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又安穩又暖和，可比走路好太多了。

　元墨靠在的錦墊上，穿著厚厚的大裳，舒舒服服地癱一條咸魚。

　快過年了，街上采買年貨的人多，攤子也擺得多，馬車的速度便慢了許多，元墨掀開簾子看了一會兒街景，無聊起來。

　掏出了懷里的信。

　信上的蠟封已經拆開，顯然白一已經看過。

　平公公讓查的，也能看……

　是什麼？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元墨把信紙抖了出來。

　老天給面子，寫信的人不是文縐縐的書生，一筆一劃簡單利落，用詞也大多簡單，把事說得明明白白。

　信上說查到了一個韓家莊的小村落，事便發生在那里。

　多年前，韓家莊有一戶人家，男主人韓阿牛，娶了一個妻子，生了兩個兒。韓阿牛家家境貧寒，夫妻倆起早貪墨，靠賣豆腐掙錢，勉強度日。

　忽然有一天，有個很漂亮的子來到他們家里，送給他們一個男孩，還送給他們一筆錢。韓阿牛家的生活一下子富裕起來。

　韓阿牛說那子是他們的遠房親戚，那男孩子是送給他們收養的，就這樣，韓阿牛家便有了一個兒子。

　這兒子送來的時候只有幾個月大，養到三四歲的時候，忽然生了一場重病，花了許多錢都沒有治好。

　韓阿牛便決定搬家，說要帶孩子去京城找大夫看病。

　但在他們走后，韓阿牛家的空屋子里傳出了嘶啞的哭聲。

　韓阿牛確實搬家了，但并沒管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被棄了。

　元墨抱著看話本的心看這封信，看到這里，心想信上說那名子每年春天都會去韓家莊，韓阿牛顯然是怕沒法兒跟那子代，所以才跑路的。

　村里有其他人想接手這筆“生意”，但又怕孩子最終死在自己家里，沒法兒向那個子代，這樣一猶豫，孩子就不見了。

　后來據人們回憶，那天似乎有個乞丐經過村子，大家都說孩子定是被乞丐拐走了。

　第二年春天，那子像往年一樣來到村子，發現這一切之后痛不生，到現在村子里的人們還說從來都沒過哭起來也那麼好看的人。

　韓阿牛走了，孩子走了，子也走了……村子安靜下來，就像他們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很明顯，一個漂亮的人生下了孩子卻沒辦法養，所以把孩子送給了別人，但別人最后棄了這苦命的孩子。

　故事有點讓人傷心，但世間傷心的事多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平公公查這個做什麼？

　元墨想不明白，也懶得想了，反正又不關的事。

　把信紙折吧折吧裝回信封，忽見里頭還有一張紙單獨折作一，元墨打開來，整個人猛地頓住。

　這是一幅小像。

　小像上的人容貌艷如盛開的芍藥花，眉角眼梢俱是風。

　這笑起來的模樣，元墨再悉不過。

　這是——紅姑！

　小像底下一行小字：“畫像已經村民辯認，確屬當年那名子。”

　馬車不知是磕到哪塊石塊，在此時猛然一震，元墨不提防，腦袋重重撞在窗框上，但完全顧不得，重新把那封信打開了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養父母……

　兩個兒……

　乞丐……

　昏黃的燈火，高高的飯桌，飯菜要桌上冒著熱汽，兩個姐姐扎著小辮跑來跑去，想追上們，奈何腳太短，最終一屁坐在地上。

　大雪的天氣，世界是一種蒼茫的白，一腳高一腳低，已經凍得麻木，前著后背，前方好像有一道衫襤褸的人影。

　模糊的畫面在腦海里一掠而過，太快了，快到抓不住，快到元墨不知道這些是存在于自己的記憶中，還是單純因為看了這封信而產生的想象。

　只有紅姑的畫像，確鑿無誤，板上釘釘。

　平公公要查是的世！

　那個先被母親送人，又被養父母棄的小男孩本不是真正的男孩，而是因為母親囑托而一直被當作男孩養的孩子，就是！

　馬車已經駛進了月心庭，朱大雙在下面親手給元墨打簾子，元墨看得見他堆滿笑的臉，看得見他一張一合不停說話，但他到底說了什麼，一個字也聽不見。

　是，紅姑的孩子！

　小時候，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如果有個娘就好了，如果的娘是紅姑就好了……沒想到，夢想竟然真了。

　真的是紅姑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元墨放聲大笑，笑容無比燦爛，覺得能跳，能蹦，能翻跟斗，能飛！而這車廂太過狹窄了，狹窄到本盛不下的快樂！

　輕輕盈盈地躍下馬車，無論看什麼都覺得十分可，連朱大雙的頭大耳都顯出一種人的圓潤之，開心地攬著朱大雙的肩，態度之親熱，讓朱大雙寵若驚。

　宴席設在言嫵的畫舫之中，席上皆是老林心炮制的拿手菜，月心庭里同元墨好的伎都來相陪，言嫵更是坐在元墨邊，足見朱大雙今日之誠意。

　元墨看什麼都覺得滿意，覺得天是格外地藍，酒是格外地香，姑娘是格外地。

　姑娘們也覺得今天的宴席著實快樂，與其說是陪客，不如說是大家一起玩耍，有元墨帶領著，大家猜枚行令，玩各種把戲，便是平常過年過節都玩不到這麼開心的。

　這頓酒直喝到午后，朱大雙一個勁兒地敬酒，元墨酒到杯干，越喝越高興。

　朱大雙卻是陪得滿面紅，口舌不清，他說自己思前想后，覺得不該辜負元墨一番心意，元墨既然看中了言嫵，君子人之，只要言嫵愿意跟元墨走，他只收言嫵的價銀子，一文錢也不添。

　元墨一聽竟然有這種好事，自然喜之不盡：“當真？”

　朱大雙拍脯：“在下說話算數，只要二爺明天帶著銀子來，在下絕沒有半個不字。”

　元墨便笑嘻嘻問言嫵：“阿嫵，你聽見了嗎？你可愿意跟我去京城？”

　言嫵微微一笑，并不說話。

　朱大雙哈哈笑道：“二爺，你也是個明白人，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人家？人家就算是肯，也不能就這麼點頭啊。”

　姑娘們也都起哄：“就是，二爺該罰。”

　于是元墨又笑嘻嘻被灌了一。

　朱大雙再陪了一陣，搖搖晃晃站起來：“阿嫵啊，你好好陪陪元公子，元公子可是我們樂坊的貴客，可千萬不要慢怠了。”

　姑娘們見說，紛紛起，一個個口里著“小心肝”、“小沒良心”、“小二爺”，又來同元墨喝了一通。

　等們走的時候，元墨整個人癱在坐席上，直吐舌頭：“我的媽，要不是我常來，還以為你們這是黑店呢。”

　宛娘在旁邊擰了熱手巾給臉，元墨拉著宛娘的手：“還是宛娘疼我。”

　宛娘笑著一下子：“你心心念念要帶走阿嫵，這會子心愿得，可開心了吧？等你回了京，哪里還會記得我？”

　元墨立刻道：“宛娘，只要你肯，我帶你一塊兒走。”

　這不是謊話。

　原本估著言嫵的價朱大雙最會要到一萬五千兩，沒想到他竟然一筆未添。如今銀票有八千四百兩，屋子里還收了好些重禮，無論典當還是發賣，再湊個幾千兩銀子綽綽有余，連帶為宛娘贖個不在話下。

　宛娘見說得真摯，不由一陣：“二爺的好意我心領了。若是再年輕個十歲，就跟你走了。如今年紀大了，再做得幾年，再攢幾兩銀子便去鄉下買幾塊地，養老去。”

　說著一笑：“我給二爺做碗醒酒湯去，今兒可真喝了不。”

　宛娘去了，屋子里便只剩元墨和言嫵兩個人。

　言嫵坐在一旁調琴弦，眉眼寧靜，腰肢纖弱，僅可一握。

　元墨越看越，道：“朱坊主下猛子灌我酒，我還以為他想灌醉了我好抬價，沒想到竟然分文不添就走了，阿嫵，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是不是有誰給朱坊主遞過話？”

　能想到的，就是有人知道此前時常留連月心庭，并且中意言嫵，因此過朱大雙來討好。

　“二爺說笑了，賣家出價是貴是賤，豈是貨能知道的？”

　這些話如果換一個伎來說，可能是自憐世，也可能是尖酸諷刺，但言嫵神端凝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是，沒有自憐，也沒有不滿，說完一笑，“其實以二爺在姜家的地位，想要得到一個伎，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不知道二爺為什麼放著近路不走，偏要去和朱大雙磨皮子呢？”

　“你知道我也是開樂坊的，大家都是同行，天天跟三教九流打道，最怕別人以勢人。朱大雙要肯，那這是買賣。要姜家發話，那就搶了。”

　元墨說著，認認真真看著言嫵，“阿嫵，就算朱大雙肯了，只要你自己不肯，我也不會強求，我要的不是一件隨人買賣的貨，而是一個開開心心跟我去京城的姑娘。”

　“開心？”言嫵纖指拂琴弦，琴聲悠悠流淌，輕輕地，輕輕地笑了，“恐怕要二爺失了，我早已沒有心了，在揚州還是去京城，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分別。”

　的笑容籠著一層淡淡的輕愁，如柳枝籠著煙霞，極了。

　元墨輕聲道，“當然有分別，比如說，京城距此有千里之遙，那位姓季的公子就算再癡心，總不能跟去京城找你，自然也就老老實實回家讀書去了。”

　“錚”，琴聲劃出一個尖利的錯音，言嫵的笑容頓住，睫飛。

　元墨那開視線，把視線遠遠地放在湖面上，畫舫悠悠向湖心，冬日天氣寒冷，湖上畫舫比元墨第一次來時了許多，湖面闊朗，天藍如玉，天氣很不錯。

　良久良久，言嫵再次開口，聲音鎮定輕，低聲道：“二爺，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愿意跟你去京城。”

　元墨回過頭來看著，眼中有欣賞，也有理解，還有一溫的關懷。

　言嫵終于明白為什麼坊中的姐妹一個個都那麼喜歡元墨，元墨好像比任何男子都要懂們。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元墨溫地看著，“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為你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