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將軍。”平公公開品，聲音雖輕，神卻極鄭重。

　白一一聽不是用的化名，連忙應道：“在。”

　“去查一查這人的來歷，看看他邊都有些什麼人，或者跟江湖上那些使毒使蠱的人有沒有來往。”

　果然不愧是平公公，主子逛樂坊，就要把伎查個清楚明白，真是我輩楷模。白一這樣想著，恭敬道：“是，屬下定會將言嫵的來歷查得清楚明白……”

　話沒說完，就被平公公咬牙打斷：“我說的是那姓元的！”

　白一訝然地向元墨去。元墨正拉著主子的袖，同主子咬耳朵，雖然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看主子眉眼和悅，角還噙著一笑意，就可以知道主子的心顯然極好。

　“公公，自從元坊主來到主子邊，主子笑的次數，比從前加起來都要多。”白一誠懇地道，“不論元坊主份如何，他能令主子開心，總是好的。”

　平公公一聲長嘆：“正是因為他太能令主子開心了。”

　從皇宮到姜家，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站在頂峰的主人因為寂寞而寵信一些小人，緒漸漸為這些小人所左右，最終這些小人過主人的手去影響大局，引發不可預測的變故。

　這些小人越能左右主人，就越危險。

　平公公看著宛娘捧來一架古琴，姜九懷一舒袖，指尖拔琴弦，琴聲淙淙響起。

　他竟然能說了主子為一個伎奏琴！

　——平公公只覺得眼前一暗。

　而元墨在旁邊托腮看著，只覺得，姜九懷彈琴的樣子，真好看啊。

　不由又想起了當初阿九一曲傾城的模樣。

　他舒指、振腕、抬手……樂聲仿佛是自九天之上攝取而來，過弦在人間布放。

　好像再沒有什麼能比古琴更襯姜九懷了，一樣的高遠、疏冷、遙不可及又妙人。

　聲藝俱佳，秀可餐啊！

　姜九懷瞥了一眼，垂下眼睛的時候，角的笑意微微加深，手一拂，曲調一變，轉為明快跳，流麗暢達。

　這曲子元墨很悉，是臘梅常彈的琵琶曲《黃鶯啼》，沒想到還能用古琴彈，更沒想到姜九懷居然會彈。

　平公公和白一的下已經雙雙落地。

　主子！竟然！會彈這種樂坊小調！還彈得！這麼！開心！

　晚風微拂，船在湖水中微微漾，畫舫的正廳燈火又明亮又和，這一個瞬間世界好像變得有所不同，姜九懷帶笑的目過來，像是春風一樣喚醒上一種的、輕快的歡喜，它像春天的綠芽那樣破土而出，從心尖一直漫到指尖。

　這一個瞬間，畫舫中好像只剩他們兩個人了，其它人都像是消失在了空氣中。

　元墨端起酒杯，就以這琴聲與眸下酒，仰頭一飲而盡。

　忽地，樓上一聲弦響，響起了琴聲。

　竟然也是《黃鶯啼》。

　元墨微笑。

　了。

　姜家那位三爺人稱“玉翁”，風流曠達，大有古風。言嫵姑娘能他的眼，琴藝顯然非同尋常，一首詩扇敲不開言嫵姑娘的門，一首琴曲說不定可以。

　《黃鶯啼》是初學者的門曲目，臘梅天資有限，難的全學不會，元墨也不勉強，反正能彈出點聽的聲音能娛人耳目就不錯了。

　但這樣簡單的曲子，在兩位高手的手中一下子變得好聽了十倍，尤其是兩琴合奏，琴聲如同珍珠迸濺，顆顆飽滿圓潤，一聲接一聲，真的像是有千百只黃鶯一起啼鳴，聲聲宛轉。聲音仿佛能直接形畫面，畫舫中黃鶯飛舞，直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

　“好！”

　元墨大贊。

　終于知道客人們為什麼這麼喜歡聽曲子了，好的曲子聽了真讓人忍不住多喝兩杯。

　而就在這個時候，又一縷琴聲由遠及近，飄飄悠悠，穿風度水而來。

　這琴聲可不是活潑稍皮的《黃鶯啼》，它異常低郁，仿佛一個失落的男子在傷心之地徘徊不去，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樓上的琴聲剎時斷絕，片刻后再度響起，琴聲中大有勸之意。

　“外面是《懷君》，樓上是《明珠》。”姜九懷停下來道。

　《懷君》是思念之曲，《明珠》有開解之意。

　元墨點頭：“不愧是揚州花魁，果然是仰慕者眾多。”

　即使是對音律不太，也聽得出外面的仰慕者對言嫵用頗深，而言嫵卻一直好言相拒，琴聲雖然和，卻一直很堅定。

　但外面的琴聲卻也是不折不撓，迂回不去，并且漸漸有激烈之意。

　“拖泥帶水，擾人清閑。”姜九懷微一皺眉，手指拂過琴弦，殺伐之樂錚然而出，金戈鐵馬之意中挾帶著森然怒意，仿若九天上的神明宣泄自己的不悅。

　樓上與外面的琴聲皆停，像是被神明的怒氣鎮。

　元墨更直接的印象是——好似一道驚雷，劈散一對鴛鴦。

　只是，外面的琴聲僅僅是暫停，旋即再次響起。

　這一次，琴聲徒然變得激越，像一個不屈的戰士面對強敵依然浴上前，琴聲中充滿強烈的不甘、忿恨以及昂揚的戰意。

　元墨還從來沒有從誰的琴聲中聽出如此充沛的，簡直人不住陪他一起長歌當哭，潸然淚下。

　姜九懷微微揚眉。

　琴為心聲，此人心志不弱。

　然而越是剛強的心志，越讓人想去折斷它。

　“客人請息怒。”

　二樓樓梯的盡頭，不知何出走出一位姑娘，大約十八九歲年紀，一淡紅衫，穿戴未見得有多華，但云鬢如霧，眼角眉梢帶著一說不出來的輕愁，移步下樓，姿輕盈得像云朵般飄了下來。

　元墨倒吸一口氣。

　，真。

　真正的人其實不在五，而在意態。

　有許多人五單看則矣，然而再看便覺得不過如此，這位人卻當真是玉作骨冰雪為神，整個人像一抹初春的煙雨，像一片初秋的月，得令人一見之下，心口生疼。

　“言嫵見過諸位客人。”

　言嫵盈盈折腰，施禮。

　元墨只覺得的每一個作都到了極，單看站著不，便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連忙道：“姑娘客氣了，不必多禮。”

　宛娘扶著言嫵，臉上有焦急，低聲道：“我去跟他說吧。”

　“不，我自己去。”言嫵說著，向眾人道，“請恕言嫵失陪片刻，稍后便來向各位賠罪。”

　“好的好的，姑娘盡管去忙。”元墨忙不迭道。

　言嫵走向船頭，元墨滿心好奇，在船廳門口，探出去半個腦袋。

　平公公十分不屑：竟然明正大聽壁角，簡直丟人現眼。

　然后，就見姜九懷推琴而起，走到了元墨后，跟元墨一起看向船頭。

　阿墨覺出后有人，回頭見是姜九懷，倒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的。

　——試問花魁的糾葛，誰不想看呢？

　向姜九懷豎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后就專心致志地聽起壁角來。

　風吹元墨的頭發，發梢輕輕拂過姜九懷前。

　他會站過來，是雙自然而然的作，未經大腦，不曾思索，就像草木追隨著，只是單純地覺得，離近些，令人很愉悅。

　他對船頭的言嫵，視而不見，垂下眼睛看著元墨的頭頂，風吹元墨的發拂到他的臉頰上，麻麻的。

　在江南這麼多年，第一次發現，江南的風如此溫。

　言嫵立在風中，纖弱的子仿佛下一瞬便會隨風而去。

　在的面前，燈紅波影之中有一葉輕舟，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盤膝而坐，膝上橫著一架琴。那琴頗為特別，呈蕉葉式。

　男子眉目清疏，書生巾在風中輕拂，他與言嫵隔水相，眼中混合著狂喜與痛苦之：“阿嫵，你終于肯見我了。”

　“季公子，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是月心庭的伎，若要見我，只要付夠銀錢便可。”言嫵道，“季公子是客，我還會格外優待些。”

　男子握住了拳頭，眼中痛苦之愈濃：“阿嫵，你明明知道我沒有銀子……”

　“那便不用勉強自己。你讀你的書，我待我的客，你我互不相干。”

　從元墨的角度看不清言嫵的臉，只聽見的聲音始終十分平穩，雖是細聲細氣，卻是堅定不移，毫沒有留面，“相識一場，季公子莫要壞我的生意可好？”

　這一席話，聽得阿墨簡直要掌贊嘆。

　從紅姑到云姨，再到春娘，明明有仙姿國，天下萬萬千千的男人供們挑選，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夜夜都有新郎倌，結果，們卻不知是哪筋搭錯，紛紛自掏腰帶，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結果呢？春娘甘心墮落，紅姑醉生夢死，云姨干脆瘋了。

　“”之一字，害人匪淺啊！

　邊的慘案太多，元墨簡直要以為癡是上天對所有花魁的詛咒，但是沒想到，天下間竟然還有言嫵這樣的花魁！

　“就是了！”

　這一刻，澎湃的、火熱的愿想充滿了元墨的膛，的眼中映出言嫵的臨風而立的背影，堅定地道，“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