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姨一看這架勢，一聽這口氣，就知道不是尋常人，連忙賠個不是，彎腰進去。

　片刻出來時，邊多了一位錦袍玉帶的年輕公子，公子已經喝到半醉，一臉不滿：“本公子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子——”

　一句話沒說完，看到了平公公的臉，登時一，不由自主便跪下了：“平平平平……”

　揚州知府雖是朝廷任命，但揚州是姜家的封邑，曹方與其說是朝廷的員，不如說是曹家的下屬。逢年這節，曹方必然都要去行禮，得有極其難得的機會，曹公子才能進去一趟，對著姜家家主的房門磕三個響頭，磕完頭，代家主大人出來打賞他們的，便是這位慈眉善目的平公公。

　“曹公子不必多禮。”平公公笑得如以往一樣慈祥，“家中來了客人，主子命咱家帶客人來湖上散散心，不曾想打擾了曹公子，還曹公子莫要怪罪咱家啊。”

　“怎、怎怎麼會？”曹公子話都不會說了，他一眼瞧見平公公邊三個人中，勁瘦的白一像是護衛，笑嘻嘻的元墨像是隨從，唯有姜九懷一貴氣無風自，顯然正是那位“客人”。

　“貴府的客人便是我們揚州城的客人！貴客快快請進！”曹公子點頭哈腰。

　娘姨見曹公子如此，心下又是駭然，又是驚異，連忙滿面堆笑，一路奉承著姜九懷，把姜九懷如眾星捧月般迎進去。

　元墨跟在后面，心里道：長點心眼啊同行，爺才是你們今晚的主客！

　娘姨安排坐席，即刻有丫環上來倒茶斟酒，曹公子揚聲朝樓上道，“言姑娘，快出來迎接貴客！”

　元墨在心底里給這位曹公子打了個大大的叉，伎又不是丫環，豈能任人呼來喝去？

　果然，二樓并沒有靜。

　片時，一個小丫環出來行了個禮，然后向娘姨道：“姑娘說，今晚只答應同曹公子游湖，若曹公子另有良伴，便先回去了。”

　娘姨忙道：“什麼話！旁人也就罷了，貴人在此，哪容得使這小子？”一面向眾人賠罪，一面上樓去。

　元墨知道這一上去，定然是要勉強言嫵。

　花魁有花魁的份，可當客人的份遠遠高于自家時，還有該有忍讓犧牲，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改只能是位低者改，要忍也自然是位低者忍，伎們看起來風，在強權面前卻不得不低頭聽話。

　“姐姐，不必了。”元墨起攔下，“是我們來得冒昧，一未遞詩，二未見茶，上來就要言姑娘出來見面，真是太唐突了。”

　一面說，一面拉著娘姨坐下，笑道，“揚州的風土果然養人，在我們京城，娘姨們一個個皺紋滿面，腰如水桶，揚州的娘姨們卻如此年輕貌，要不是知道言姑娘在樓上，我還以為姐姐就是言姑娘呢！”

　這位娘姨名宛娘，從前也是伎，自然頗有幾分姿。如今剛過四旬，風韻還有幾分猶存，被這俊俏的年郎拉著手，如此一通夸，喜不自，甚至生出幾久違的之意：“客人原來是從京城來的？哎喲，這般見過大世面的人，卻來哄我這可憐的子！”

　“姐姐冤枉我，我這人生平從不說謊的。不知姐姐多大？恐怕還沒到三十吧？”

　“哎呀，客人你拿我取笑，不行不行，須得罰你喝一杯……”

　“喝酒無妨，但要姐姐親手斟的，我才喝。”

　“好好好，我依你！”宛娘斟了酒，送到元墨邊，元墨就在手里一氣飲干，還拉過的手，在鼻尖輕嗅一下，聲問，“姐姐用的是什麼脂？這麼香。”

　宛娘含低頭，在元墨手上輕輕推了一把，只是這推也推得太輕了，不知是還是。

　白一坐在元墨對面，手里著一只酒杯，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是什麼本事？

　平公公則快坐不住了，天化日的！（并沒有）簡直不知恥！

　姜九懷冷眼旁觀，臉上沒什麼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曹公子在一旁也是看得張大了。這宛娘他見的次數多了，雖是笑容滿面十分熱，但那也只是招待客人的親熱程度，不曾想這小白臉幾句話功夫，就讓面含，竟生出幾分人之來……

　不對！

　現在可不是垂涎人的時候！

　需要平公公親自招呼的客人，又是從京中來的，份一定是尊貴無比，他若是幫忙招待得好了，一定于前途大有益，爹一定會好好獎賞他的！

　眼見宛娘不開，他決定自己上樓去把言嫵拉下來。

　然而剛踏上樓梯，就聽一個聲音道：“站住。”

　聲音不大，涼涼的，聽不出喜怒，這是貴客第一次開口，曹公子連忙趨近：“貴人有什麼吩咐？”

　姜九懷看也沒有看他：“出去。”

　曹公子有點遲疑，不向平公公看去。

　一看嚇一跳，平公公正用力使眼讓他聽話。

　“是。”曹公子連忙朝往外退。

　“我讓你走出去了嗎？”姜九懷仰首，又是一杯酒見底。

　曹公子陡然見識到自己的腦子空得可憐，貴人的每一句話他好像都無法領會，只得再次向平公公求助，平公公指了指窗子。

　什麼？難道讓他……

　平公公一挑眉，示意他快一點。

　曹公子咬牙，平日里他雖然是人五人六，前呼后擁，但在姜家面前，不過是只螻蟻罷了，別說跳個湖，就算是讓他當場跳崖，他也不得不跳。

　“撲通”，曹公子跳了下去。

　平公公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主子的氣總算出了一些，不至于殃及無辜。至于曹公子是不是無辜，那遠遠不在平公公的考慮范圍。

　只可惜罪魁禍首對此毫無反應，依然和那位娘姨打得火熱，平公公氣得再次逆。

　其實元墨看到曹公子跳湖了，不過在元墨心中，“跟姜九懷說了幾句話被氣到跳湖”實在不是什麼稀奇事，要不是心寬廣，每天都得照得三餐飯來跳呢。

　過了一會兒，拿了把空白的扇子，挨到姜九懷邊：“家主大人，我打聽清楚了，這邊講究先遞詩。就，咱們家的詩是題在青壁上，這兒是題在扇子上。總歸都是題詩，還得勞家主大人您啦。”

　平公公提著酒壺斟酒，看起來若無其事，其實全都繃了。

　他當然樂得看見這小子自尋死路，但又不愿意看到主子著惱，一時心中十分矛盾。

　然而不知是不是把氣在姓曹的上出完了，元墨一挨近，姜九懷被堵著的口忽然松了，像是被一陣春風吹開了似的，看著元墨一臉的期盼，心中只想——這個可憐的小玩意兒，連找個伎，都需要他幫忙。

　平公公只見主子微微偏頭端詳了元墨片刻，那眼神毫沒有怒氣，反而有幾分，然后，接過了元墨手中的扇子。

　平公公杯子里的酒漫出來，灑得桌上都是。

　“平……兄？”白一提醒。

　平公公這才如夢初醒，猛然住手。

　姜九懷已是提筆一揮而就，元墨一臉崇拜：“姜兄真是文采風流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才氣過人人見人！”

　姜九懷拿扇子輕輕敲了一下元墨的腦門，角有淺淺的笑意：“去吧。”

　“謝姜兄！”

　元墨把扇子給宛娘，讓宛娘送上去，然后自己過來給姜九懷斟酒，布菜，一會兒說：“姜兄你嘗嘗這個橘子。”一會兒說：“姜兄這個蒸螃蟹很不錯。”或者：“哇，這魚湯真是絕了！從沒喝過這麼鮮的！”

　說是伺候，其實大半都進了自己的肚子，看得平公公恨不得把扔下船。

　偏偏姜九懷不以為忤，神甚是閑適。

　宛娘下樓時，帶著方才那位小丫環，恭敬地把扇子給姜九懷，“姑娘說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好詩了。客人遠來辛苦，這是姑娘親手泡的茶，給客人潤潤。”

　小丫環跪下，將手中托盤高舉過頭頂。

　托盤是檀木所制，份量頗重，元墨看小丫環手腕子細細的，趕接過茶，送到姜九懷面前。

　姜九懷并沒有要喝的意思，問道：“這麼說，今晚是見不到人了？”

　聲音里有明顯的不悅。

　平公公下意識就想站起來。

　不可能的。只要主子想見，平公公這就去把府兵調過來。

　“不是不是，這都是趣，趣。”元墨終于發現了帶姜九懷逛樂坊的壞……讓姜家家主照別人的規矩走，可真難啊。湊近一點，低聲音道，“姜兄，求你了，若是強行把人下來還有什麼趣味？”

　離得這樣近，幾乎是息息相聞，姜九懷的耳兒微微發熱，仿佛有細細電流，從口中直劈到他的上。這種覺如此奇怪，如此新奇。

　“那依你要怎樣？”

　平公公眼睜睜瞧見自家主子的語氣自生轉為，中間毫無過渡，就好像一只炸的貓，被人過一下，立即就順了。

　主子你到底怎麼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