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仁巷是一條狹長的小巷，巷子盡頭是有一戶人家，門前掛著兩盞白燈籠，表明家中剛剛辦完喪事。

　元墨拉起門環的時候，發現上面已經有一層銅綠，很顯然，這戶人家的來客極。

　叩響門環之后，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應門。

　門開，季云安面容清峻，不知道是因為削瘦的原因，還是因為一孝服，元墨覺得比上一次見面時，此人蒼白冷峻的許多。

　元墨行禮：“下在姓元名墨，我家主人聞得季公子才高八斗，風采絕世，特意派我來請季公子前往府衙赴今日的詩會。”

　“貴主怕是找錯人了，我無權無勢，也沒有達貴人引薦，恐怕沒有與會的資格。”季云安說著，便要關門。

　元墨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這所謂與民同樂的詩會，其實門檻極高，若非達權貴，則需要在樂坊擺上幾天流水席，先攢出幾本詩集子，然后還要有人引薦，才能參加。

　總之，與會之人，要麼有權，要麼有錢，要麼抱住了達貴人的大。

　元墨忙道：“哎，別急別急，我家主人乃是姜家家主，今日詩會的裁判，我要找的就是季公子，絕對不會認錯。”

　“姜家家主？”季云安吃了一驚，只可惜這點吃驚不足以化解他臉上的冰封般的冷漠，他搖頭，“多謝貴主好意，但家母過世不久，在下重孝在，不便前往。”

　說著，他又要關門。

　元墨干脆把一條長進門檻，擋住了門板，季云安顯然是第一次遇見這一款的客人，頓時一臉吃驚，不知道怎麼應付。

　元墨毫不客氣地到季云安面前，一字一頓地道：“季公子，真孝順就去完你母親生前的心愿，出人頭地，耀門楣，不然莫說守孝三年，就算你守上三十年，在地下一樣合不上眼睛！”

　這話就像是一條鞭子，在了季云安上，季云安的眸子猛地了一下。

　馬車抵達府衙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

　季云安從馬車上下來。

　他已經換下了孝服，一儒裝，頭戴書生巾，儒雅飄逸，十分出眾。

　元墨心想：難怪言嫵為他心。

　竹之聲從府衙飄出來，季云安臉上有猶豫：“元兄，看起來詩會怕已經是最后一了……”

　詩會分三，第一選出十人，第二選出六人，第三選出三人，這便是三甲了。最后再三甲中選出一人。

　他錯過了前面兩，最后一從天而降，恐說不過去。

　元墨一笑：“所以咱們得快些，要是最后一都過了，可就真沒辦法了。”

　今日的府衙果然是熱鬧非凡，詩會在前廳舉行，不單揚州，整個江南的文壇士子皆聚于此。后花園的花廳里則是眷，不才們況相獻詩，仆人在前后兩廳之不停奔走，不斷地將兩邊的詩互相傳送。

　也有那只是來圖熱鬧的，徜徉在府衙各。揚州府衙乃是姜家一力興建，亭臺樓閣之勝，在江南頗有盛名。

　元墨是家主大人邊的新一屆紅人，一路上有無數人上來打招呼，元墨大半不認得，笑嘻嘻地應付回去，眾人不知道連臉都認不全，還道這位紅人十分平易近人。

　半路上遇見一個認得的，正是那位送雪蛤的姜家長輩，名姜長倫，他見了元墨，親親熱熱地問怎麼來得這樣遲。

　元墨道：“這不是主子有事待麼，所以來晚了。”

　姜長倫連忙讓路：“那我不耽誤二爺了，二爺快請。”

　元墨正要走，忽然聞到一刺鼻的氣味：“什麼味兒？”

　姜長倫后跟著一隊下人，兩人一隊，抬著幾只大桶，姜長倫呵呵笑：“這不是今夜難得熱鬧嘛，所以準備了一些煙花，到時詩會三甲選出，此地放得是滿天煙花，何等喜慶。”

　元墨一聽便來勁了：“什麼時候放？記得我一聲，我最會放煙花了。”

　姜長倫笑道：“一定，一定。”

　元墨含笑告辭，拉了季云安就走，季云安有些疑地看著那些大桶，張口言，大廳已經在眼前了。

　詩會已經進行到高，士子們番上陣，出口章，聲并茂，還有人頗創意，一邊琴一邊詩，相當之風雅，博得了陣陣掌聲。

　白一守在廳外，看見元墨，十分意外：“二爺怎麼來了？”

　“回頭再跟你細說。”說著把季云安代給白一，進去之前，忍不住拍了拍白一肩，笑道，“信我看啦！多謝你了兄弟！”

　大廳里座無虛席，元墨悄悄地著墻兒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席上的姜九懷。

　詩會非是政事，他沒有穿親王蟒服，而是穿一件天青通肩大袖圓領袍，整個人清逸出眾，如明珠般耀眼，與會的年輕士子雖都是刻意打扮過，卻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他的分毫。

　元墨想起那天去姜家要錢，也是這般悄悄溜進大廳，然后第一眼就看到姜九懷。

　依然是威儀赫赫，面無表，看上去喜怒難測，深不可知。

　但他的視線幾次從那些詩人們上移開，元墨打賭他心中正不耐煩，估計打算離開。

　不知是不是覺到了的視線，姜九懷幾乎是立刻了過來，越過整間大廳，和元墨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元墨不由自主就笑了。

　作為一個看到主子的下人，元墨的笑容太過爽朗了，可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看到姜九懷，角就會忍不住往上翹。

　避開席面，著墻小跑著向姜九懷靠近，姜九懷的目追逐著，眸子微微發亮，倦意一掃而空，整張臉煥然生。

　等到元墨來到邊，他方收住過分好看的臉，淡淡道：“二爺貴足幸臨賤地，姜某真是不勝榮幸。”

　“哪里哪里，這不是事辦好了，就馬上來找家主大人了嗎？”元墨跪坐在姜九懷席后，“小有人件事，特求家主大人幫忙。”

　此時在獻詩的是曹公子，大約是在自己地盤，他十分夸張地帶了一隊伎出場，不單給自己的詩文配樂，還給配舞，聲勢浩大。

　元墨不想高聲，只得湊近姜九懷一點，“阿嫵有個要求，只要讓季云安在詩會上臉現詩，事便算是了。”

　太近了……姜九懷想。

　溫熱的鼻息噴到他的耳垂上，像是小小的火焰隔空燃燒，元墨的氣息也一起送了過來，帶著酒氣，還有濃濃的脂香。

　“喝了多？”他問。

　朱大雙今天不要命地敬酒，元墨還真喝了不，不過酒雖多，卻不烈，對于元墨來說，就和帶酒味的水差不多，喝再多都只是微薰而已，離醉遠著呢。

　“小人沒醉，小人清醒著呢。”元墨說著，出小狗般的哀求神，“家主大人，求求你了……”

　姜九懷忍不住一笑，還好，及時地低下了頭，眾人只看得到他斂開的下頷，和微翹的角，忍不住暗暗換驚異的目。

　早聽說那位男寵很得家主大人寵，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你看家主大人坐在這兒半日，臉上冷得像塊冰疙瘩，他一來，家主大人就笑了！

　季云安很快便排了了靠前的位置。

　因是姜九懷親自吩咐，曹方著意拉攏，親自問他準備獻什麼詩，可需要笙歌伴奏，季云安恭敬地說不用，曹方又細問季云安是怎麼來的，如何認得家主大人。

　其實季云安自己也十分疑，他家道中落，家境貧寒，師父名頭雖大，但已經去世多年，他哪里認得姜家家主，姜家家主又怎麼是從哪里聽說過他？

　元墨是家主大人的心頭寵，而季云安是元墨帶來的人，前來寒暄的人一波接一波，全都聲稱早就聽說過季公子的大名，對季公子仰慕已久，今日得見，果然儀表非凡，名不虛傳。

　待打聽得季云安曾經師從桃林居士，眾人更是對他贊不絕口，有些心急的，甚至開始打聽季云安有沒有婚配。

　廳上，曹公子終于完了詩，帶著他的伎們下去了，季云安走上廳來。

　姜九懷看了元墨一眼。

　滿臉都是喜，臉頰是薔薇一般的緋紅，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議，像是把滿天星辰化水，全傾在的眸子里。

　“這麼高興？”姜九懷狐疑地看了看季云安。

　元墨一瞧他這神，就知道他想歪了，連忙道：“不是不是，小人高興不單是為這個，小人有件大喜事！”

　“什麼喜事？”

　那個一直像鳥兒一樣在元墨心中撲騰跳躍，恨不得告訴天下每一個人，如今見問，哪里還忍得住，地拉住九懷的袖，得低聲音，卻不住心中的雀躍：“阿九，我有娘了！”

　“我娘是紅姑！”

　“紅姑是我娘！”

　“我有娘了！”

　的激與欣喜，像是被握著的袖，從的上，毫無保留地傳到了姜九懷上。

　姜九懷自己從來沒有生出過這樣強烈的歡喜，但此時此刻，從的上，到了。

　他由衷地道：“恭喜你，阿墨。”

　元墨眉開眼笑，整張臉都笑了一朵花兒，“是白一查的，不，是平公公讓白一查的，啊，白一真好，平公公也是個大好人！阿九，讓平公公回來吧？他在那兒天天采石頭可苦了。”

　這一天，元墨覺得天真藍，云真白，世上每一個人都真的好可，愿意天底下的人都像一樣快活開心，以至于忘記了干涉家主大人對他人置是多麼放肆的事。

　但姜九懷看這樣開心，心也很不壞，便沒有計較這一點，只道：“他一日不認錯，便一日休想回來。不過看在他年紀大，可以給他換個輕省差事。”

　元墨趕道：“家主大人英明！”

　季云安誦了一首長詩，元墨一個字也沒聽明白，但還是給面子地大力鼓掌：“好！好詩！”

　二爺既然好，底下當然是從者如云，場面十分熱烈。

　且以詩論，季云安也當真是冠絕群倫，座中那些清正不喜阿諛之輩，也拈須點頭贊嘆。

　元墨一邊鼓掌一邊悄悄問姜九懷：“家主大人，他這詩怎麼樣？”

　姜九懷道：“尚可。”

　“嘻嘻，家主大人眼高于頂，家主大人說尚可，那他就是才高八斗啊！”

　姜九懷瞧今日歡喜，也替好高興，道：“就讓你送個滿如何？”

　元墨眼睛一亮：“怎麼送？”

　姜九懷另取了一只酒杯，往元墨面前一放。元墨懂了他的意思，大喜過，提起酒壺斟滿杯子，正要起，姜九懷道：“嗯？”

　元墨一瞧，家主大人的杯子還空著呢。

　連忙給姜九懷的杯子斟滿，然后才端起那只只酒杯，高聲道：“家主大人給季公子賜酒！”

　擎著酒杯，送到季云安面前。

　這便是主審已經選定今日詩會的魁首了，眾人紛紛喝彩，恭喜季云安。

　季云安恭恭敬敬接過酒杯：“謝家主大人！”一口飲干，然后低聲向元墨道：“謝元兄。”

　他看得出為元墨在姜家家主面前十分有臉，而自己今天能站在這里，顯然是元墨一手促。

　“哪里哪里。季公子今日一舉名，將來飛黃騰達，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啊。”

　季云安越是臉，言嫵自然就越是滿意。反正夸人又不要花錢，樂得一頂頂高帽子往外送。

　但季云安卻沒有喜，他借還杯之時，低聲音：“在下有要事相告，元兄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的神鄭重，好像有什麼要事的樣子，元墨點點頭，回到座位邊同姜九懷說了，姜九懷點頭：“速去速回。”

　元墨出廳里出來，季云安在不遠的假山等著，走過去問：“什麼事？”

　季云安道：“在下一直在想，方才遇見的那些人，他們抬的可能不是煙花。”

　元墨一愣：“不是煙花是什麼？”

　“在下不知。”季云安道，“曾經有做煙花的匠人賃了我家的院子住，他們裝煙花的是木箱，不是桶，而且重量也不像，那桶里的東西好像比煙花重很多。”

　元墨想起來了，當時那些抬桶的下人們一個個額頭冒汗，都在氣。

　明明聞到了硫磺的味道，不是煙花，會是什麼？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元墨向府衙的下人借了一盞燈籠，來到當時那道走廊上，蹲下來一寸寸仔細查看，終于發現地面上有幾點水印子。

　拿手蹭了蹭，再用力聞了聞，好像是……油？

　硫磺……

　油脂……

　的臉大變：“不好——”

　仿佛為的話作注腳一般，隔著假山樓閣，遠的大廳發出一聲搖天地的巨響，艷紅火焰在黑暗中沖天而起，仿佛一頭獵獵燃燒著的巨龍，一口將整間大廳吞了下去。

　元墨心膽俱裂：“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