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煽的話,聽得楊公公鼻間發酸,眼睛發紅,聲音抖了起來:“奴才實在有負皇上厚。”
“奴才這副殘軀,茍延殘,活不了幾日了。隨時都可能閉眼西去。李太醫說,最多再活兩個月。”
“奴才走后,皇上別惦記奴才。奴才早點去投胎,說不定,轉世了還能再來尋主子。”
慶安帝聽得心中惻然,目中竟閃過一水。
主仆四十年,朝夕相伴。楊景和是他忠心的奴才,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這個天子九五之尊,有時候想說說心里話,竟也只能和楊景和說一說。
慶安帝了真,低聲道:“別說這等喪氣話。李太醫不中用,朕再令別的太醫給你看診開方。什麼兩個月,朕要你長長久久地活著。”
楊公公一臉坦然:“皇上一片心意,奴才激不盡。不過,醫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必死之人。奴才大限已至。三兒特意回來陪奴才最后一程,奴才死而無憾了。”
慶安帝很自然地看了馮君一眼:“你打算一直留在宮中嗎?”
馮君神平靜,張口應道:“是,我要一直陪著義父。”
有了這個開頭,接下來的話就順暢了:“沈祐兩個月多前領兵出關打仗,可曾回來?”
馮君答道:“我離開邊城的時候,他已經回程。算一算時間,應該已經回到家中了。”
慶安帝淡淡道:“看來,孟將軍的請功折子,很快就送到朝廷了。”
淡然的語氣里,流出一淡不可察的驕傲。
沈祐是沈家兒郎,耀的沈家門庭,該驕傲的是辛苦將沈祐養大的沈茂大馮氏。你有什麼可驕傲的。
馮君心里暗暗腹誹,口中應道:“他有今時今日,一來是英勇無畏不顧,二來是因為邊軍悍勇,三則孟將軍襟寬廣,從不嫉妒賢能。最重要的是皇恩浩,他焉能不為大齊盡忠效死!”
慶安帝明知這是場面話,心里也覺用,眉頭舒展開來:“朕當日派他去邊軍,希他練出一支銳騎兵。沒料到,他能做得這麼好。”
馮君微微一笑:“總算沒辜負皇上厚。”
慶安帝的嚨里像被什麼堵住一般,忽然難以為繼,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楊公公不聲地打圓場:“沈將軍戰功赫赫,人人敬服。兼且兒雙全,夫妻和睦恩,更是羨煞旁人。”
馮君對著義父就寬和多了:“義父說的是。”
楊公公又沖馮君使眼:“你有什麼事,不妨張口。皇上就在這兒,總能應了你。”
慶安帝看著馮君,等著馮君張口。他給不了沈祐皇子份,能在其他方面補償一二也是好的。
馮君也沒客氣:“說起來,我確實有一事想求皇上。”
慶安帝立刻道:“你盡管張口,朕斷無不允之理。”
馮君緩緩說道:“我不求皇上厚待沈祐。只懇請皇上秉公行事。沈祐犯了錯打了敗仗,皇上該罰則罰。反之,沈祐立了戰功,皇上該賞則賞。”
這一番話,可圈可點意味深長。
邊軍原本是袁家軍,孟將軍去了之后,袁家在邊軍的勢力被大大削弱。沈祐領著數十天子親衛去了邊軍之后,袁家勢力更是衰弱不止。
兩萬騎兵,都在沈祐掌控之下。可以說,邊軍勢力一份為三,袁家占其一,孟將軍占其一,沈祐也占了一份。
這份微妙的平衡,顯然是天子樂見的。
唯一可慮的,是沈祐的真實份。這是一把雙刃劍。慶安帝在位時好說,將來總有太子繼位的那一天。到那時候,沈祐該何以自?
這些晦的話中之意,楊公公聽出來了,慶安帝也聽懂了。
慶安帝沉默片刻,才道:“朕不會虧功臣良將。”
馮君拱手:“多謝皇上。”
慶安帝目復雜,半晌,扯開話題:“沈祐的兒子,現在快八歲了吧!兒也該有五歲了。”
提起一雙兒,馮君的目和了許多:“是,沈旭八歲,沈好五歲。沈旭頗有習武天賦,現在二十步外,十十中。沈好今年也開蒙讀書了。”
慶安帝來了興致,笑著問道:“沈旭喜歡說話嗎?脾氣像不像沈祐?”
“半點都不像。”馮君也笑了起來:“沈祐是個悶葫蘆,一天說不了幾句話,也不笑。沈旭整日淘氣好,大大咧咧。倒有些像他三叔沈嘉。”
“沈好呢?”慶安帝聽得有趣,忍不住繼續追問。
馮君目中閃過笑意,輕聲道:“好兒年紀不大,生得可,其實機靈又難纏,心眼特別多。哥哥本不是對手。便是比大幾歲的堂哥表哥們,也常被指使得團團轉。”
慶安帝和楊公公相視一笑。這話里話外形容的,不就是活的小了幾號的馮君嗎?
馮君不便瞪慶安帝,沖咧笑的楊公公皺了皺鼻子:“義父笑什麼?”
楊公公也不怕惱了,笑著打趣:“咱家聽著,倒是和你差不多。”
慶安帝低低笑了起來。
屋子里的氣氛,也輕松起來。
楊公公特意活躍氣氛,用心良苦。馮君樂不樂意,也得領。
慶安帝沒待太久,很快便離去。馮君代義父恭送天子。待慶安帝走后,馮君回到床榻邊,扶著楊公公躺下。
楊公公瘦了一把枯骨,全輕飄飄的。馮君心中惻然,面上卻未流,為楊公公蓋好被褥。
楊公公絮絮叨叨地囑咐:“三兒,你別犯犟脾氣。皇上主示好,你可得把握住機會。趁著這一回,和皇上和好吧!”
“胳膊擰不過大。你們夫妻兩個帶著孩子在邊城,有皇上撐腰,沒人敢貪沈祐的功勞。你也能繼續在邊城經營。這些,都是你們日后立之本啊!”
都這等時候了,還在為謀算考慮。
馮君心中晦難言,眼角有些發熱,輕聲道:“我聽義父的。”
楊公公欣地笑了起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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