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李朝歌對視的那短短瞬息,秦惟腦中劃過了許多想法。李朝歌為什麼會在這里?他現在在天上還是地下?莫非秦恪沒有應劫?
可是儲熙明明說秦恪已經回到天庭領罰,秦惟因此做戲,讓儲熙殺了自己,并錄下證據。秦惟以功后推舉儲熙做天尊為代價,放自己的魂魄進紅玉玉佩,被儲熙帶著來到天庭,埋伏在秦恪邊,伺機奪舍。如果這不是秦恪的,那他現在在哪里?
秦惟腦子里飛速盤算出好幾種可能,后續計劃也隨之陳列出來。然而,李朝歌只是愣了愣,隨后就驚喜地對他說:“秦恪,你醒了?”
秦惟聽到那聲“秦恪”,終于放了心。他端起微笑,不聲地打量李朝歌,問:“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李朝歌說自己飛升了。飛升……秦惟聽到,不由怔然。多年前他目睹秦恪飛升,沒想到許多年后,他邊的另一個人也飛升了。他們皆有仙的機緣,為何這個人偏偏不是秦惟?
秦惟很快下心緒,裝出關心李朝歌的樣子,稔地說心話。這些事對他來說駕輕就,秦惟從十幾歲起就能從容地周旋在人之中,后面他了皇帝,后宮三千佳麗各個挖空心思討好他。對秦惟來說,應付人實在太輕松了。
唯一麻煩的是,這是秦恪的人。秦惟不了解他們之前的談話,行事須得再三小心。
在人面前扮演秦恪,這對秦惟是不小的挑戰。他每時每刻都得繃著神,飛快分析說話的人是誰,和秦恪是什麼關系,他要如何應對。秦惟也第一次知道,原來,扮演別人,是這種覺。
可是,秦惟低頭看著修長有力的手指,到脈搏下有力的跳,又覺得一切都值得。健康人不會懂活死人對于生命的,秦惟忍那副半生不死的軀已經太久了。每每夜半驚醒,秦惟都會被那副嚇到,他著毫無震的腔,時常覺得,他是個死人。
一個茍延殘、不見天日的行尸走。不像現在,秦恪擁有強健的魄,明的未來,可以自由行走在下,隨意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秦惟送走蕭陵等人,不敢放松,立刻去看秦恪留下的手札、案卷。他翻了沒一會,聽到仙侍傳話,說李朝歌和人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
秦惟趕到現場一半是為了維護人設,一半是真心好奇。自古以來有人的地方規矩都差不多,新人進環境后最要的就是低調做人,討好前輩。李朝歌剛來第一天,就敢和人打架?
他坐在高臺上,看著李朝歌以命相博,只是因為對方說了秦恪的閑話。蕭陵在旁邊看熱鬧,故意調笑地問他:“秦恪,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為你出頭吧?”
秦惟無奈地嘆了一聲:“沒錯,還真是頭一遭。”
之前從未有人為他過屈,出過頭。一來他是大公子,無人敢苛待他,二來秦惟算無策,眾人只會防備被秦惟算計,還真沒人擔心過他。
后來他了國君,又了皇帝。他習慣于聽別人訴苦,出面保護別人,從未有人而出保護過他。在秦惟的印象中,人要麼盡態極妍,要麼梨花帶雨,他似乎沒有見過第三種況。他的母親則矣,但嚴苛到近乎神經質,秦惟和秦恪的年都說不上愉快。后來的王后、妃子長相家世各不相同,但仔細看看,都是一個樣子。
們都在算計他,要求他,即便哭,也哭得楚楚可憐,付出和索求都是拿好的。秦惟也習慣了這種相方式,后來他去給李朝歌送藥,他本來預料李朝歌會和他要求什麼,結果除了被莫名其妙罵了一頓,其他并無收獲。
秦惟第一次遇到對他無所求的人。因為無所求,所以他瞬間失去了對對方的控制力。喝藥時,李朝歌又來了,故意激怒他,卻又始終對他寸步不離,秦惟低頭的時候,能覺到李朝歌向這個方向時,眼神中的脈脈溫。
秦惟突然就有些羨慕秦恪。即便得知秦恪了天尊的時候,秦惟心里也只有憤怒,沒有羨慕。秦恪看似失去了很多,但回頭想想,他什麼都沒有失去。
健康,長生,權力,地位,他都有。即便了仙人,不得不割舍掉七六,但也有人真誠而熱烈地著他。
而秦惟呢?大浪淘沙,紅枯骨,到如今,他還剩下什麼?
秦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他習慣于每日一睜眼,就有人在不遠等著他;習慣于喝藥時,李朝歌總要怪氣地兌幾句;習慣于他看案卷時,李朝歌坐在另一邊,靜靜做自己的事。
秦惟刻意忽略掉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比如他給李朝歌上藥時李朝歌本能躲開的手,他靠近時李朝歌有些僵的,他到李朝歌的肢時,總會借各種機會避開的作。秦惟說服自己,可能是因為秦恪太木訥,李朝歌還沒有習慣男接。也可能是因為李朝歌和秦恪剛吵完架,李朝歌心里還有芥。
其實,哪有那麼多可能呢。秦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自欺欺人。
李朝歌陪他度過的短短六天,是秦惟有生以來難得的寧靜時。不需要和對方斗智斗勇,不需要盤算對方的話,不需要防備邊人,李朝歌所說所做皆是字面上的意思。秦惟一個擁有過很多人,連孩子都有不的帝王,竟然愿意陪著李朝歌過家家。兩人純的像是竇初開的年輕人,連手都不一下,夜里共一室,就只是說話聊天。
秦惟覺得秦恪有點可笑,婚那麼久接還停留在這個層次,秦恪怕不是真有什麼問題吧。但另一方面,秦惟又很珍惜這種純粹的溫。
不含任何,只是單純的喜歡。秦惟后來回想,大概是因為他從未得到過吧。
所以遇到的時候才那樣珍惜,不舍得打碎,也不舍得懷疑。
最后一天,他們兩人在窗前看日落。提到人間時,李朝歌眉眼中滿是落寞,里卻說不在意。秦惟著天邊云霞,當真起了一生一世的念頭。
這是他十二三最莽撞的那個年紀,都嗤之以鼻的蠢事。
后來李朝歌帶著他私奔,秦惟跟被蠱了一樣答應了。浮橋上差點摔下去,秦惟本能將護在前,下一瞬間,就被一劍穿心。
秦惟深深看著,不由笑了。時機、火候都拿的非常好,先裝作和秦惟鬧別扭,激起秦惟的愧疚,然后用陪伴慢慢瓦解秦惟的防備,最后適當出孤獨無助的一面,讓秦惟憐惜。接著提出私奔,秦惟很難拒絕。
男人真是一種很好琢磨的,沒有人會對自己保護的人心存警惕。在秦惟救的時候,就是李朝歌下手的最好時機。
秦惟這才真正明白,秦恪為什麼會栽在上。
弱弱的菟花確實能激起男人的保護,但沒有人會將寵和自己相提并論。唯有獨立的靈魂,才會被人平等對待。
若是早些年,李朝歌在他還活著時出現在夔國,他也會對這樣的子興趣。
秦惟特別想問,如果他剛才沒有救李朝歌要怎麼辦?李朝歌會真的摔下去,尸骨無存。對秦恪就這樣死心塌地,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拿來冒險嗎?
然而秦惟已經沒機會了。李朝歌那一劍刺下去后,連著魂魄一起痛,識海深也翻涌起來。秦惟知道,他輸了。
他用命來算計秦恪,秦恪同樣以命做套,請君甕。
在這個意義上,他們兄弟二人,還真是相像呢。
外人皆猜測秦惟發現自己中計時該有多麼憤怒,其實秦惟當時很平靜。他被李朝歌刺那一劍時,心里想的是他被蠱不虧;他到秦恪還活著時,心里在想輸給秦恪,也不虧。
他為長生執著了千年,期間害死無數生靈,耗費無數心。在天界這短短六天,他的夢圓了,此后再無執念,消散也沒什麼憾。唯獨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是沒能告訴,他是誰。
秦惟的魂魄浮在刑天臺上,用盡全力去夠李朝歌的手。這一次沒有認出來,不顧自己上的傷來抓他。秦惟親眼看著李朝歌上的傷盡數崩裂,鮮染紅了底下的焦土,但是在即將到的時候,他消散了。
秦惟的神魂悠悠升向天際,失去意識前,他看到李朝歌吐了口,重重倒地。秦惟無聲嘆息了一聲,可惜,他沒有來世了。
不過,有秦恪在,即便有來世,他也不會有機會了吧。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紅。
那日看夕時,其實他想告訴李朝歌,并非無是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紅。
——《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明代楊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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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最后一篇番外,講人間事,然后就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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