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子揚眉,似乎更加詫異，隨後神嚴肅起來，“帶證人上殿。”

陸征又是一拜,折又朝殿外宮人招手,殿外宮人又會意地匆匆而去,過不多久又領了一人出現在大殿門口。

來人是個穿甲冑的年輕男子,上殿前先取下了腰間佩劍，殿後下跪拜天子。

天子問曰：“堂下何人？”

那人跪答：“啟稟陛下，臣乃廷尉屬，四年前曾任建康城門守將。”

天子頷首,又問：“卿有何事要奏？”

沈西泠向那個男子,他的臉極為普通,讓毫無印象,可一聽“城門守將”四字,便乍然想起了四年前與母親逃獄時的景。想起在齊嬰來救們之前,和母親曾被城門的守將捉住,他們將父親派來的遊俠狠狠地按在雪地裡,刀槍劍戟圍繞著他，他們還對和母親步步……

沈西泠又一次看那男子的臉,忽而四年前的記憶鮮明瞭起來,這人……這人就是……

那男子朗聲答：“四年前大雪之夜臣於城門鎮守,當晚廷尉恰有二名逃犯，臣等奉命盤查出城者份。當夜此與其母在一遊俠的護衛之下出城,臣見其形跡可疑，便緝拿盤問，不料卻遭樞相製止。小齊大人稱幾人為其府上逃奴，不允許臣等再行盤問,強行將人帶出了城。”

那男子平鋪直敘說得乾乾，可四年前的景卻立刻出現在了沈西泠眼前。

想起那天的大雪，想起母親病倒在自己懷裡的蒼白，想起那遊俠被甲士擊倒後向們來的那個眼神，想起在冇頂的絕中忽然聽到的那一陣車和銅鈴之聲，想起齊嬰從馬車上走下與對視的那個神……

想起了那時的一切，同時也彷彿當真回到了那個場景，甚至在此五月盛夏覺到了當初臘月飛雪般的寒冷。

遍生寒。

朝堂又是一片嘩然，天子的眉頭亦皺得更，他問曰：“時隔四年，你怎還能記得當時那子的容貌？會否是錯認了？”

那人側首看了看沈西泠，複而斷然答：“此當時年，但容貌已與今日相差無幾，且眉間生紅痣，臣絕不會錯認！”

這話實在說得很是令人信服。

朝堂百早在沈西泠被宮人帶到殿上的時候就為驚人的容所震，尤其那眉間一點紅痣漂亮得不像個真人，比這世上最高明的畫師畫出來的還要細，但凡見過的人都必然難以忘懷。

他們紛紛都信了，繼而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

天子聞言點了點頭，似乎也覺得這個說法頗為可信，他想了想，又看向陸征：“陸卿，方纔朕聽說四年前廷尉在緝拿逃犯？不知當時要抓的是何人啊？”

縱然當時沈西泠的心早已沉到了穀底，可當聽到天子這一問的時候仍心驚跳。

彷彿墜了一重迷霧，當霧氣散開的時候便看到了無數淬著劇毒的刀鋒，想要躲避，可是卻被這一切地包圍。

聽到那位陸大人又說：“回陛下，臣已查過當年卷宗，當時緝拿的乃是罪臣沈謙的外室和私生。”

這話一出，朝堂之上真是炸開了鍋！

沈家！

這貌無比的小丫頭難道竟是沈謙的孤！

朝堂上的文武百冇有一個蠢貨，腦子一個個轉得快極了。他們一麵追憶著當年沈家朝夕傾覆時的慘烈模樣，另一麵又近看著被譽為江左第一世家的齊家是何等風雨飄搖，心頭真是慨萬千，又思索起這樣的兩樁大案若牽到了一起會是怎麼一番景。

小齊大人是什麼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貌君子其心修羅，最是冷冷心不過。這事兒若放在旁人上，許還能說救下這個小丫頭是食也，可小齊大人豈是這樣的淺薄之輩？他們齊家必然與沈家有什麼易！許是從沈家拿了天大的好也未可知！

文武百的眼越發深了，耳朵也紛紛豎起來，仔仔細細聽著天子的口風，隻聽陛下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問：“可有明證？”

陸征又答：“臣豈敢無憑妄言？”

說著，便又請了第三位證人上堂。

百瞧到現在，已是眼明心亮了。

這陸征執掌廷尉多年，手下積的陳年懸案多的不知凡幾，若非無人授意，又是哪來的狗屁工夫查這等曲曲折折的大是非！而陛下今日雖一直看似在為小齊大人開，實則卻是一步一步將他的後路都堵死了，把每一個他可能翻案的口子都封得徹底，分明是要在此大庭廣眾之下徹底將人打十八層地獄！

何等兇險！又是何等周！

如此彩的一出雙黃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百雖則心中惶恐萬分，但此時仍不回頭看向那第三位上堂的證人。

沈西泠亦木然地看去，見到的卻是……的舅父。

四年前，帶著母親的從建康北上瑯琊，跪地磕頭請求母親親族容宗祠，可彼時的所謂親人卻滿目冷漠，毫無傷之——他們的親妹妹都已經死了，他們卻竟毫不容，亦將沈西泠掃地出門。

彼時孤於瑯琊隻悲涼無比，亦曾暗暗發過誓言，此生都再不與韋家人扯上乾係！

誰又能料到……

四年前求韋家人雪中送碳他們不肯，四年後雪上加霜他們倒是殷勤，那舅父一登天子堂便張瑟一團，全無當年逐出韋家的那般雄渾氣勢，隻是他雖膽小如鼠，口齒竟還靈，清清楚楚將母親的前塵往事一應說了個乾淨，也不知是提前記誦了多時日！

那舅父還痛哭流涕道：“陛下明鑒！草民一家早已與這母倆斷了往來，幾十年不曾見過了！因母親當年與人私奔、臟汙了我家門楣，韋氏一族早已當們是死了，們一切作為都與韋家無關啊陛下！”

這般醜態若放在平時自然難免引人發笑，隻是今日種種曲折都太過令人震撼，朝堂百便紛紛顧不上嘲弄韋家人了。

他們紛紛回想著，的確是想起當年沈傅兩姓聯姻後沈謙一直都與自己的妻子傅貞貌合神離，亦有二人始終不同房的傳言。他似乎的確養了個外室，隻是大概也並不當真如何喜歡，據說連金銀俗也吝於給予，令那外室也過得不甚如意，同那外室有了孩子以後更無意將人帶沈家養，據說傅家就是因為瞧見了沈謙對那外室是這般冷清態度，才默許了此事。

如今這韋家的鄉佬如此言之鑿鑿，還將他家族譜都帶到了殿上，縷縷都跟當年的舊事對得上，自然便讓百深信不疑——這跪在堂上的小丫頭，竟當真是沈氏孤。

這事兒可就是天大的了！

小齊大人不單讓此頂替了方家小姐的份，甚至還違逆國法救了本應流放的沈家兒！他必然是從沈謙手上拿了許多好，那不僅是挑釁了天威，更是與沈家餘孽勾結，往大了說是叛逆之罪！

齊家本就為齊大公子和齊三公子的司焦頭爛額，如今唯一的倚仗卻又攤上了更大的事，這……

已是窮途末路之象！

百正如此想著，耳中卻又聽得堂上傳來一聲悶響，眾人紛紛側首去看，原是那縱橫朝堂數十年、大權在握如日中天的左相齊璋當眾暈了過去！他那跪在堂上的長子和三子紛紛憂心如焚地朝他們父親撲過去，三公子更是哭得泣不聲，真是好一派熱鬨景。

朝堂上這浮生百態經宮人們的口，很快便一一傳到了皇後孃娘耳中。

彼時這位娘娘悠然自得地靠在宮殿之中的貴妃榻上，舒舒服服地吃著剛摘的冰鎮葡萄，實在是萬分愜意。

舒服地半瞇著眼，又想起了此前發生的幾樁事。

那廢人姑母老早便將那假方筠的真告訴了，彼時齊嬰遠在江北鞭長莫及，本是手的絕佳時機。可傅容的眼卻絕不會那樣的短淺——區區一個小丫頭值什麼？是生是死有什麼相乾？傅容要的是拉齊家下馬，讓齊嬰敗名裂、永無翻之日。

單憑一個份模糊的小丫頭，對付不了齊家，此事的關鍵還是在那個蠢貨齊寧上，要讓他把放私債斂田畝的罪名坐實，還要拉齊雲這個嫡子一併局。田畝丁稅乃曆朝曆代重中之重，凡是在這上麵犯事的便鮮有能保住命的——當年的沈家不就是如此嗎？這是天家的逆鱗。

要他們的家族危如累卵，再在最後的這一刻把沈家的事抬出來，把齊嬰釘死，絕不給他翻之機！

當初聽了姑母的話，頭一樁去做的事便是派人去找真正的方筠，必然還活著，否則齊嬰便不會把的名頭還給沈家。著實費了不工夫才找到真正的方筠，又暗中理了齊嬰安排在郡照顧方家小姐的人手，隨後地將帶到建康，又請遍了天下名醫為醫治，隻為了今朝在殿閣之上讓齊嬰百口莫辯！

不會允許他有任何一點翻案的可能——安排人去廷尉尋找當年沈家逃獄的蛛馬跡，又讓人遠赴瑯琊去找母親的孃家人，步步為營，細緻微，就算他齊敬臣智珠在握，又焉能破得此局？

傅容輕輕地笑了起來，又緩緩起了一顆葡萄。

齊嬰，你不是很了不起麼？你不是不想娶我麼？

如今你的生死就被我這個你曾不屑一顧的人掌握著，怎麼樣，你痛麼？

還有你那小心肝兒……我要死在麵前，你明白麼？

淡淡地笑著，雍容華貴，將那顆葡萄放了口中。

嘖，真甜。

此時朝堂之上卻是一片肅殺。

如此驚天大案一朝翻到眼前，令滿朝文武都有些驚心魄之。

他們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齊嬰。

那位憑一己之力救大梁於水火的樞院正使，那位年紀輕輕就名震江左的年榜眼，那位被建康名門奉為世家之典範的齊二公子。

他是如此沉默。

他不言語也不作，僅僅是站在那裡，彷彿這朝堂之上的一切靜都與他毫無關係，甚至他父親倒下的時候他都冇有作，有人甚至看見他輕輕地閉上了眼。

那雙總能看破一切迷障的目。

他怎麼了？

他放棄了麼？

還是說這一切，連他都束手無策了呢？

眾人猜測的同時，階之上的蕭子桁也在俯看著齊嬰。

他冇有很快出聲打破當時朝堂上的寂靜，而是在欣賞，欣賞齊敬臣低頭閉目的樣子。

這是多麼難得的事啊。

他一直都行高於人，有比所有人都出眾的才華，有比所有人都強大的家族，還有比所有人都更卓絕的品格。

他永遠不會陷困厄，也永遠不會茫然自失，他被所有人仰著，即便他跪在你麵前，他也依然顯得比你更加像個上位者。

可今天不一樣。

今天他輸了。

如此令人折服的齊敬臣，終於，輸在了他蕭子桁的手上。

一敗塗地。

不單單是他，還有他的家族，全都是如此。

蕭子榆那雙風流的桃花眼中浮起了不易被人察覺的、極其暢懷的笑意。

他睥睨著階之下垂首閉目的齊嬰，心中的快意幾乎令人癲狂，他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來看看，齊敬臣失敗的樣子，齊敬臣輸的樣子。

多麼讓人愉悅啊。

蕭子桁的餘又掃到了跪在堂下的沈西泠，已經雙目徹底失神，連最後一神誌都崩潰了。

他的角勾起一笑意，又想起了多年前上元觀燈時的場景，彼時他還曾拖齊嬰邊的兒轉告了他一句話，他說：小姑娘生得太漂亮，可是一件危險的事。

敬臣你看，我冇有說誑語，如此漂亮，最終果然為你招來了禍患，對不對？

蕭子桁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他又欣賞了一陣齊嬰落敗的慘淡模樣，品味了片刻心中從未有過的愉悅，隨即才不捨地將朝事繼續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