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寒刺骨,滿地披霜,夜幕黑的手不見五指,但鎮遠侯府主院的燈火還亮著,一夜未歇。
傅霆州胳膊上扎了繃帶,冷著臉聽下面人稟報:“侯爺,弟兄們找了一夜,并沒有在懸崖下找到王姑娘。”
“附近山口呢?”
“都找過了,雪好端端蓋在地上,沒有人去過。”
傅霆州按住眉心,他上還穿著白日的服,僅在胳膊上包扎,連服都沒有換。管家見傅霆州臉蒼白,心疼地勸道:“侯爺,您都熬了一夜了。您上還帶著傷,先歇一會吧。”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發怒的猛虎,不怒自威:“還沒有回來,我如何睡得著?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我如今傷的可不止是胳膊。傳令下去,繼續在西山搜索,活要見人……”
傅霆州頓了頓,甚至不忍心說出后半句“死要見尸”。怎麼可能死呢?他比年長三歲,作惡多端,薄寡義,他都好端端活著,憑什麼出事?
侯府下人們見傅霆州臉鐵青,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侍衛抱拳,默不作聲退出去,去山下尋找第二遍。
侍衛推門時,外面的冷風吹進來,直竄到人領里。管家了胳膊,他攏著手,遲疑了一下,才說:“侯爺,外面天這麼冷,野外本待不住人。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沒有野,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沒昏迷,怎麼也會想辦法和侯府的人聯絡。這都一夜了,還沒有靜,會不會……王姑娘不在京郊了?”
傅霆州起,負著手在書房里緩慢踱步。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無論是死是活,人總不會憑空飛走,可是侍衛卻說,懸崖底下干干凈凈的,他們出事那個隘口下面被積雪覆蓋著,連腳印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呢?
沒有痕跡,就是最大的痕跡。這只能說明有人在他之前去過崖底了,并且提前一步做好了偽裝。敢在天子腳下襲擊侯爺,還能把案發現場偽裝的滴水不的,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傅霆州了眉心,疲憊地嘆了口氣。陸珩……他還是低估了這個瘋子。
傅霆州就是怕陸珩對傅家人手,這才親自護送老夫人和王言卿去大覺寺上香。傅霆州實在沒想到,陸珩竟然猖狂到在京郊設伏,當著傅霆州的面下手。
他就這麼自信,自己能全而退?
傅霆州頭疼得不行,如果是其他人,傅霆州敢保證不出三日他就能抓到證據,之后談判也好施也罷,非得讓對方一層皮。但如果落在陸珩手里,那就了大海撈針,傅霆州甚至沒把握能查到王言卿在哪兒。
錦衛就是搞報工作的,他們的眼線遍布朝堂市井,錦衛指揮使想藏一個人,外面人就算把京城地皮翻一遍也未必頂用。管家見傅霆州表不好,說:“侯爺,您如今是鎮遠侯府的頂梁柱,千萬要保重啊。您要不先回去歇一會,過一會該上朝了。”
傅霆州現在哪有心思睡覺,他擺擺手,說:“不必了。讓門房把馬備好,我一會出發。”
傅霆州下令,一夜未眠的主院馬上運行起來。主子不睡,下面人都得跟著熬。傅霆州匆匆洗了個澡,換藥后穿上朝服。一個丫鬟領著廚房的人進來,給傅霆州行禮,討好道:“奴婢給侯爺請安。侯爺,老夫人聽說您要上朝,心疼的不得了,命奴婢過來給您送些服帖的熱食。侯爺,您上的傷嚴重嗎?要不今日和衙門告個假,歇一天吧。”
傅霆州整理朝服袖擺,眼睛也不抬,道:“有勞母親掛念,小傷而已,不妨事。”
這個丫鬟是陳氏邊的紅人,將陳氏的做派學了十十,在宅里面頤指氣使,一見著傅霆州立刻滿面賠笑。小心覷著傅霆州臉,說:“侯爺,昨日的事可把老夫人嚇壞了。老夫人聽說您這里亮著燈,一宿都沒睡好。侯爺,昨日到底是誰膽大包天,膽敢襲擊鎮遠侯府?”
真是群蠢貨,傅霆州瞭了下眼皮,忍無可忍地抬起頭。昨日鎮遠侯府和永平侯府在下山途中遇襲,洪三小姐更是差點滾到山崖底下,最后洪晚沒事,反倒是王言卿落崖了。傅家畢竟也不是吃素的,先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后立即組織反擊,對方見先機已去,毫不戰,馬上就撤了。
傅霆州止了,當即要親自去尋王言卿。然而洪晚不停地哭,陳氏拉著他的手念叨害怕,傅霆州不得,只能將尋人的事給親信,自己先護送眷回來。
等回城后,永平侯府對他千恩萬謝,永平侯也說來日親自帶洪晚登門道謝。兩家人都是在政治漩渦中歷練過的,知道輕重,永平侯和傅霆州不約而同下此事,只說眷上香路上了點小驚嚇,沒有聲張遇襲的事。
傅霆州回了鎮遠侯府才好好包扎,他一晚上守著外面的靜,不斷發號施令,但是,傳回來的都不是他想聽的消息。
不見了。像從未出現在他邊一樣,徹底消失了。
傅霆州擔心王言卿,也為陸珩手眼通天的程度膽寒。可是鎮遠侯府這些人,不能給他解憂就算了,竟然還跑來問,昨日襲擊他們的人是誰。
傅霆州都要被氣笑了。還能有誰呢?
丫鬟本來有一肚子關心的話,撞上傅霆州的視線后,像是被老虎盯上,霎間啞了聲。傅霆州面無表,冷道:“母親既然了驚,那就好好休息,不用關心外面的事了。”
丫鬟被嚇到,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犯了忌諱。主男主外,外院的事,人是不能問的。老夫人也是昏了頭,竟然跑來打探侯爺。
丫鬟趕垂首,戰戰兢兢道:“奴婢并非有意冒犯,請侯爺恕罪。”
傅霆州哪有空和一個小丫頭置氣,他一眼都懶得掃,道:“下去吧。”
丫鬟蹲,連忙低著頭退下。丫鬟有些急切的腳步聲落在地上,越發顯得屋安靜。管家親自給傅霆州布了菜,弓問:“侯爺,過兩天就是臘八了,今年的節禮還按去年的送嗎?”
大明是人社會,家族政治,人往來也是很重要的一環。節禮看似是兩府眷相互送東西,但里面的牽扯卻是方方面面的。按理這是當家主母的活,但以傅昌和陳氏的腦筋,傅霆州可不敢把這種事給他們,只能自己心。
傅霆州正待說話,忽然腦中閃過什麼,忙問:“今日是什麼日子?”
管家被問得愣了下,回道:“今日臘月初二了。”
“初二……”傅霆州站在原地,心臟忽然一陣痛。
昨日是十二月初一,的生日。
他竟然著在生辰這天去見洪晚,還害落崖。難怪昨日總是悶悶不樂,他暗怪過分拿喬,殊不知,他才是過分的那個。
傅霆州失神般立在飯桌前,食的熱氣騰騰而上,但傅霆州完全沒有筷的心思。窗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管家見傅霆州表不對,趕出去攔住不長眼的人:“侯爺正用飯呢,過一會上朝該遲了。有什麼話之后再說。”
對方被攔在門口,有些著急,不顧規矩揚高了聲音,朝屋里看來:“侯爺,奴婢有要事稟報。”
管家見竟然敢往里面張,登時拉下臉要發作。傅霆州認出來這個子的聲音,破天荒說道:“讓進來吧。”
管家眉還立著,這麼一來火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只好用力瞪了侍一眼。翡翠低頭給管家賠罪,快步走到屋里,一見面就掀著跪下:“奴婢失職,請侯爺恕罪。”
傅霆州知道這是王言卿的侍,因為卿卿的面子,他愿意忍逾越。傅霆州問:“怎麼了?”
翡翠不敢大意,深深垂著頭,雙手將東西呈上去:“奴婢在姑娘換服的箱籠里面找到了這個。”
傅霆州本是隨意一問,他視線掃過翡翠手里的東西時,霎間停住了。他看了一會,俯,接過那幾樣東西。
文書,路引,還有戶帖。這是出門必備之,卿卿準備這些做什麼?
·
陸府。
陸珩下馬,門房連忙從臺階上跑下來,給陸珩牽馬。陸珩隨便代了句“好好喂料”,就掀開擺,大步朝后走去。
郭韜快步追在陸珩后,說:“指揮使,昨夜傅家在山底下找了一宿,今早衛所西門有人盯著。”
陸珩笑了聲:“敢盯錦衛,膽子倒不小。看來昨天那一箭還是輕了。”
剛剛早朝才散了,傅霆州如往常一樣在午門集合,然后宮上朝,看不出毫不便宜之。散朝后陸珩和傅霆州各走各的,連一個眼神匯都沒有。但是,陸珩知道傅霆州胳膊上有傷,并且還知道,傅霆州之所以不來找他,并非沉得住氣,而是因為傅霆州沒找到證據。
手里沒東西,沖上來又有什麼用呢?只會白白給陸珩送把柄罷了。
陸珩清楚傅霆州懷疑他,但毫不在乎。猜出來又如何,想證明是陸珩的手,得拿出證據來。傅霆州要是能找出痕跡,也算他能耐。
傅霆州在陸珩這里就是道調味小菜,他本也沒打算殺了傅霆州。陸珩太了解宮里那位了,皇帝看著任妄為,其實心里明得很。臣子們相互斗一斗有助于皇權穩固,皇帝樂得裝聾作啞,但如果過了頭,威脅到西北邊防安全,那皇帝就不會容忍了。
傅家在軍中基深厚,尤其是傅鉞戍守大同多年,在西北軍中很有名。皇帝還指傅家守西線呢,絕不會在這個關頭讓傅家出事。
討厭的猴子敲打完了,陸珩出了氣,馬上將重心轉移到自己的正事上來。他問:“牢里那幾個肯說了嗎?”
郭韜搖頭:“不肯。他們是翰林文,各個貴,我們也不敢上刑,萬一打出個好歹來,怕沒法收場。”
陸珩道:“他們后面有人保,可不是有恃無恐。先關著他們,不給吃的不給水喝,我看他們的骨頭能多久。”
郭韜略有些猶豫:“指揮使,這樣是不是太得罪人了?”
翰林院的文可了不得,能進翰林的文都是二甲進士出,背后姻親、師生關系錯綜復雜,了一個就是了一黨。如果把人活著放出去,等對方傷養好了,必然像條瘋狗一樣攀咬陸珩;要是打死了……一群瘋狗會撲過來。
陸珩淡淡瞥了郭韜一眼,邊似乎有些笑模樣:“我倒是也想做好人,但皇上要結果,不得罪人,去哪兒找結果?”
郭韜不再說了,低頭拱手:“遵命。”
說起這個,陸珩又想起來一件事。昨天他去收拾傅霆州,為防萬一在崖下設伏,沒想到傅家人沒捉著,倒意外得來一樣禮。陸珩問:“那個子醒了嗎?”
“沒有。”郭韜想起這個,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指揮使你沒見,昨天鎮遠侯府在山底下刨了一晚上,今天早上還在找呢。我記得掉下來的不是傅霆州的未婚妻,他怎麼這麼上心?”
陸珩短促笑了聲,并不言語。如果昨日下來的是洪晚,事反而糟了。他暗算傅霆州,這是私人恩怨,如果牽扯了郭勛的外甥,事態就擴大了。
陸珩慢悠悠道:“我給了他一個英雄救的機會,他應該謝我才是。拿一個妹妹換郭勛的外甥,不虧。你先回去審問那幾個翰林學士,我去看看傅霆州的‘妹妹’。”
郭韜抱拳:“是。”隨后就轉走了。
打發走郭韜,陸珩不不慢朝后院走去。他本意是傅霆州,抓到王言卿純屬驚喜。天底下沒有錦衛不知道的事,尤其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大臣自己都不清楚孩子是不是他們的,錦衛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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