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懷眼睛倏然睜大。

　刀刃停下，距離眼前人的發不到一寸。

　眼前的人一，頭發散，但如玉生，眸子溫潤瑩亮，哪里是白一？赫然是元墨！

　“別殺我別殺我！”元墨三魂嚇掉了七魄，一口氣險些不上來，“家主大人快救我，我是被——”

　的話沒說完，“當啷”一聲，姜九懷手中的刀落地。

　他張開了雙臂，將整個人地抱在了懷里。

　抱得很用力，抱得很，好像生怕一松手，懷里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元墨想提醒一下他的傷，可他上的味道太好聞了，被腥味和霉味薰了一整天的鼻子得到了最好的救贖，幾乎是貪婪地吸了口氣。

　他好暖啊……穿著一噠噠的站了這麼久，全上下已經找不出一寸地方有知覺，渾然凍了一條人形冰棱子，現在被他上的暖意一捂，春暖化凍，知覺終于慢慢地恢復，首先是手腳開始刺痛，然后——

　“啊啾！”

　打了個長長的噴嚏。

　姜九懷回過神來，幫解開繩子。

　元墨甫得自由，他的外袍羽翼般落在上，厚實，猶帶著溫熱的溫。

　“別，我上有……有……啊啾……有！”元墨是不打則已，一打起來，噴嚏們接二連三，排著隊出來一串，一面打著噴嚏，一面試圖躲開那件外袍，“阿啾！你這個天馬皮！啊啾！好難洗！啊啾！好……啊啾！貴的！”

　這麼七八糟的一大通，姜九懷竟然聽懂了。

　這種時候，居然還惦記著天馬皮值錢。

　一時間，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像大地上的冰封被暖消融，化作春水，滲心底，滲脈，的心臟開始舒展，那只兇斂起了利牙，變溫順的一團。

　他用了點力氣，連人帶服一起裹住：“閉。”

　明明是兇的語氣，卻是又低，又輕，好像生怕再大聲一點，就會驚破眼前的夢。

　元墨從未聽過他這樣說話，也從未見過他此時這樣的神，忍不住有點發怔。

　牢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姜三爺和曹方帶著人趕到了，見此景都愣住，曹方失聲道：“二爺？”

　姜三爺也吃驚道：“怎麼是你？白一呢？”

　曹方大聲道：“定然是白一趁二爺探監的時候暗算了二爺，讓二爺在這里李代桃僵，他自己則假冒二爺，逃了出去！”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元墨昨天披的是那件心的玄狐斗篷，府里人人都認得，白一的個子和元墨差不多高，斗篷一披，兜帽一戴，黑燈瞎火的，便渾然就是元墨，府里誰敢攔這位第一紅人的去路，白一連盤問都不用一句，便輕悄悄地走了。

　姜三家皺眉：“元墨，可是如此？”

　元墨點頭：“嗯嗯，曹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曹方謙虛道：“哪里哪里，下只不過是斷得案子多了，能生巧而已。”然后道，“實在沒想到這惡徒如此膽大包天，下這就發下海捕文書，一定要將這惡徒緝拿歸案！”

　姜三爺也急道：“我去寫信通知附近州府，還有姜家各地商行，一旦看到白一，務必將其推擒拿！”

　元墨低頭了裳，沒做聲。

　“不必了。”頭頂忽然飄落這三個字，姜九懷淡淡道，“逃便逃了，他那條命我便不要了。”

　元墨愕然抬頭。

　曹方和姜三爺也一呆，懷疑自己聽錯了。

　姜九懷沒有多言，他牽起元墨的手，“走吧。”

　元墨愣愣地被他牽著，看著他刀裁般整齊的鬢角，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他牽著離開曉晴閣。

　指掌相握，著，心意仿佛也能相通。

　此刻的姜九懷，好溫啊。

　元墨泡在浴桶里，熱汽氤氳，腦袋上敷著熱布巾，頭昏腦脹，努力思索一件事。

　姜九懷是……怎麼了？

　白一背叛在先，越獄在后，按照姜九懷的子，怎麼可能這麼輕輕松松就放過？

　下人推門進來，隔著屏風過一只手，手里是一只綢包袱。

　元墨沐浴當然不會讓人近侍候，下人也都很聽話，說不過屏風，便絕不會上前一步。

　元墨腦子里正想著事，手便去接，手到好像輕，“什麼東西——”

　一語未了，看到了包袱后面的手，指節修長，白皙，再往上是一截玄底團花袖，袖口出著蓬松的鋒，都在燈下閃著油，一看就是貴得不能再貴的珍品。

　“我讓小七拿來的。”低沉輕悅的聲音揭曉答案，“你喜歡的東西。”

　元墨不由自主一沉，整個人差點兒在浴桶里滅頂，狠狠嗆了一口水才冒出頭來：“咳咳咳……”

　燈在屏風上投出的人影了，聲音里有關切，“怎麼了？”

　“別、別過來！”元墨死死抓著那只包袱，就像溺水的人抓著最后一塊浮木，又像被包圍的殘兵抓著最后一塊盾牌，“你，你別啊！”

　不對！昏沉的腦袋激靈一下，太張了，這不正常！

　應該冷靜一點，淡定一點，畢竟一個男人就算是給人看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暗暗吸了一口氣，用力鎮一下到驚嚇的小心臟，盡量做出輕松的語調：“是家主大人嗎？”

　“唔。”姜九懷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不同，應該是沒察覺出不對。

　綢包袱浸了水，一兩片東西漂了出來。

　喜歡的東西？

　把包袱打開，一大蓬的玫瑰花瓣在水面上散溢開來，濃郁的甜香順著潤的空氣充盈了整間屋子。

　什麼時候說過喜歡？統共只泡過一次，還是為了去掉上的腥味……等等，不會就是那次他記住了吧？

　明明當時聞見也沒什麼反應啊……怎麼就記住了呢？

　元墨忍不住一陣后悔。失策啊失策，當初用什麼不好，怎麼偏偏就選了玫瑰花？這實在是太可疑太不男人了！

　屏風上的人影小了一些，元墨原以為他要走了，結果人影矮了一截之后就映在屏風上不了。

　這是坐著不走了嗎？

　家主大人難道有觀別人出浴的好？

　不是吧？

　空氣里太安靜了，安靜得讓元墨哭無淚，僵地發出一點水聲，以示自己在正常沐浴。

　然后努力找個話題：“家主大人，你為什麼放過白一？”

　是不是他終于覺得昨天說的有道理，因為最后關頭，他們畢竟都對彼此手下留了……

　心里的念頭還沒有轉完，就聽姜九懷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我若是把他抓了回來，豈不是白費了你這番苦計？”

　“呵呵呵，家主大人您這是開什麼玩笑……”

　不等元墨虛假地笑完，姜九懷平靜地問道：“你好歹會幾招三腳貓的招式，而他已經重傷，他是怎麼暗算你的？就算暗算功，你清醒以后，為什麼不向獄卒呼救？你為什麼一直乖乖待在牢房，沒有驚一個人？”

　這些問題一個接一個，好比一把接一把的飛刀，把元墨的子腦出一只只窟窿。

　的計劃有這麼多嗎？

　原來，他是來問罪的。

　可真會挑時候啊，兒不敢離開浴桶，連跑路都不行……

　外面不會已經安排好府兵了吧？只待他一聲令下，就沖進來把抓住？

　“你穿著單在冷的牢房里熬了近十個時辰，直到刀快劈到你上，你才出聲，這是鐵了心要為他爭取時間，拖到最后一刻。”

　姜九懷的聲音不不慢，“阿墨，你為了他竟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話說到這個地步，傻已經裝不下去了，元墨干脆豁出去了，“我不想看著他死，更不想看到他死在你的手下。”

　手上多沾一滴，你的心疾就會嚴重一分。

　因為被凌遲的不單是那些背叛你的人，還有你曾經付出的信任。

　每付出一次，就被凌遲一次，慢慢地，你就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再也不會付出任何一溫。

　那就真的了一個妖了。

　屏風外陷沉默，玫瑰花瓣在熱水中飽滿而舒展，香氣怡人。

　良久，姜九懷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西山的一輛馬車里。”

　對，你那個時候一裝，貌絕倫，我一心一意想把你培養花魁……元墨不由又回顧起自己這段蠢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落到那種境地嗎？”

　元墨大概知道，不由低下了頭。

　“因為白一。”姜九懷的聲音很平靜，“我初到京城，只帶了白一和平福，想四走走，路上遇到一隊地打架，我們三人被沖散，我聞到一種奇怪的香味，當即便失去了知覺。當我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穿著裝躺在了一輛馬車上。”

　元墨到現在還記得那種奇怪的香氣。

　真奇妙，原來在他們還不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在同一個夜晚有了同一種遭遇。

　“姜長任不可能只是為了辱我，他把我扮子送往西山，一定是給我安排了某種特別的死法，這種死法一定很，很安全，絕不會讓人懷疑到他的頭上。就因為白一泄了我的行蹤，所以姜長任的人把我帶走，如果不是你，我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西山。”

　姜九懷說到了這里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下去，“你說，我該不該殺他？”

　“我……我覺得如果他死了，他永遠就是一個背叛你的下屬，但如果他活著，他還可以改過，做點別的事挽回自己的過錯……”

　“比如再殺我一次？”姜九懷打斷的話，聲音里多了一嘲諷，“阿墨，我給你一次機會，如果讓你再選一次，你還會不會放走白一？”

　元墨的手慢慢在水中握。

　“我會。”

　“不管他以前做了什麼，但在火場之中，他寧愿死在你的手下也不愿殺你。”

　“而且，雖然你不愿承認，但你也不愿殺他。”

　“但不管怎麼說，人是我放的，大丈夫敢做敢當，要打要罰要殺，都隨你了！”

　這話說得豪氣干云，但實際上心里直打鼓，果然還是把事想得太簡單了，以為點苦就能騙過姜九懷，真是愚蠢。

　屏風外久久沒有聲音，若不是那道影子還在，元墨幾乎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姜九懷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你對他還真是不薄啊……他給了你什麼好？你要這麼護著他？”

　他頓了頓，像是忍了忍，終究沒忍住，他的聲音里滿是不悅，“你喜歡他？”

　元墨愣了一下，哪怕他認為是白一的同覺，也比這個結論合理一點吧？他到底是怎麼想到這上頭的呢？被氣昏了頭嗎？

　“……你默認了？”他的每一個字好像都結著冰。

　“怎麼可能？”元墨想也沒想就反駁，然后又補上一句，“我是男人，我只喜歡人！”

　屏風后再一次沉默了。

　元墨懷疑他在思考是了的皮還是拆了的骨頭……或是把重新綁回牢房，照白一的樣子為制作一件……

　是用想的，整個人就激靈了一下，打了個噴嚏：“啊啾！”

　屏風上的影子頓了一下，站了起來：“水涼了，別泡了。”

　他打算走了？

　并且這聲音聽上去好像還有一關心？

　對哦，他一開始就發現了是放走白一，如果要抓，本不用把帶出大牢。

　他牽著的手，指掌間的溫度仿佛還殘留在指尖……

　“家主大人！”

　元墨突然開口。

　屏風上，準備離去的影子停下了腳步。

　“你……打算怎麼置我？”

　屏風上的影子靜靜的，一時沒有回答。

　元墨心口發，像是被繩子縛住，但這繩子好像沾過水，縛得越，那奇特的甜意就越濃。

　“你如此違逆，我本該將你銼骨揚灰。”姜九懷開口，聲音里仿佛有一笑意，“但你在犯下大錯的同時，立下了大功，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說完，他走了出去。

　隔著屏風，元墨愣住。

　大功？

　什麼大功？

　姜九懷帶上房門，外面月皎潔，梅花香氣撲鼻。

　即便看不到，也可以想象得出元墨一頭霧水的模樣。

　他的角微微往上翹了起來。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背叛、被欺騙之后，心中卻沒有怒火。

　阿墨，你最大的功勞，就是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