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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叔》第111章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圣上得到消息的時候,愣了很長一段時間。

 “死了?”

 “是。死于北齊將東方宰浮之手!此人詐殘忍,明知戰局已定,還要設計殺赫延王,只為泄恨。可惡至極!”須發皆白的老臣掩面垂淚,聲音哽咽。明明他之前一直是主和派,不愿意封岌功勞太高。如今封岌真的死了,他這個時候也開始念叨天妒英才。

 好半晌,圣上才自言自語道:“居然死在了戰場上,沒能回來……”

 殿的幾位大臣都是圣上的心腹老臣。幾位老臣垂淚唏噓了許久,他們似乎都已經忘了就在不久的之前,他們也是在這間屋子里商討著如何在赫延王回京的路上設伏,誅殺此人。

 赫延王死了,死在疆場上,他們的計劃用不到了。他們在這里贊揚赫延王的功績,只因他死在該死的時候。

 又過兩日,大太監腳步匆匆地進殿面圣。

 “圣上,如今鄉野間正在自發組織對赫延王的祭奠緬懷。”

 圣上瞥一眼大太監皺眉為難的模樣,便知他這話還有。圣上道:“直說。”

 大太監咬了牙,才敢說:“民間百姓自發用最高的喪儀祭奠赫延王。他們說……他們都說要行國喪之禮。”

 大太監說完,立刻膽戰心驚地跪下來。

 國喪之禮,此及帝王駕崩之儀。

 殿的幾位老臣面面相覷,再一次嘆赫延王在百姓心中威。他們對赫延王擁有的民心到后怕,又因為赫延王死在了戰場而松了口氣。

 “圣上?”

 圣上回過神來,擺了擺手。

 這是什麼意思?任由百姓所為,不加干預嗎?

 “都退下吧。”圣上道。

 幾位大臣行退禮,和殿的幾個宦都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只有龍椅上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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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寂的帝王皺著眉,用指腹著自己的眼角,以來止一陣陣的頭疼。

 他就那麼死了,死在幾千里之外的北齊之地。這樣遠的距離,連送回京安葬都不太可能。

 九五之尊像個孩一樣出雙手拉著手指頭數數。

 三十二年了。

 一晃眼,大半輩子已經過去,年時的鮮活記憶突然砸過來,得他不過氣。在這一刻,圣上突然十分清晰地到了曾經的自己對第一次即將當父親的喜悅和期待。

 那個年輕氣盛的自己,說著一生一世一雙人,說著一家三口平安喜樂。

 那年的他將手放在的肚子上,隔著肚皮孩子強有力地踢踹。他笑出眼淚來,認真握著的手:“我好期待看他出生陪他長大,聽他喊我父親!”

 喊他父皇的兒太多,可對第一個孩子的期待,永遠忘不掉。三十二年了,他也沒能得償所愿聽到那一聲父親。

 如今各地呈上來的折子,多與封岌有關。圣上隨手拿起一份圣旨,將其展開,其他文字皆看不見,只能看見“赫延王封岌”五個字。

 圣上取了一張紙,撕一半,將中間的三個字蓋住,只首尾兩個字。他拿了筆,著手在這張白紙上寫下一個“連”。

 “赫延王封岌”變了“赫連岌”。這些年父子不能相認,他封封岌赫延王,已是悄悄將自己的姓贈與他一半。

 桌上的奏折提醒著圣上現在的份。

 圣上抖著手放下筆,他偏過臉去,去臉上的淚。

 人生總要有取舍。

 他死在疆場上是最好的結果,免得上演父殺子的不倫!

 大太監在門外稟話五皇子求見。

 赫連瑯走進來,先對父皇道喜,道天下一統記載史冊的喜,再說:“民間百姓對赫延王之死,祭奠之禮頗重。聽聞苗修文、解高澹二人對此頗有微詞。兒臣私以為赫延王為國戰死,百姓有可原。赫延王既已戰亡,厚禮更能閑出帝王的仁厚,若制止了民間自發的祭祀,恐要生出幾許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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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修文、解高澹?此二人為廢太子赫連珰的左膀右臂。

 圣上冷眼看著赫連瑯。

 “贈你四字,你銘記。”圣上道。

 赫連瑯正起來。

 “兄友弟恭。”

 赫連瑯愣住,臉變了又變,膽戰心驚道:“兒臣銘記于心……”

 圣上收回目

 赫連瑯的那些小手段,圣上心知肚明。之所以沒有揭穿他,不過是順水推舟廢后罷了。

 ·

 小鎮上的百姓聚在一起,詢問為何幾日沒有見到小秦老師。

 “你還不知道?小秦老師說要回鄉探親,過了年才回來。”

 “家鄉在哪啊?”

 婦人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另一個婦人搖搖頭:“也不知道這父兩個從哪兒來的,滿肚子學問,給咱們小鎮上的孩子都教讀書人了!可惜了……該不會不回來了吧?”

 “不能吧?我看秦家院子里的東西都沒收。小秦老師還托孫嬸幫忙看著點院子里的杏樹哩。能回來!一定能!”

 “希能回來,可別被他們家鄉的人留住,在那邊上課了!”“不過這父兩個的是真的差勁啊。小秦老師走的時候,是坐著椅的。”

 “林大哥做的吧?”

 “對對,小秦老師畫了圖紙,找林大哥做的。小秦老師到底什麼病啊?不是說外傷嗎?這怎麼就咳啊?聽說現在是走路時間長一些都不了了……”

 ·

 今日是除夕。

 如今北齊被滅,邊地的百姓再也不用擔驚怕,更該高高興興慶賀新歲才是。

 可是如今整個小鎮一片素。道路兩旁的枯枝上,掛著冰條子,也掛著白幡,長長的白幡隨著寒風飄著。

 家家戶戶門口懸著白燈籠。

 一陣風吹來,將紙錢吹到封岌的足邊。封岌停下腳步,垂眼著這兩張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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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上的是幾家同時有了喪事?”他問。

 云帆輕咳了一聲,才低聲音:“這是燒給您的……”

 長舟從遠走過來,稟話:“二爺,長河的馬車過來了。”

 封岌回頭,著遠正朝這邊趕來的馬車。

 他不說話,云帆和長舟也沉默。他們兩個似乎已經習慣了封岌會突然陷長時間的沉默。

 兩個小孩子追逐跑過,一邊跑一邊說著今日家里會做什麼好吃的。孩的談話飄進封岌的耳中,封岌這才發現今日是除夕。

 他目送兩個孩跑遠,道:“今日既是除夕,明日再啟程。”

 云帆一下子樂了,說:“那我去買酒吃了?”

 封岌頷首,云帆立刻小跑著朝小鎮深去。

 長舟仍舊面無表地立在一邊。

 封岌瞥了他一眼,道:“去陪葉南過年去吧。”

 “沒有這個必要。”長舟道。

 “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去跟說清楚。仗打完了,不會跟在我邊。你不要給自己留憾。”封岌道,“不要總是面無表寡言語,讓別人猜。”

 長舟詫異地看了封岌一眼。

 封岌沉聲:“去。”

 “是。”長舟立刻轉

 在這些手下里,封岌對肖子林格外縱容,因為肖子林像年的自己。可是用得最順手的卻是長舟,因為長舟像現在的自己。

 面無表寡言語的是長舟,也是他自己。

 長舟有沒有憾尚是未知數,封岌卻確確實實有憾。

 封岌拿了一壇酒,在小鎮一片荒蕪的圍墻下坐下。若是夏日,這里當是花團錦簇生機盎然,可如今只是一片蕭條。

 封岌著遠小鎮里家家戶戶升出的炊煙,獨自喝著酒。

 他年時極喜歡酒的微醺與辛辣,后來從軍不能飲酒,竟真的變得不喜酒。如今仗打完了,重新拾了酒的趣味。

 隔了十七年,還是喜歡的。

 可年時的肆意,卻難再尋。

 天上的云慢悠悠地流,夕落了山,小鎮里響起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天逐漸黑下去,封岌一影也融進了黑夜里。

 封岌的酒將要飲盡時,一對小夫妻吵吵鬧鬧的聲音傳進他耳中。

 “大過年的,你不要使小子好不好?”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不能有脾氣,我就該忍讓!”

 “娟兒,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沒讓你忍耐啊……”

 “那你什麼意思啊?”年輕的婦人聲音哽咽氣勢卻不低,“為了和我在一起,你和家里斷絕關系,我就該恩戴德!”

 “你怎麼又說這些?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總是不滿意?”

 “你怎麼就是不懂啊!”婦人哭著大聲說,“你有十個銅板,我有三個銅板。我們要買個東西,你拿出八個,我拿出三個。你拿出的更多啊,我知道啊!所有人都說你付的錢多。可是你還剩兩個,我卻一個都沒有了!”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幾個銅板的?不管是銅板還是什麼……我都是心甘愿的啊!為你做這些,我真的愿意啊!”

 “我不想和你說話了!”婦人哭著跑開。

 男人立在原地跺腳,朝的背影大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你怎麼就不相信,為了你我是真心愿意留在小鎮啊!”

 封岌突然開口:“不要和說你愿意留在小鎮,而是要說你喜歡留在這里。”

 男人沒有想到邊還有人,他嚇了一跳了聲娘,他瞇起眼睛看去,才發現在黑暗里的人影。

 他嘟囔一句“哪來的傻子”,立刻去追自己的媳婦兒。

 封岌抬頭,飲盡最后一口酒。

 下雪了。

 封岌又想起那一日寒被劫持的事,想起握著長刀擋在他面前的纖細影。

 那一日他為將匕首刺在膛,讓落淚。可是他只是那個有十個銅板只拿出八個的人。握刀擋在他前時卻將所有的三枚銅板都捧上。

 的付出是容易被忽略的。

 封岌在很長一段時間想不明白為什麼愿意為他不在意生死,卻不愿意和他廝守余生。

 現在他懂了,卻有些遲了。

 “寒,我今日如此是篤定你我皆無事。如今天下未定,我的命關乎許多。若有朝一日你再被劫持,城池與你相擇,我不會為了救你放棄城池國土,也不會在天下未定前為你草率赴死。”

 當時這樣對說,他說得坦,自認為是話。

 而只是急忙辯解:“若有那麼一日寒寧愿自盡也不愿連累大局戰事!將天下大業子民安康放在心中第一位才是我心中的將軍!”

 有些自傲刻在骨子里,封岌以前并不認為自己不尊重寒的意愿,可如今卻覺得他連話都說得高高在上。

 若時間倒流,他至該歉意一句“請你原諒”,至不該是那樣冷冰冰的言辭,至也要讓知道他在做抉擇時也會痛。

 民間自發守著國喪,即使是除夕夜,也比往年要安靜許多。突然升起的一束煙花劃破了寂靜的夜,不知道有多人正坐在庭院里與家人同時仰頭去。

 去年今日,他與在山茶盛開看了一場煙花,為他贏回一壇酒。

 當時有沒有夸過贏得漂亮?有沒有夸過那壇酒真的味?

 封岌有些記不清了。

 封岌站起,離開了這座小鎮,孤寂的影藏于夜里。

 明早就要啟程離開邊地,前往早些年就置辦好的住。在這最后的除夕,他突然很想去一個地方。

 過了泥子橋,就到了云邂村。

 小小村落亮著許多盞燈,那些喜歡聚在樹蔭下閑聊的婦人此時也都在家中,和家人守歲。

 封岌作緩慢地彎下腰來,拂去石頭上的積雪。隨著他的作,肩上的積雪簌簌墜落一些。

 他在石頭上坐下。

 恍惚間,回到那些暖融融的傍晚。夕荼荼,紅霞漫天,他們兩個如尋常百姓坐在這里,聽村里婦人的家常。

 封岌轉過頭側。側空落落,沒有粘著胡子的寒

 柳枝也禿禿,被寒風吹得凌

 一陣孩的笑聲傳來,打破了封岌的懷念。看著他們追逐著要往這邊來,封岌起離去。

 他沿著曾經和寒走過的路,一步步地走。

 那條歡淌的小溪如今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

 封岌立在河邊,沉思。河水不能倒流,卻能停留。

 “將軍?是寒將軍嗎?”一個小孩子跑過來,睜大了眼睛去辨認封岌。

 封岌之前在云邂村小住的時日,便是姓埋名,用了寒姓。

 封岌轉頭過來。

 “真的是寒將軍!”小孩子燦爛笑起來,“打仗結束了!寒將軍怎麼不回家?”

 “明日就回。”封岌敷衍一句。

 “哦……那我去玩啦。寒將軍要是沒地方去過年,一會兒去我家!”小孩子跑到結了冰的冰面上,吆喝著向下去。

 不多時,又有好幾個小孩子跑過來玩冰。

 封岌本來只想找一個安靜之去懷念,卻又一次被村里的人打斷。他沿著小河朝上游去,上游沒了住,人會些。

 后孩的嬉笑聲越來越遠,逐漸聽不見。雪越下越大,堆在他的肩上。封岌耳畔只有自己的腳步聲,還有偶爾被積雪斷的折枝聲。

 邊的冰面上突然有什麼東西從上游掉下來,沿著冰面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突然升起的一束煙花照亮了冰面,一抹弱小的紅在潔白的冰面跳躍著,幾道清脆之音后,終于停落,歸于寂靜。

 封岌彎腰,在煙花影消散的剎那,去拾那一抹艷麗的紅。

 耳畔傳來焦急的車轅聲。

 又是一束煙花在落雪的夜幕中綻放開。封岌張開手,在他掌心扭曲深厚的疤痕上,一枚紅的紅瑪瑙耳墜靜靜地躺在那兒。

 “那是我掉——”突然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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