的夜霧中, 單薄清瘦的青年低著頭，快速走向最近的地鐵站。

　蕭矜予步伐很快，幾個閃便走出數十米距離。然而走到一街道拐角時, 他驀地抬頭，看向在十字路口對面悄然站著的中年男人。

　雙方四目相視的那一刻便互相明白——

　這是個用戶。

　蕭矜予立刻低下頭, 他不聲地將圍巾向上拉了拉，擋住下半張臉。

　中年男人倒是瞇起眼遠遠地乜斜著，冰冷的打量如同一條溜的毒蛇，蜿蜒著攀上蕭矜予。但是當綠燈亮起后，男人便收回視線，抬步向康新中學的方向走去，并沒有再關注蕭矜予。

　蕭矜予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和趙狠說的一樣, 運輸爬山虎的靜實在太大, 中都市的其他用戶必然有所察覺。只要稍微打聽, 就能發現方拆除康新中學的事, 同時找到這里，一探究竟。

　一路上，蕭矜予還到了另外兩個用戶。這兩人也是往康新中學去的, 其中一人是個年輕子，另一人則謹慎許多。當蕭矜予發現對方的蹤跡時, 已經只能看到一個矮小佝僂的背影。

　康新中學方圓五公里早已被封路了，除了手矯健的用戶, 其他人本進不來，區域的地鐵也停止使用。花了半個小時, 穿過各種犄角小巷, 蕭矜予終于抵達五公里外一沒被封鎖的地鐵站。

　然而，還沒有到地鐵的運行時間。

　中都市最早的一班地鐵是早晨六點開始運行, 還有兩個多小時。

　自從媽媽去世后，蕭矜予便退掉了臨時租來的房子，又回到住了十多年的老小區。這里是中都市區，與蕭矜予居住的小區大約有十公里距離，中間還隔著四個污染區。蕭矜予并不打算冒險橫污染區，反正他也不急著回家，耐心等待兩個小時的時間他還是有的。

　四張了下，很快，他便在地鐵站斜對面的街道拐角看見一片朦朧的燈。

　沉郁的薄霧中，蕭矜予瞇起眼睛，仔細查看。

　觀察左右，確定附近沒有人后。

　蕭矜予走向那間24小時咖啡店。

　……

　咖啡店的名字做“榴花客”，三個手刻的楷字鐫書在一塊長長的木板上。蕭矜予推開門時，玻璃門撞上懸在門頂的小風鈴，發出清脆的叮鈴聲響。

　趴在前臺睡著的服務員立即驚醒，抬起圓圓的臉，愣了愣。

　“這麼早……喝咖啡還是吃早飯？”

　蕭矜予一愣：“……來杯咖啡吧。”

　“行，這里掃碼付款。”

　蕭矜予隨便找了張靠里的桌子坐下。按理說他已經離開康新中學很遠，不會再有用戶從附近路過。但是以防萬一，他還是找了個離店門落地窗極遠的位置。從他這個角度，店外的人注意不到他，他卻能過玻璃窗，悄悄觀察外界況。

　不過多時，店員就將咖啡送了上來。

　店員沒想太多，送上咖啡又繼續趴下睡了。

　蕭矜予喝了口咖啡。

　很普通的味道，沒什麼特別。放下杯柄，他抬頭看向那串懸掛在門上的小風鈴。

　咖啡店，風鈴……海都市。

　他想起一個人。

　蕭矜予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打上一行字。

　[在嗎，004？]

　下一秒。

　【爸爸Q^Q！】

　蕭矜予：“……”

　[咳，有件事想問你。如果有用戶死亡，你能第一時間知道嗎？]

　【當然可以，我可是無敵004……】

　彈幕發送到一半突然停住。

　蕭矜予：嗯？

　……哦。

　沉默片刻，蕭矜予很認真地在手機上打字：[爸爸真的你，麼麼。]

　【！！！！】

　【嗚嗚嗚我果然最爸爸了嗚嗚嗚！那個新來的污染算什麼，哪里比得上我神奇004，呵，它要是敢來我的地盤，我非得讓它知道知道004這三個數字怎麼寫（○｀ 3′○）！】

　蕭矜予：“……”

　雖然從某種意義來說，這只有兩個數字。不過你開心就好。

　【爸爸是想問哪個用戶死沒死呀，哎呀他們用戶死沒死不重要，都一樣啦，每天死很多人呢。】

　[C180□□吹屁屁張海象。]

　【我看看。】

　【沒死啊，活得好好的-V-】

　【爸爸，新的一天到啦，今天有沒有想我呀。】

　【爸爸我是不是你最棒的好大兒，你沒有被那個新來的壞家伙迷心智吧！】

　【爸爸……】

　蕭矜予定定地看著手機屏幕，至于004后來說的一大堆麻的話，他便沒有再注意了。

　張海象還活著。

　所以說，他是真的在一瞬間，突然越獄，還走了“審判法庭”。

　之前在康新中學等待挖開爬山虎時，趙狠曾經提過，任何一個城市的地底監獄都必然配備了監控設備，時刻監視犯人的一切靜。

　海都市當然不可能犯這麼大的失誤，張海象也一定是被多個攝像頭切監視的。但就在這種況下，他依然越獄了。

　蕭矜予目一，他迅速打字：[004，你確定張海象只是個二級用戶麼？]

　【哦~~我的好爸爸……】

　【啊，張海象？哦，那個C1804啊。】

　【確定呀，他肯定是二級用戶。】

　[華夏就有53個用戶是你無法查清資料的，他們是匿名的。張海象會不會也有辦法藏自己？]

　【……】

　【那53個家伙不算，但是有幾個二級用戶我還是知道的！T^T】

　【我是最強的004，爸爸你不許質疑我的實力！】

　蕭矜予：“……”

　倒也是。

　張海象肯定是二級用戶，這一點無論是004，還是海都市那邊都再三確認過。甚至蕭矜予在咖啡店抓捕張海象時，徐啟還隨帶來了張海象的資料，確認了當時那個猥瑣干癟的矮子中年人就是張海象。

　[沒有不相信你。]

　突然，蕭矜予想起一件事：[除了那53個匿名用戶，其他兩萬多用戶的況，你都是能同步知道的吧？]

　【當然！】

　[有高級用戶出現異常嗎？比如突然名次異常升高。]

　【唔我看看……】

　【沒有，大家都很正常，沒出現什麼意外。】

　【咦，有個高級用戶排名掉了一名。】

　[嗯？]

　【A54豬豬香波……哦，現在是A55了。】

　只改變了一個名次，倒也沒有非常特別。蕭矜予又問了004幾個問題，004的回答都是“沒有異常”。

　張海象沒有死。

　高級用戶也都很安靜。

　至從排行榜看，他們都沒有什麼異常行為。

　蕭矜予正沉思著，接著他便看到一個學生模樣的孩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走向前臺。

　風鈴輕輕作響，蕭矜予立刻戒備起來。他不聲地看了眼墻壁上的掛鐘。

　現在才凌晨四點半。

　難道這是個用戶？

　并沒有從學生上覺到任何邏輯鏈的波，蕭矜予不假思索，開啟第四視角。

　依舊沒有邏輯因子的痕跡。

　“小穎姐姐，來份三明治套餐。”

　“來了，還是要打包嗎？”

　“對！要不然趕不上早上的補習課了。”

　學生拿著打包好的三明治，笑著付了錢，很快離開咖啡店。蕭矜予愣了半晌，沒過多久又看見兩個男學生勾肩搭背地走來。

　五點時，咖啡店已經熱鬧起來。但所有的學生都只是打包早餐帶走，并不在店用餐。

　這時蕭矜予才明白，為什麼這里會有一間咖啡店24小時營業。原來附近有一家早上上課的補習班。

　……也算是蠻奇葩了。

　進店買早餐的學生大多沒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蕭矜予，吵鬧的環境中，手機突然響起。

　蕭矜予拿起來一看。

　【趙狠：爬山虎已經被順利送到邏輯研究所的地下倉庫了。這兩天辛苦了，蕭矜予。】

　【蕭矜予：沒事。】

　過了片刻。

　【爬山虎那邊況還好麼，它沒有攻擊人吧？】

　【沒有，它好像真的對人類沒有什麼興趣，我們搬運它的時候它一句話都沒說過，后來把它送到地下倉庫時它倒是說了句話。】

　蕭矜予好奇道：【什麼？】

　【“……哎，能給點麼。”好像是這句。】

　蕭矜予：“……”

　不讓一個植進行合作用，確實是人能干出來的事。

　【的事暫時還沒法解決，我們中都市的地下倉庫一共有三十六層，現在只能把爬山虎放在三十五層了。不過按照它的危險程度，以后大概會再往下挖幾層。】

　蕭矜予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點：【為什麼不把爬山虎放到三十六層？】

　【哦，因為004在三十六層，就是那個掌控長腦APP的高級污染。】

　蕭矜予心中頓時涌起一陣不祥的預，他還沒開口，卻見下一秒，趙狠發來短信：【不好，004暴|了！全華夏的長腦APP又崩潰了。我現在先去理004的況，以后聯系。】

　蕭矜予剛看完短信，一行行彈幕如同海嘯，鋪天蓋地地刷起屏來。

　【那些壞人類居然把那個新來的帶回來了，還就放我頭上！】

　【他們居然把它放在我的頭上！】

　【他們居然讓它在我頭上拉屎(ノ*｀皿??)ノ┻━┻！！！】

　蕭矜予：“……”

　【爸爸！你什麼時候能救我出去，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得和他們拼了！！！】

　半晌后。

　蕭矜予忍不住道：[或許他們其實是打算往下再挖幾層，把那個新來的污染放到你下面……]

　【？？？】

　【什麼？他們居然覺得這個新來的比我強？】

　【新來的比我強？？？】

　【他們怎麼敢覺得它比我強的，怎、麼、敢(ノ*｀皿??)ノ┻━┻！！！】

　【爸爸，我現在就去和他們拼了！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

　蕭矜予低聲音，輕聲喊了幾句“004”。然而除了被宿九州制、無法說話外，這是004第一次沒有回應他的呼喚。

　……看出來了，好大兒是真的很要面子。

　趙狠那邊的況蕭矜予大致能想到。如今宿九州去了海都市，王饕也了傷，這次004的暴|恐怕很難解決。輕輕嘆了口氣，蕭矜予又在手機上打了句：[早點回來……嗯，爸爸很想你。]

　他盡力了，希004能早點恢復理智。

　看著沒有反應的手機屏幕，蕭矜予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店里趕著上課的學生漸漸消失，倒是多了幾個等著坐地鐵的上班族。零星的三兩人散落地坐在咖啡店的各個角落，蕭矜予看了眼時間。

　5點45分。

　還有十五分鐘，早晨的第一班地鐵就正式運行了。

　蕭矜予站起，走向衛生間。

　過了五分鐘，他走出衛生間。

　站在公用洗手池前，蕭矜予手打開水龍頭，低頭認真洗手。亮清明的水流沖過瘦削的手指，青年的手并不大，手指卻很細，骨節微微凸起，皮很白。

　他就這樣靜靜地洗著手，直到一旁，衛生間的門被人推開。

　蕭矜予猛地頓住。

　洗手的作稍稍僵了一瞬，余中仿佛看到一道高瘦拔的人影從自己的后掠過，走向一旁的另一個洗手池。

　良久。

　蕭矜予淡定地抬起頭，看向鏡子。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以及他的旁，那個正在洗手的年輕男人。

　明亮的鏡面中，倒映出一張卓越出眾的臉龐。一雙長眉微微垂著，淺褐的瞳孔里泛著沉郁寂靜的。

　他在安靜地洗手。

　流水劃過左手腕上一串斑斕琉璃的七彩石頭，澤更加鮮明，那只手也更白皙修長。

　所有的石頭都是五六的，唯有中央一顆石頭，暗沉無，純粹的黑浸染其中，不出一亮。

　……

　蕭矜予神淡漠地收回視線，轉便走。

　“用戶？”

　蕭矜予回過頭。

　年輕男人早已洗好手，他慢條斯理地出一張棉巾，細細拭自己的手指，然后彎起姣好的眉眼，定定地凝著蕭矜予，目含笑。

　這人比他略微高半個頭……

　蕭矜予冷淡道：“嗯。”

　“我也是哦。”

　“……”

　蕭矜予：“還有事嗎？”

　“你什麼？”

　蕭矜予抬眸掃了他一眼，聲音平靜：“用戶。”

　男人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略滯了一瞬。

　蕭矜予漠然看他，再次轉離開。

　這麼奇怪的用戶他是第一次見，但是剛才他早已用第四視角查看了一下對方上溢散出的邏輯因子。并不多，大概和一個三級用戶環繞周的邏輯因子相仿。

　“上司謹。”

　腳步停了停。

　“我的名字。”

　蕭矜予沒有回頭。

　輕脆亮的風鈴聲響起，青年推開咖啡店的門，走上街道。

　咖啡店里，早起的上班族們也紛紛快速吃完最后的早餐，放下咖啡杯，走出店門準備搭乘地鐵。

　唯有那個男人，他沒有離開。

　走到角落的一張桌前，男人拉開椅子，端起咖啡淺嘗一口。驀然，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他勾起角，輕輕哂笑一聲。

　“……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