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封岌立刻派人去尋常,得知沈約呈今日考場之上提前卷，率先走出考場。因為他提前卷，所以旁人也沒看見他去了何。

　“那明日的考試怎麼辦？”大夫人焦急問。

　封岌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面無表，沉默著。

　大夫人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寒,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對封岌道：“二弟,你這些年都在外面，這孩子雖然掛名在你那里,卻是伴在我膝下。我心疼他，我心急啊！”

　封岌嘆了口氣,勸：“大嫂別擔心,我已派人去找。一定能將人找回來。”

　大夫人還想說什麼，最后還是忍了下來。

　可是第二天考試前,沒能將沈約呈找到。封岌派人去考場前守著，直到封考場，也不見沈約呈的影。封岌派人進考場了詢問過考，得到答復沈約呈確實沒有來。

　大夫人守在家里,見只有封岌一個人回來，詢問得知沈約呈今日沒去考試,一屁跌坐回椅子里,失神地念叨著：“這傻子是拿前程賭氣嗎！”

　封岌眉峰始終不舒。

　寒雖然人在朝枝閣，卻派人去前面打聽消息。翠微跑回來一五一十向稟過，皺著眉眼前總是浮現那日沈約呈在路邊等微笑勸的眉眼。

　干凈純粹的年郎，同樣也易碎。

　又過了一會兒,封岌派人請寒過去一趟。去的不是銜山閣，而是沈約呈的院落。

　寒懷著訝然趕去,邁進沈約呈的書房，封岌坐在沈約呈往日里讀書的書案后，手里正在翻閱著一本書冊。

　“還沒找到嗎？”寒朝封岌走過去，隔著書案立在封岌面前。

　封岌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有些猶豫。”

　“猶豫什麼?”

　封岌又沉默了片刻，仿佛自語道：“還是應該把這個給你。”

　他將手里的小冊子放在面前的書案上，然后朝寒推去。

　寒疑將這個小冊子拿起來翻閱，映眼簾是沈約呈清雋的字跡。掃過一行，知道這是沈約呈的日志手記，這樣翻看他的文字似乎不妥。可是下一刻，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瞭初冬的第一場雪，一眼看見人群里的。一襲白，纖薄又清冷的影彷如和滿天滿地的皚雪融為一。紛揚的白雪在擺翩飛，為匍匐。從雪中來，是雪中仙！可是我過人群，去追。立在街市岔口四顧徘徊怎麼也尋不見的影。潔白的揚雪只余灰。我失落地回家，卻又見到。寒。原來天地間霎時亮堂起來是這樣澎湃的心。”

　“今日學堂走神被先生訓斥，先生吹胡子瞪眼問我想什麼。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在想。”

　“去年好不容易得的玉冠被我忍痛與孫四郎換了東西，換了一塊紅玉，玉質極佳，有紅梅的影子。我尋了巧匠閣的師父打一對簪子。那紅玉簪子落在的云鬢上一定很好看！可是現在不能送給。”

　“思來想去，喜歡讀書。比起首飾，不如送硯臺？單獨送于名聲不好，只好每位姐妹都送一，還要每次都親自跑一趟。可是能見到，聽說話。嘿嘿。”

　“父親要回來了。我很想在父親的見證下，定下親事。我該如何與說？伯母說會幫我去說。那怎麼行？我要親自去問，我希也是歡喜嫁我！”

　“冬日天寒貪熱榻。可總是很早起來，坐在窗下讀書。比我要刻苦許多。真讓人慚愧。我也應該更刻苦些才是！”

　“我又去看了。不知道。不能讓知道，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借住在這里，本分規矩。沈約呈啊沈約呈，你可千萬記住要比更守禮，不能讓困擾才是！”

　“府里的姐姐妹妹的總有換不完的裳，可總是那一白。明日想想辦法，能不能暗示伯母再給府里的人裁一批裳。用父親快回來了這個借口怎麼樣？”

　“我有一心上人，不見時思之如狂見時欣喜若狂。哈哈，我居然這樣對說。出自書香門第，本來想好了要向古人討教引經據典，婉轉表達。可是……我見了就歡喜，那些提前背下的詩詞都忘了。”

　“答應了。雖然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妁之言，應該會聽長輩之言。可是就是答應了哈哈！”

　“府里的人都說高攀。我很不喜歡這說法。愿意嫁我，是我三生有幸。”

　“千萬不能讓旁人知曉我學做紅。定是要被恥笑責備的。可我想給做一雙鞋。還想親手給做嫁。”

　“錦茵又去找麻煩了。如今謹小慎微，錦茵還是刁難，實在過分。真盼著快些與婚，只有與婚了，才能給撐腰。日后一定好好待，不要那麼辛苦。”

　“好像不愿意嫁給我了。”“

　“這兩日總是做噩夢。夢見來京路上的遭遇，一想到被人欺負，想到會哭會害怕的樣子，我心里好難。恨海晏河清路不拾只在書中，恨命運不公苛待一個弱小郎。”

　“真的不愿意嫁給我了。”

　“是我不夠好。”

　“給做的鞋子做好了，卻送不出去了。”

　“今日又給雕了個小木人，先放進偏屋。”

　“路過玲瓏閣，瞧見一對鐲子很適合。”

　“我又沒忍住，去青古書齋看了……”

　“想出詩集。希不要因為子的份困。除了在學堂幫盡力宣傳，我還能幫做什麼？我再想想……”

　“要給公主當老師了！”

　“我就知道你很厲害。恭喜你。”

　寒一頁一頁翻過去，后面的每一頁或記錄在哪里見到，或記錄今日又給準備了什麼小禮。每一頁都是。

　仿佛一個鮮活的沈約呈正坐在寒對面，他亮著一雙眼睛，用澄澈的眸子著，用溫和的聲音一句一句說給聽。

　寒翻到最后一頁。

　“我的一切都是父親給的。我若有一怨也是大逆不道。”

　“可，”

　言未盡，突然停在這里。ＹuＳhugu.cOｍ

　紙頁上有斑駁之跡，似乎是淚漬。

　寒握著小冊子的手輕。在不知道的時候，原來有一人默默地將放在心里那麼深的地方。

　朝一側偏屋走去，手輕推，見堆了半屋子的禮。

　心里得難，將整顆心得又又脹。

　封岌盯著寒的反應，眉頭鎖。

　在寒過來之前，他猶豫了很久要不要把這一切告訴。他很擔心寒會因為沈約呈的深，而拒絕他。

　可是封岌又認為寒應該知道這一切。而他，不應該像一個小人一樣單方面地選擇瞞。

　封岌站起，朝寒走過去。他立在寒側，握住的手。

　“誰都沒有做錯。”他說，“自責或遷怒都是錯誤的緒。”

　寒慢慢垂下眼睛，長長的眼睫遮著眼底的緒。

　既不言也不語。

　封岌在這一刻突然就不確定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他用力握寒的手：“寒。”

　寒抬起眼睛來向他，對他扯起角溫地笑：“我知道。”

　這樣說，封岌不知為何心里并沒有安心的覺。

　寒再開口：“平安符已經給將軍在服里了，我去把服拿給將軍。將軍明日就要出征了，一路順風。”

　封岌細細瞧著寒的表。

　封岌沒有讓寒去拿那件裳，而是跟著寒去朝枝閣。頭一次，他不需要背著人，就這麼明正大地朝朝枝閣走去。

　兩個人走到朝枝閣前，一個侍剛從朝枝閣出來，先給封岌行禮，再對寒道：“表姑娘，三夫人讓奴婢給您送了些鮮果過來。”

　寒還未開口，封岌沉聲：“稱呼錯了。”

　侍愣了一下，什麼稱呼錯了？對表姑娘的稱呼用錯了？立刻改口：“夫人。”

　封岌這才抬步往前走。

　寒眼睫輕了一下，神倒還尋常。與封岌一起邁進朝枝閣，又徑直將他帶進的寢屋。

　寒將做好的裳捧來遞給封岌：“將軍試試。”

　對于沈約呈之事，竟是閉口不提。封岌深看了一眼，手去接遞來的裳，寒卻突然又將裳放回去。朝封岌走近，主幫他寬，又幫他將新穿好。

　眉眼間掛著笑，聲音也輕：“看來我的手工也不算太差。”

　封岌擁住的后腰，將人往懷里一送，便著他。寒在他懷里抬起眼睛來，輕輕扯起角，對他笑。又作輕地將手搭在封岌的手臂上，聲道：“明日就要啟程，將軍今晚有事要忙嗎？”

　“沒有。”

　寒輕嗯了一聲，說：“那就留在我這里陪著我吧。”

　“你確定？”封岌目帶著審視意味地看向。這不像說出來的話，最在意名聲氣節，旁人看著他走進來，他若在這里留宿，府里的人都會知道。

　似知道封岌在想什麼，寒輕聲說：“你不是讓別人稱呼我夫人嗎？那你出征前最后一日陪著我有什麼不對？”

　封岌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封岌留在朝枝閣，與寒一起用過晚膳，然后進了的寢屋。長舟帶來幾分報給封岌，封岌坐在書案后翻閱時，寒拖了張凳子過來，靠著他讀書。

　天漸晚，該歇息了。

　封岌沉了片刻，開口：“我會繼續派人找約呈。”

　寒輕點頭，說：“等他回來應該就想通了。說不定出去一趟，還能遇見真命天。”

　寒語氣輕松，就像說著不相干的人。

　“不早了，睡下吧。”寒起，“將軍明日還要早起。”

　封岌輕捻著拇指上的扳指，品得出故意裝出的若無其事。

　熄了燈，兩個人相擁躺在床榻上。封岌握著寒的肩膀，道：“出征的日子不可改。很多事又必要在滅了北齊之后再提上日程。寒，等我回來。”

　寒輕“嗯”了一聲，道：“戰事重要，將軍做的是千秋萬代的大事。萬不可為了旁的事分心。您要好好保護好自己，帶著大荊萬千子民的心意，得勝而歸。”

　子往前挪，更靠近封岌，本就不可分的兩個人，得更近，恨不得骨相融。

　寒臉埋進封岌的懷里，閉上眼睛，忍下眼里的意。

　封岌頷首靠近，將輕珍重的吻落在寒的頭頂。他會給一個代，給一個干干凈凈的未來。

　封岌留宿在朝枝閣的事很快在府里傳開。下人們聚在一起砸吧：“這是做給咱們看的？讓咱們在將軍離京之后對表姑娘畢恭畢敬？”

　另一個人提醒：“還表姑娘呢？要改口了！”

　“哦對對……夫人！那老夫人知道這事兒嗎？怎麼表態的？”

　另外兩個丫鬟都搖搖頭，表示不知。老夫人深居淺出，的態度府里的人確實很難探得一二。

　一日一大清早，寒早早起，主幫封岌穿了裳。又接過長舟遞過來的鎧甲，幫封岌穿。

　做這些事很順手——原先在回京路上日日這樣做。

　封岌要出征，赫延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要相送。深居淺出的老夫人也從簡樸的屋子出來，親自送封岌。

　盼著這是最后一次送兒子出征。

　老夫人慈地著封岌，如之前每一次送他上戰場時那樣叮囑：“萬保重。”

　封岌握了握母親的手，像之前每一次出征前那樣寬母親：“必歸。”

　老夫人臉上這才約有了笑意，點點頭。

　長舟牽馬過來，封岌翻上馬，騎馬出門。赫延王府的主主仆仆跟在其后相送。

　封岌回過頭來。

　寒目與他相遇，對他笑，祝他一路順風且高歌凱旋。

　封岌轉回頭，向前方，握馬韁。這一役將會是一個結束，他有勢在必得的決心和信心。

　老夫人轉過頭，向寒，道：“來我這里。”ＹushuGu.ＣOm

　“是。”寒應過，走到老夫人邊。

　府里的人悄悄目流，心領神會——老夫人這是知道且首肯了！

　大軍出城，今日京中不家庭要與家人分別。家家戶戶送父親、夫君、兒子出征。

　一時間長長的街道聚滿了人。士兵們舍棄對家人的依，昂首地走在隊列里。士兵的家人們圍在路兩旁，著將士們中自己的家人，不由跟著往前走。一句句叮囑嘈雜混在一起。

　這一刻，滅北齊的期待與對家人的擔憂混在這條長街。

　沅娘坐在藝樓的頂樓窗臺，長了脖子朝下面經過的軍隊去。那麼多人，一眼看見他。

　也看見他的妻子和兒子在與他道別。

　沅娘恍惚間好像回到好些年前，送他去當兵時的景。昔日可以去送他，今日卻不方便再送他。

　沅娘喝了酒，半瞇的眼眸里帶著幾許微醺。形微晃，酒樽中的酒灑出來一些，灑在窗臺上。沅娘再一眼窗外的他，用指腹沾了酒水，在窗欞上一筆一劃地寫字。

　——“平安。”

　要不了多久，字跡會干，不該留的痕跡不會留下。

　侍在外面輕輕叩門：“沅娘，寒娘子過來了。”

　沅娘回眸，聲：“請進來。”

　寒知道皇貴妃倒臺，汪文康往日得罪的人不會放過他。可寒等不及，怕汪文康狗急跳墻埋后患。

　必須要在走之前看見汪文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