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懷也不勉強，把瓷瓶扔給。

　從窗外照進來，姜九懷整個人沐浴在里，每一發仿佛都發著，照出他下頷舒展的線條，元墨斗膽想，留到這會兒還沒殺滅口，估計是不打算殺了，膽子便也上來些，道，“家主大人，有沒有治頭疼的藥？”

　姜九懷問：“你頭疼？”

　“不是，給紅姑，喝多了，醒來總說頭疼得要裂開。”

　“那就喝點。”姜九懷聲音很冷淡，手下卻沒停，找出一瓶扔給元墨。

　“謝家主大人！”元墨笑瞇瞇，“還有沒有讓人睡得香一點的藥？”

　這回姜九懷懂的路數了：“云畫？”

　云畫神志不清，有時半夜驚醒，哭鬧不止。他睡在元墨隔壁，已經有好幾個晚上聽見哭聲一起，元墨就過去安云畫。

　在云畫眼里，除了齊云，世人分作兩類，一類是“寶寶”，一類是“他”，元墨是寶寶中的寶寶，在哄云畫這方面，遠比齊云管用。

　這次姜九懷選了七八只瓷瓶，有藥丸有膏藥，“這些服，這些外敷。小七，安神香取些來。”

　小七連忙捧了一只香匣來，數十粒香丸齊整整排列在，一沉靜的清涼香氣撲鼻而來，正是這屋子里焚著的香味。

　難道昨天睡得那麼快。

　元墨忽然明白了：“家主大人，你……睡不好？”

　姜九懷塞上手里的瓶塞，手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面無表：“給你吵的。”

　元墨：“那個……小人睡覺確實不老實，要不小人去下面睡？”

　姜九懷抬頭看著元墨。

　淺的裳寬大，頭發胡用一布帶扎起，小臉皎潔，一雙眼睛如漆黑玉石，瑩然有。

　“還疼嗎？”他忽然問，聲音低而輕。

　元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問是臂上的傷口，剛才那尷尬的一幕又浮上心頭，臉又不爭氣地重新熱辣辣的，假裝平靜：“早就不疼啦，就是長新，有點。”

　姜九懷垂下眼里，把玩著手里的藥瓶：“當時為什麼要擋在我前面？”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元墨的肺就有自己的主意，想當場炸。

　為什麼？

　因為我蠢啊！

　我不知道“評花榜”、“奪花魁”、“去獻藝”……這一系列事件只是你家主大人清理門戶的手段，我就像玉菰仙說的那樣，被你賣了還在替你數錢，從頭到尾都以為你是被我帶進險地的伎，作為坊主，就算是丟掉命我也該保你平安。

　真的……太蠢了……蠢到在大王面前都覺得自卑，蠢到每天照鏡子都恨不能把里面那張臉拉出來兩掌。

　您是高高在上的家主，是天，是神，是我這等小屁民所不能撼的偉大存在，所以我只能告訴自己，就當是走在路上了一跤，又或是被狗咬了一口，還能怎麼辦？怨天怨地跟狗打一架嗎？當然是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繼續過日子啊！

　但這種答案能說出來嗎？敢說出來嗎？

　只能恭恭敬敬地、低眉順眼地：“家主大人不是凡人，小人雖然有眼無珠，但那一刻仿佛聽到了上天的召喚，小人這才舍生忘死保護家主大人……當然了，小人也不是沒有私心，當時也說了，小人還指家主大人您能照拂照拂紅館呢。”

　元墨深喑扯謊之時務也要夾幾句真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能騙到人。

　若是沒有看見眼皮垂下來之前，眼角那一忿，姜九懷也要信以為真了。

　小頭，十句話里最多只有一句是真的。

　他把瓷瓶放進箱子里，低頭之際，讓侍立在旁的小七大驚失。

　——主、主子笑、笑了！

　那種微微一笑，明齒朗，眸子泛，是主子前所未有的笑容！

　大、大事！

　一定要早點去稟告平公公才行！

　元墨在衛家的船上只負責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到了姜家的船上卻要倒茶磨墨值夜，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此時天向晚，夕向水面墜去，天上地下一片暈紅，映得屋子里的一切都微微泛紅，元墨趴在窗口看著夕，風吹的發，的臉頰仿佛也變了紅。

　浸飽了墨水的筆在紙上隨意勾勒，一道倚窗的人影冉冉出現在紙上。

　人影姿拔，看上去像是對著滿天晚霞生出詩意，然而姜九懷早猜到了，人影的腦殼里空無一，不，如果有的話，大概是下樓去蹦跶蹦跶，或許對著窗子大吼幾聲。

　元墨向來是閑不住的，今天關了一整天，加之睡眠不足，吹了一陣子風，便關上窗子，懨懨地走回來。

　只見姜九懷去了正畫著的一張紙，另外開始畫一幅山水。

　元墨百無聊賴，便看著他畫，一面順口胡拍馬屁：“家主大人你真是才蓋世舉世無雙好厲害！”

　姜九懷失笑了一下。

　天上水下一片緋紅，仿佛世上所有生靈都在挽留夕不讓它離去，他的笑容被夕染紅，元墨一時之間竟有有一種心痛的錯覺。

　如果他是阿九，一定要告訴他，以后多笑笑吧，因為你笑起來，真的太好看了，好看到，能讓人忘記所有煩惱。

　可他是姜九懷……

　所以元墨只能悄悄嘆一口氣，并暗暗把這個笑容印在心里——若能找到一個有這等笑容的花魁，紅館復興指日可待了！

　只可惜基本等于做夢。

　姜九懷有此，有理可依，有跡可循。

　為了使姜家長為皇后，每一代姜家家主娶妻務求娶絕。而為了使姜家家主夫人姓風，只有最麗最出的公主才能嫁過去。一代一代，天下間最為殊麗的在姜家匯聚，是以姜家嫡系，無論男都是天人之姿。

　所以，元墨勸自己要求不要這麼高，新花魁的貌能有姜九懷的一半，就夠稱霸北里了。

　第二天，白一押著墨蜈蚣回來了。

　黑蜈蚣被拎到了姜九懷面前，腦袋上一大片，黑蜈蚣像是變了蜈蚣。

　元墨看著十分解氣，笑嘻嘻蹲到他面前：“黑兄啊黑兄，你那天上船上的時候，可有想過自己會有今天啊！”

　“要不是你求到姜家，誰能奈何老子？上了姜家，算老子倒霉，別整那些虛的，給老子一個痛快。”

　墨蜈蚣怒，手上的鎖鏈晃得當當響，眼看就要砸著元墨，元墨輕輕一躍，就閃開了。

　姜九懷道：“元墨，讓開。”

　元墨乖乖站到姜九懷后。

　同樣立在后面的平公公面無表，心里埋怨黑蜈蚣忒不爭氣，那一下揮得再用力一些，就能把這姓元的砸個稀爛了。

　“回答我一個問題，”姜九懷道：“我不單可以給你痛快，還可以把你的人都放了，再把你的財寶都還給你。”

　墨蜈蚣大喜：“當真？什麼問題這麼值錢？快說快說，我知道一定告訴你！”

　他在騙人。元墨想。

　這人很能糊弄人，昨天扮漁夫，當真就是漁夫，如今看起來又活像一個無城府的糙漢子。

　“我要你告訴我，今年四月從這條江上過去的船只中，有沒有姜家的船，船上都有些什麼人，什麼東西。”

　元墨一愣。以為姜九懷是問黑蜈蚣在衙門收買了哪些人。

　平公公也有些遲疑：“主子……”他向元墨。

　元墨陡然反應過來——此事關系到姜家的辛！

　而是個外得不能再外的外人！

　姜九懷擺手：“無妨。無關要。”

　對，姜家斗，哪邊都不是，當然無關要。

　同時，元墨總算是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留在這間屋子里了。合著是家主大人旅途漫漫，閑得無聊，就把當作隨便跑來的阿貓阿狗，隨便擼著玩玩兒，也算打發時間。

　哼，這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就算你們愿意當著我的面說，無關要的本大爺還不愿意聽呢！

　墨蜈蚣一臉為難地開口：“大人，您這不是為難我嗎？這條水道南來北往，天天的不知道有多船只經過，我哪能都知道是什麼人啊？”

　姜九懷輕輕朝白一抬了抬下，白一出匕首，上前一步，雪亮刀一閃，墨蜈蚣發出一聲慘，抱著左手狂嚎，鮮從指間滴下來。

　麗的紅茸毯上，多了一截小指。

　元墨直愣愣地盯著，腦子里空白一片。

　“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嗎？”姜九懷的聲音一如往常，沒有毫波，依然是那涼涼的、漫不經心的語調。

　“我、我說。”黑蜈蚣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四月間，只有一艘姜家的船去京城，那是大長公主上京采買的貨船。”

　“果然是曉晴閣！”平公公咬牙。

　姜九懷京當日便出事，顯然是揚州有人將姜九懷的行蹤給了姜長任，姜九懷此次回揚州，便是要揪出這個人。

　平公公想了想，又道：“當初老奴寫信給三爺，要三爺派人上京尋找主子，但曉晴閣幾次為難三爺，拖延了三爺那邊上京的時間，要不是主子您福大命大，只怕就真要趁了那老婦的愿！”

　姜九懷手指輕輕叩著桌面，臉上沒什麼表，忽然想起來了什麼，轉過頭，然后就看到元墨蒼白的臉。

　“小人……有點暈船。”元墨的表神有點虛弱，“能不能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