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深邃。

　姜肆被猛然抓住了手，一瞬間腦中空白一片，下意識想要將手離，向后掙的時候，那人忽地加了力道。

　姜肆心中驚懼，雙眸染上一層水，一下子跌坐在地。

　男人始終看著，眉心卻由微縱慢慢舒展開。

　可在姜肆眼中，那人臉上一直端著無盡冷意，像是野在打量著獵，咽了一口氣，垂眸睇著他，努力遏止住抖的手，輕輕道：“你的傷……不止會……沒命……”

　男人眼眶微不可見地了一下，看到他眸中的冷然淡去許，然后手上的力道便松開了。

　男人放開，左手無力地搭在地上。

　“你是誰。”

　男人閉著眼睛，口上下起伏，他聲音低沉啞，卻沒有重傷那般有氣無力之。

　姜肆心里咚地敲了一下，莫名就下了驚懼和恐慌，這聲音很好聽，沉穩，冷靜，人忍不住全然付信任。

　深吸一口氣，鎮定道：“我是清水縣人，會一點兒醫，我可以救你。”

　長久的沉默。

　“你不害怕？”他忽然問。

　姜肆遲疑一下才回答：“不……怕。”

　然后就好像聽到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仿佛在嘲笑明明害怕還故作逞強。

　著角，將止的藥草敷在他傷口上。

　末了，一本正經地加了一句：“我是說‘不，我害怕’。”

　所以并不是在逞強。

　男人再次睜開眼睛，淡淡地瞥一眼。

　姜肆有條不紊地理他的傷口，憑借蠻力從他角上撕下一塊布條，將傷口包扎，作干凈利落，沒有他打擾恫嚇，很快就完了應急治療。

　包扎好了，姜肆起，拿著藥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轉離開。

　男人對的舉并不到震驚，也沒有毫興趣，他轉過頭看著漆藍如墨的天空，看著高懸在頭頂的月亮，仍舊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表。

　但他耳力極好，他聽到本該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忽然停滯，然后折回，越來越近，越來越快。

　姜肆去而復返，將藥簍扔到一邊，臉上有些惱恨，不知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二話不說，彎下抬起男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這一使力，男人被迫坐了起來，眉頭驟然一。

　姜肆卯足了力氣要將他抬起，但沒抬。

　“你也用點力，行不行？”姜肆一把細嗓，說話聲音溫溫的，明明帶了些不耐，聽著卻像在撒。

　無人，男人黑眉微微一挑。

　姜肆沒聽到回話，但男人上用力，環著肩膀借勢站了起來，沒顧藥簍，撐著男人往回家的方向走，很快就消失在夜里。

　大概半柱香后，一人踩著石灘快速趕來，在一攤跡前停下，那人手里提著熱騰騰的包子，睜大了雙眼，看到地上空無一，手在腦后了，張四周，像是在急切地尋找什麼，聲音里滿是不敢置信。

　“主子呢？”

　手里還比劃著——

　“我這麼大一個主子呢？”

　姜肆費盡千辛萬苦將男人拖回了陋舍，將人安頓在床上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李嬸那里將阿回接回來。

　去時李嬸當家的也在，姜肆不便久留，跟李嬸道完謝便要拉著阿回離開。

　但李嬸像是有什麼話要對說，將住，言又止。

　“嬸子，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姜肆在門檻外面，回看著李嬸。

　李嬸笑容有些勉強，上前一步，剛要說話，里頭的男人大喝一聲，讓打水給他洗腳，李嬸的話頭就咽下去了，沖姜肆笑笑，只道：“夜里黑，你路上小心些。”

　姜肆總覺得要說的不是這句話，但家里還有病患等著，點點頭，不再耽誤功夫，趕領著阿回離開。

　李嬸看著一大一小背影消失，轉回到屋里指著床上的男人，憤聲道：“你這樣做會遭報應的！”

　男人不屑一顧，翻開被子進去：“縣令的二公子都說了，如果見到姜娘子，一定要派人告知他，重金有賞！都是鄉親鄰里，不是你告就是我告，早晚要被二公子抓去，既然這樣，這錢還不如你我給拿了，何必便宜了別人？”

　李嬸說不過他又打不過他，敢怒不敢言，良心上又過不去，只好哀嘆一聲坐下去，全當做默認。

　姜肆領著阿回腳步不停，一邊走著一邊耐心囑咐他：“娘在路上撿到一個了傷的叔叔，一會兒你見到了不要害怕。”

　阿回抬頭看，懵懂的大眼睛眨了又眨：“阿回見多了阿娘救人，阿回不會害怕。”

　“可是……那個人長得有些嚇人。”

　“阿娘告訴過我不可以以貌取人。”

　姜肆啞口無言了，正好已經走到門前，自然收了聲音，兩個人進門檻，一眼就看到半靠在床上的男人，走時他是躺著的，現在變坐著了。

　阿回跟在姜肆后，遙遙看了一眼，突然立住子。

　床上的人正偏頭看著這邊，面無表的臉帶了一不怒自威的氣勢，眼神一懾，阿回果真再不上前一步。

　姜肆趕擋住那人的視線，回把阿回抱到凳子上，半蹲著刮了刮他鼻子：“了嗎？阿娘給你煮粥好不好？”

　阿回腳夠不著地，兩只腳前后搭著，忍不住看了一眼床前那人，然后才對姜肆搖了搖頭：“不，但如果阿娘要煮粥，阿回可不可以跟娘一起？”

　這是真的害怕了，姜肆忍俊不。

　不過把兩人放在一個屋子里，的確不放心，點了點頭，起去外面生火燒飯，阿回就像個跟屁蟲一樣邁著小短顛顛地跟著，寸步不離。

　床上男人著眉收回視線，銳利的眸似有松，他沖著對面妝臺上的銅鏡看了一眼，眉頭皺得更。

　他有這麼嚇人嗎？

　晚飯很快就做好了，姜肆還另給男人煎了一碗藥，看著男人喝下后，端走藥碗，對男人說：“這兩日你可以暫時借住在這里，等傷好些再離開。”

　姜肆把藥碗放到桌子上，作有幾分遲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轉頭對他道：“傷好了以后就別干這種勾當了，世道雖艱難，但謀生的法子也有很多種，做點正經營生，別讓家里人擔心。”

　男人眼皮一，眼中閃過一抹不耐，這人從始至終都在自作主張，像是對他有多了解似的。

　他轉頭去看姜肆，可姜肆已經不看他了。

　坐在桌子旁，手里拿著盛著白粥的碗，右手持著湯匙舀了一勺，擱在邊吹了吹，遞到阿回邊，輕道：“啊——”

　阿回有些不自在，小眉頭皺了皺，嘟著低聲說：“阿娘，我自己吃。”

　“燙，”姜肆喂了他一口，又舀了一勺，“來，再來一口。”

　阿回堅持：“我可以自己吃……”

　姜肆看著阿回臉紅得像山猴子的屁，忍著笑把碗放桌上推到他跟前，寵溺著說：“行，你自己吃，吃之前吹吹，別燙。”

　細聲囑咐著，滿眼都是孩子，微弱的油燈閃著，人影輕晃，一大一小兩道影投在墻上，溫馨和諧。

　床上那人眼睛片刻不離地凝在二人上，久而不語。

　咣啷！

　突然一聲巨響，門被人從外暴力踹開。

　屋中人俱是一驚，姜肆驟然轉頭，就看到門外站著一個搖扇的錦公子。

　宋玉眉眼輕佻舉止輕浮，高抬著下看著里面，一雍容華貴都掩蓋不住的庸俗低劣之氣。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帶來的奴仆瞬間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姜肆臉一變，來得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良為娼的縣令之子！

　“姜娘子當年走了也沒留句話，本公子好找啊，一別三秋，你可還記得我？”

　姜肆隨手了一個碗丟過去：“你又來這里做什麼，這里不歡迎你，滾出去！”

　“姜娘子，這麼見外做什麼，你忘了？你已經是本公子的姨娘了。”宋玉輕松接過碗扔到一邊，笑意盈盈地向前走。

　剛走出一步，就看到房里還有另一個人。

　見床上莫名奇妙多出一個男人，宋玉臉變得更加惡心，他啐了一口痰，惡狠狠地看著姜肆：“呦，原來還藏了個男人啊？”

　“你口口聲聲說要給霍岐守節，就是這麼守節的？既然這麼耐不住寂寞，還不肯從了我，我看你就是當了——”

　“你閉！”姜肆忽然大吼一聲，將他的話打斷，平日里溫和順盈滿笑意的一雙眼，此時水霧繚繞，紅得發狠。

　“我不是守節！霍岐還沒死！他只是去打仗了，還會回來的，你給我滾，滾出去！”說著，將手里一切可用的東西往過丟。

　阿回有些嚇到了，拽著姜肆的角扯了扯，姜肆回過神來，立馬抱起阿回向后撤，躲到桌子后面。

　宋玉顯然被砸得有些不耐煩，不想再浪費時間，一聲令下，命人拿住姜肆。

　姜肆向后退，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抱著阿回，將心一橫，冷冰冰地看著宋玉：“你不是想要我跟你回去嗎？可以，但你要放過我的孩子。”

　宋玉角一揚：“你覺得你有資格跟本公子討價還價？”

　姜肆單手抱著阿回，一只手在背后索，宋玉早看到的作了，卻只是笑瞇瞇地作壁上觀。

　他道：“你乖乖跟我回去，做我宋玉的妾，也不算辱沒你，非要抵抗的話，恐怕你們兩個今日都活不。”

　宋玉話音剛落，姜肆忽然從背后出一把匕首抵在脖子上，阿回瞪大了眼睛，雙眼泛紅，喊了一聲“娘”。

　姜肆卻不看他，而是看著宋玉：“你若再我，我就死在這里，這里有人看著，堂堂縣令府的公子強搶民鬧出人命，就算是縣令大人也很難收場吧？”

　宋玉面微變，看了床上男人一眼。

　姜肆心里有愧疚，是故意這麼說，想把那人跟拉到同一條船上來。

　鬧出這麼大靜，那人都無于衷，姜肆就知道他絕非善類，他本不怕宋玉。

　宋玉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聲，再抬眸時眼中滿是不屑的嘲笑：“既然你這麼著急見閻王，我非得全你了，殺兩個也是殺，多一個又怎樣？”

　宋玉冰冷的語氣斬斷了姜肆心中最后一點希，三年前那種絕無助的覺又回來了，可以不顧自己安危，可還有阿回，阿回才這麼大，他還沒見過他爹呢！

　宋玉大手一揮，其他人立刻上前堵住姜肆退路，同拉扯起來，姜肆一個人還抱了個孩子，本無力抵抗。

　阿回到底是個孩子，一看他阿娘被壞人抓住就大聲哭了起來，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是最攪和清凈的，宋玉也不管，任由孩子放肆地哭。

　有人終于被這哭聲弄得不耐煩了，他按了按眉心。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