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季云安訝異的聲音，只是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人捂住，變了含糊的“唔唔聲”。

　曹方低聲音：“走走走，快走，等會兒再來。”

　“別走！”元墨在里頭大，“給我拿繩子過來！”

　外面寂靜半晌，響起曹方的聲音：“這不大妥當吧？畢竟是家主大人……”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元墨無力，堂堂知府，腦子里都是些什麼東西！難怪兒子整天留連樂坊，看來都是祖傳的家風。

　然而外面本沒有人接話，敢是真走了。

　元墨在肚子把曹家七八代的祖宗都問候了個遍，不過冷靜下來之后，發現曹方歪打正著，阻止了的蠢主意——如果真的讓人進來拿繩子捆姜九懷，姜家家主患惡疾的就守不住了。

　那之前的努力豈不是全都白費？

　可現在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麼著他吧？姜九懷一直在掙扎，傷口的疼痛雖然限制了掙扎的劇烈程度，但他的傷口一直在流，讓元墨十分不忍。

　這個時候就很后悔以前沒跟師父學些點之類的功夫了，不然上幾下，姜九懷就老實了。

　“阿九別了好嗎？”幾乎是在哀求他，“你腦子清醒一點，我不是白一，我也沒有要殺你，我是元墨，阿墨，阿墨啊！”

　阿九……

　阿墨……

　不知是的流逝消耗了他的力，還是的聲音喚醒了他的神志，姜九懷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弱，最終停了下來，視線落在元墨臉上。

　元墨的臉被煙薰火燎，黑一塊，灰一塊，仿佛套上了一只丑陋的面，已經看不出原貌，但那雙眼睛瑩然明亮，里面全是擔憂與關切。

　這眼神喚醒了深埋在的記憶。

　許久許久以前，在人生還沒有被黑暗覆蓋的時候，當他跌倒，當他生病，當他醒來……好像就有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腦海里的火和漸漸被驅散，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然后閉上眼睛，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

　這一次，眸子里再也沒有狂的緒，只有疲倦。

　“阿九……呃不不，家主大人？”元墨驚喜地小聲喚，“您好了？”

　姜九懷看看在自己上方的元墨，再看看自己被迫四仰八叉的姿勢。

　“呵呵呵呵……”元墨發出一陣極度尷尬的干笑，然后一個翻下地，太了，下地險險跌跤，扶著床架才站穩。

　姜九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劇烈的疼痛提醒他所經的背叛，心中那頭巨在咆哮，恨不得一寸寸將白一撕碎片才解宣泄中的暴戾。

　但就在剛才，的手握住他的手，即便是在那樣的混中，那雙手的也清晰地保留了下來。

　他的視線落在的手上，的手不大，滿是煙黑，還帶著跡，任何時候被這樣骯臟的一雙手握著，他都不會有好心，可是這雙手帶給他溫暖和安定的力量，讓他留。

　抓住的好像不是他的手，而是他心中的怪，怪試圖掙扎，試圖咆哮，卻終就敵不過掌心的暖意，一點一點蜷起子，睡著了。

　心疾的發作徹底結束了。

　他想起來了，在那片猩紅的火海，有人奔向他，有人著他的名字，那個名字，只有會。

　他的聲音疲憊而沙啞：“是你打暈了我。”

　元墨還沒從“以極其不軌的姿勢撲倒家主大人”的罪名中洗出來，馬上又獲得一項打暈家主大人新罪名。

　更糟糕的是，這是真的。

　當時他狀若瘋狂，而火又快被撲滅，外面的人眼看就要闖進來，放任他發狂，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會知道姜家家主瘋了。

　唯一阻止他的方式，就是從后面給了他一記手刀。

　還以為他那會兒神志錯，一定記不清呢，甚至還想好了，就算他懷疑，也可以無辜地睜著眼睛說瞎話：“什麼？打暈您？小人怎麼敢啊？借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啊！您是自己暈倒的，對，煙太濃了，被嗆暈的。”

　可事跟想象的有點不一樣，他的語氣篤定，并沒有一懷疑。

　他什麼都記得。

　就這麼僵了一下，元墨就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最佳的否認時機，而且想在姜九懷面前耍花招真的太難了，只好撲通一聲跪下：“家主大人饒命！當時小人實在是沒辦法，要是不是這麼著，就沒辦法把您帶出來——”

　的話沒能說完，肩頭便被姜九懷扶住。

　姜九懷從床上坐起，他的兩只手地抓著，直把從地上拉了起來。

　隨著這個作，他前的傷口再一次涌出鮮。

　“家主大人！”元墨吃驚地要阻止他，卻被他攔住，他拉著在床畔坐下，手一直沒有離開，目筆直地進的眼睛。

　元墨覺得他的眼神極其強大，又無比脆弱，太矛盾了。

　“元墨，你要殺我嗎？”

　元墨愣住了：“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你？為什麼要這樣問我？

　“因為我是個妖，殺我是替天行道。”姜九懷道，“我原以為只有姜家人想殺我，現在才發現不是。白一可以殺我，你也可以。”

　他的聲音很平靜，神也很平靜。

　這種平靜并非真的不在乎，而是劇烈的痛楚在心里醞釀得太久，已經開始沉淀，沉淀一種深深的悲涼，悲涼到寂靜的程度。

　像是上天施過了什麼法，他的痛苦、悲哀和疲憊，好像全數流進了的心里，的心從來沒有承過這樣巨大的難，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時難以呼吸。

　有一種瘋狂的沖，很想去抱住他。

　很用力很用力地抱，把自己的溫熨到他上的那種，想要走他上和心上所有的悲傷失，想要他變那個在燈下含笑的姜九懷。

　把拳頭得的，到指節發白的程度，才阻止了自己這個愚蠢的念頭。

　“我不會。”看著姜九懷的眼睛，一字一字認真地道，“家主大人，我永遠不會。”

　姜九懷手，輕輕上的面頰，聲音輕得像夢囈：“我真想相信你……”

　“信就是信，還有什麼想不想？你想啊，我要是想殺你，干嘛要沖進大廳去找你？”元墨大聲道，的眼睛明亮，目澄澈，像小小太，能照進一切黑暗，“反正你信我就對了！現在要的是你的傷，你看你還在流！”

　姜九懷久久地看著，然后，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靠回了床上。

　這是配合包扎的意思。元墨立刻撿起剪刀。

　“元墨。”

　“唔，家主大人有什麼吩咐？”布料被，粘連在一起，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專心致志，順著裳的裂口一點一點剪開。

　“以后沒人的時候，你可以我阿九。”

　冬日淡淡的照進屋，清冷的梅香驅散空氣里的焦味，姜九懷的聲音和梅香一樣清冷。

　元墨愕然抬頭。

　姜九懷的眼睛沒有看，而是看著窗外，他皺了一下眉頭：“剪刀。”

　元墨一看，方才失神，剪刀到了傷口。

　“對對對對對不起！小人小人——”

　“也不要自稱小人了。”姜九懷道，“你一著急就喊我阿九，可見從心里就沒把我當家主，我在你心里，還是那個你撿到的花魁吧？”

　元墨很想解釋一下“怎麼可能我哪兒來的膽子把你當花魁”，但又不得不承認家主大人明察秋毫，確實心口不一，恭敬卑謙什麼的都是裝出來的。

　所以一時也不知道這是家主大人的格外恩寵呢，還是只是嘲諷？

　不過眼下也顧不得這些，終于剪開了服，看清了姜九懷的傷口。

　幾乎可以想象白一的出手：他凌空躍起，以匕首代替長刀，向姜九懷斬下。

　匕首將金冠斬兩半，然后尾鋒劃過膛，留下一道狹長的傷口。

　看著很嚇人，但不算深，也沒有刺中要害。

　真是老天保佑。

　上藥已對很順手了，只是現在有一個難題，前的傷口想要包扎，勢必要把姜九懷的上半。

　這種事本來對來說也沒什麼難度，天氣熱的時候，不管是大趙還是元寶，那伙人哪個沒有著膀子在面前晃過？

　可是一旦換了姜九懷，覺好像就有點不一樣了，心里面好像被誰點了一小簇火焰，一直燒到臉上來，耳直發燙。

　好在這會兒一頭一臉的灰，就算是紅了煮的螃蟹，旁人也看不出來，道：“這個傷口太長，我不大會扎，還是去請季公子來吧。”

　“不必包扎。”姜九懷道。

　“可是……”

　“先讓傷口靜置，有助于止，你不知道嗎？”

　是、是這樣嗎？

　覺好像不大對的樣子……

　元墨第一次用金創藥，是在十來歲的時候。帶元寶下水魚，元寶的小被水底的石頭拉出一道口子，葉守川告訴，先清理傷口，再灑上藥，然后用干凈的紗巾包扎……

　仔細回憶，好像師兄確實也說過要靜置不能的話……

　瞧著一臉的疑，姜九懷淡淡道：“這都不知道，看來讓你抄藥書沒用，該抄些醫書。”

　一提到抄書，元墨立即誠懇地點頭：“家主大人您說的都對，我想起來了，傷口確實是要靜置的。”

　姜九懷看著半晌，眼神漸漸變得十分和，聲音也是：“阿墨，現在沒人。”

　你可以，喚我的名字。

　那個，只有你會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