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不知道的是,李玄慈能想到其中緣由,倒不全是聰明的緣故。
小王爺在皇爺爺的寵下,自小在宮長大,加上自己份特殊,心明眼厲,因此也聽過或見過一些見不得的宮手段。
以往那些監宮侍要折磨人又不留下痕跡時,常常就會使出百般令人頭皮發麻的手段。
以十六養豬放兔的山野子,最多能猜到往上被服遮住的地方扎針這樣的法子。
實際上,折磨人的法子層出不窮,花樣百出。
有一層一層往人臉上蒙沾的牛皮紙的,一層便一聲“升發財”的加,人一口氣都不了,只能在一層輕輕巧巧的紙下邊掙扎。
有腳底沾鹽,羊上幾個時辰,刺激得人笑得失搐的。
有強迫人鑽進鐵籠裡,只能以極扭曲的姿勢彎曲著,求死不得的。
這些法子當中,李玄慈便聽說過有人會用質地細實的棉布將人的四肢捆裹,難以流通,全湧向心臟頭顱,人頭疼裂、心跳發狂,連眼白都全裂開。
因此聽十六這樣一說,他便想到了以往見聞。
當然,這點他是不會同十六說的。
此刻,天已經微微泛了魚肚白,一行人今夜也算有所收獲,便要就此打道回府。
然而難得出來一趟,十六的饞蟲,被街巷小攤中從籠屜裡飄出來的白煙子勾了起來,籠屜上蓋的大塊紗布漉漉地攤著,都不能衝淡半分籠包湯的香味。
心中一,不由得抿了抿。
不過就算這樣,十六也沒打算真停下來買,他們是出來辦事的,十六是知禮懂事又能乾的好道士,不可為了口腹之便耽誤正事。
然而小王爺從來恣意妄為,沒有如此高的覺悟,直接抬手朝那冒著炊煙的小攤一指,盡忠職守的好金展,就捧著沉甸甸的荷包去買了。
“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嘛。”
十六言不由衷地推拒了一番,瞧著閻王爺不為所,就心滿意足地等著吃熱乎的。
不過天有不測風雲,食有鴨展翅。
沒等吃上一口,便有衝天火從遠躥起,伴隨著疾呼,“天狗來了,天狗來了,天狗又來吃人了!”
十六與師兄對視一眼,這可算雨點滴在香頭上--正巧打中了不是。
二人一頷首,便要如往日下山一樣十分默契地去除妖伏魔,只是後那嫋嫋的煙氣,還在不依不饒地勾著的後脖子。
十六猛吞了把口水,決絕未回頭,和師兄往起火趕去。
兩人走得太快,等李玄慈他們趕上來時,十六都聞到了焦味兒,再過一個拐角就到了著火的地方。
近日京城裡幾番折騰下來,防火班早已機敏不,隨時嚴陣以待,這次卻不知為何,遲遲未來,火燒得一小片天都昏了。
周圍本來躲得遠遠的、怕沾染晦氣的鄰人,瞧這燒得旺極了的陣勢,最後也都紛紛拎了水桶子上房,試圖控制下火勢。
好在,就在眾人快支撐不住時,防火隊總算趕到,幾經周折,好歹保住了周圍的房屋,但裡面已然是燒了個了。
因周圍民戶也都參與進救火,不還了傷,一時場面頗為混,進進出出扶持傷員的平民、收拾殘局的防火兵、來打探消息的閑,全跟馬蜂一樣混在一塊兒。
十六趁著此時兵荒馬,瞅了個空檔便如泥鰍一樣鑽了進去。
這點李玄慈就不如得力,他太惹眼了些,進出之間頗得了旁人幾分打量的眼神。
好在他神態自若得有些冷淡,又著矜貴,倒也一路真沒人敢上前攔下來問問,便是有個把不長眼的兵卒想盤問,也被金展以乾脆利落的手段打發了。
換而言之,敢上前者,統統打暈。
十六了裡面,如一尾活魚遊走,個子小,刻意收斂之下,更是無人注意,知道時間有限,因此極為快速而仔細地查看著。
最後還不知從哪混來了蒙口鼻的帕子,混殮的隊伍裡,趁機結結實實把殘看了個仔細。
何衝與十六不愧是打小相大的默契,也弄來了帕子,有樣學樣蒙上,還充作了十六的上峰,因著幾人馬全撞到了一起,倒真沒他這樣子貨餡。
等二人驗好準備全而退時,才發現李玄慈早已替他們做好收尾工作,一路出去竟無人敢攔,不多會兒就混人群之中。
金展湊近低聲問道:“如何,可有發現?”
何衝也依樣湊近,輕聲道:“這次好像有些不尋常。”
“之前雖有起火,可大部分並沒有燒著,許多都是落在曠地庭院中,這次卻幾乎都是從火裡拉出來的殘,不燒得厲害,傷口也全燒毀了,也就能勉強辨認出分別是什麼部位,和被剖了心肝、沒了頭顱。”他說道。
十六沉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無論如何,這是我們第一次遇上現事兒,多也算個破局的機遇。”
轉頭兒就打算混進如今看熱鬧的街坊鄰居當中,好好打聽一番,不能白費了時機,此刻的議論聲最為沸騰和肆無忌憚的,沒有人統口,也無人管束。
剛轉要溜,卻被人提溜了後頸給擒了回來。
“你折騰什麼?”
李玄慈的聲音冷得很,將十六拽了過來,接著眉角一挑,那夾冰帶雪的眼神就讓何衝了後脖子,自發自覺地去充當馬前卒。
而被提溜回來的十六,著頭沒說話呢,隻得跟著李玄慈逆著人往外走,正不知自己哪裡又惹了他呢,懷裡卻突然多了個還冒著熱乎勁兒的東西。
接著便是一直鑽鼻子的饞人香氣,有點愣,低頭看向被塞進懷裡的東西。
餡餅。
十六是做飯的行家,隻一聞,就知道這是在鐵皮子罐裡,用樹杈子作火慢慢烘出來的,帶著焦香,一瞧就知道表皮得很,牙一就得簌簌掉渣。
脆皮裡面還著油亮,滋滋的兒幾乎要往外冒,從那被油脂浸得微微有些潤的面皮裡,約還能瞧見飽滿的餡,裡面還摻了不辛香料,猛聞一下,刺得人鼻子眼都。
抬起頭,瞧著走在前面、頭也不回的李玄慈的背影,心裡頭被兔子狠狠踹了一腳。
這玩意兒好吃是好吃,但可夠味兒的。
以往李玄慈也給過不吃食,可大多是果脯糖餅這種氣味不招人的。
而如今的李玄慈,著玄,發系紅繩,穿著最細的羊皮靴子,周全是青松翠柏之氣。
卻在因著正事忍痛放棄早食轉奔赴火場後,暗暗在懷裡揣了個流油溢兒、冒著辛香氣的餡餅,穿過了小半個城,就這麼著心口,到如今都還是熱的。
這餡餅,還沒吃上一口,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胃裡已經熱乎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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