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柳正在整理姜肆從清水縣帶過來的書箱，因為東西很多，姜肆又不喜歡讓外人，所以都是疏柳一個人在收拾，得空了就理一理，并不著急。

　聽見姜肆問聞杏的話，抬頭看了一眼，手上的作也慢下來。

　聞杏不知姜肆用意，卻是有問必答，先是耐心地想了想，指頭在臉頰上敲著，喃喃道：“眼睛和鼻子不像，小爺眉眼像夫人，都是桃花笑眼，看著就令人稀罕，小小爺是單眼皮，細眼狹長……奴婢覺得不像。”

　姜肆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著桌案旁的燈盞，眉頭漸沉，過了片刻，復又抬頭看著聞杏：“你來將軍府多久了？可知道我從前的一些消息？”

　聞杏搖頭：“將軍開府后奴婢才經人牙子之手賣到這府上來，算來也不足三月，關于夫人的消息，奴婢還真不知道多。”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起來臉頰上有一個憨憨的酒窩。

　姜肆眸微頓，繼續問：“是誰把你派到紅鳶居來的？”

　“是將軍。”

　那也就是跟王氏無關了。

　姜肆遂放下心來，但心里還是有點擰，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可又一時說不清為什麼，不去想那些煩心事，絞干了頭發吹熄了燈。

　自打那晚霍岐被皇上走之后，這幾日府上都不見他影兒，聽說冀北那邊兵馬頻，霍岐上背著繁重軍務，日日留在兵部跟他們商討著要怎麼應對冀北，畢竟陛下剛攻占京城沒多久，現在的江山還遠沒到安定統一的時候，而基未穩之前不宜大肆用兵，守住當下的局勢更為重要。

　冀北一，所有人都開始忙得腳不沾地，就連姜肆都兩日未進皇宮了，聽聞陛下那邊也是焚膏繼晷，連召進宮請個平安脈的時間都沒有。

　姜肆這兩日除了看醫書就是陪阿回，有時候看他坐在床上練字，常常能看到他抬頭往門口，就知道他心里在想著什麼。

　阿回上不說，但其實心里還是很期盼能看到父親。

　霍岐來了兩日不來了，他就要開始多想。

　“阿回，你是不是好奇父親為什麼不來看你？”姜肆坐在床案對面，跟阿回相對而坐，手里著新鮮的柑橘，酸的在空氣中彌漫，香橘的酸甜也蔓延到鼻尖上。

　阿回抬頭著，搖了搖頭。

　姜肆了一瓣塞到他里，不管他怎麼回答，耐心給他解釋著：“父親是陛下親封的大將軍，有許多軍務要理，他不是不來看你，阿娘問了門房，你父親就回府喝了一口水，又被兵部尚書……就是兵部的老大走了，等他閑下來，一定會來看你。”

　阿回里被橘子填滿，口之后都是甜味，他慢慢咀嚼著，眼神緩緩安定下來，什麼也沒說，又開始悶頭練字，但這次不再時不時地回頭了。

　姜肆說完沒多久，霍岐連服都沒就匆匆來了紅鳶居，一進門就著急道：“肆肆，怎麼了，管家說你找我？”

　姜肆趕起迎上去，用眼神示意他閉，回頭看了看阿回，將他拉到外間，手指到他服一陣刺骨的涼，又讓他去紅爐前烤手，輕聲問：“今日還有公務要忙嗎？”

　霍岐愣了一下，搖頭：“沒有了，怎麼了？”說著眼神又擔心起來。

　姜肆整了整他形容，外面刮起了大風，他頭發被吹得有些，霍岐繃直子，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上的手，姜肆回神，把手出來，對他道：“既然無事，你陪著阿回練練字，他幾日沒有看到你了。”

　霍岐往里面了一眼：“阿回想我了？”

　姜肆的火莫名就躥了出來：“他長到五歲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爹，你說他想不想你！”

　霍岐本是有些得意，看姜肆變了臉，那句話也他心窩子，他沒了玩笑的神，拉著姜肆轉去了里間，阿回那小腦袋“吧嘚”就抬起來，最后將目放到兩人牽著的手上，又默默挪開。

　霍岐笑著走過去：“阿回在練什麼字？”

　兩個人一起在他對面坐下，霍岐上了床，盤著卻坐得筆直，仍有行伍之風。

　阿回的眉頭松了松，垂眸道：“是梁王嬴懋的帖子。”

　霍岐沒有直接拿起阿回練字的紙，而是靠過去仔細看了看，口中贊道：“你這一手好字，可快趕上爹爹了。”

　阿回沒說話，眉頭卻悄悄揚了揚，別人不知道，姜肆可看得出來，這是相當驕傲的神了。

　又了一瓣橘子塞給阿回，霍岐見了，也拿了一個橘子，三下五除二它的皮，從中間掰開，一半給姜肆，一半給阿回。

　“阿回也五歲了，京中那些高門貴族孩子這麼大時已經開始啟蒙，我要不要也給阿回找一個先生？”

　姜肆最近也在想這件事，正考慮該怎麼跟他提，以姜肆的能力，最多找一些私塾先生，多是秀才的份，但霍岐不同，雖然他是武，肯定也跟那些文臣打道，能找到的先生一定比好。

　接過霍岐的橘子，后者眼見著笑開了，當沒看到，看著阿回：“阿回想不想跟先生讀書？”

　阿回看了看霍岐，又看了看姜肆，張了張，卻說的是“不想”。

　說的時候低下頭，看著桌案上的青銅蹲虎鎮紙，姜肆一看就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上說著不想，實際上卻在看人臉。

　“阿回為什麼不想讀書，難道你喜歡習武？”霍岐卻不知道阿回在想什麼，直接問了出來。

　姜肆忍不住瞪他一眼，然后溫地看著阿回，輕道：“你父親不會覺得麻煩，這也不是承他人，他是你爹爹，為你找先生教你讀書本來就是應該，那你要是不想的話……讀書辛苦，莫非阿回想再玩兩年？”

　“不是！”阿回有些著急地反駁。

　“那就好，”姜肆了他的頭，轉頭看著霍岐，“大哥，這事還得讓你費心了。”

　霍岐本不知道姜肆為什麼要給阿回解釋那麼多，但是看又像從前一樣依賴他了，心中一喜，也了阿回的頭：“包在爹上！”

　三人正說著話，疏柳匆匆走了進來，在外間站定，朝里面道：“夫人，宮中來人了。”

　話音頓住，姜肆慢了半拍：“是陛下又要我去看診嗎？”

　“是。”

　得，霍岐一空閑下來，說明陛下也沒那麼忙了，就來活干了。

　姜肆下床，對霍岐道：“你好好陪陪阿回。”

　“我知道，”霍岐這聲應得痛快，只是看著姜肆不免擔憂，“陛下近來心不好，千萬不要惹怒陛下。”

　姜肆換了裳出了府門，等著的還是張公公，馬車前腳一走，消息后腳就遞到了翠馨居，王語纓對鏡描著花鈿，秋月站在后面傳話：“姜氏進宮了，將軍還在紅鳶居沒出來。”

　見主子沒說話，秋月端詳著臉，小心翼翼問：“用不用奴婢把將軍過來，就說小爺不舒服？”

　“用不著這種手段，沒用。”王語纓淡漠地放下手，斂眉想了想，吩咐道：“把府上所有賬本都打點好了送到紅鳶居，還有賬房鑰匙，今后就是姜氏管家了。”

　“小姐？你真的要這麼做？”

　王語纓回過頭看，神極度不耐：“你以為一個農村野婦能接手這麼大的府庶務嗎？”

　秋月雖是被斥了一句，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笑著福了福：“是奴婢考慮不周了。”

　正說著，二門進來一個丫鬟，說是宋家來信，秋月急忙上前接過，當著王語纓的面打開，才在信上掃了一眼，就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了？”

　秋月回頭，吞吞吐吐道：“表爺……不知為何……雙沒了，殘了！”

　姜肆第三次到養心殿，已經輕車路，但是這次不知為何，總覺得皇宮上下都跟往日不同，似乎更沉抑了。

　烏云頂，紅墻碧瓦上立了三兩只寒，甬道上空寂無人，看起來就像一座死城。

　而且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腥氣。

　醫者對的味道異常敏，幾乎剛踏進皇宮的那一刻全的汗都聳起來了，此時再退卻已是不可能，姜肆著頭皮跟在張堯后面，不多看，也不多問。

　連張堯的話都比以前。

　到了養心殿門前，張堯端著拂塵言又止，在姜肆踏進前的那一刻，在后小聲道：“姜醫切記謹言慎行！”

　他不提醒還好，這話一說，的心立馬提了起來，這次進養心殿，既沒有第一次那麼尷尬也沒有第二次那般驚險，抬頭就看到陛下坐在書案后面，正在閉目養神。

　昏黃的燈火照映下，他的臉看起來忽明忽暗，辨不出喜怒，也看不出神如何。

　姜肆走過去，剛要跪下，座上閉眼的人像是知道是誰一樣，出聲道：“別跪了。”

　姜肆曲了一半的又直了起來，那三個字說得心頭一凜，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陛下看起來有些不一樣，跟河邊那晚不同，跟前兩次相見都不同。

　輕輕吸了下鼻子，養心殿中沒有之前濃郁的沉香香氣。

　“過來吧。”

　蕭持再次開口，仍是聽不出喜怒，姜肆想要走過去，可腳下卻像生了，怎麼都抬不起來，深呼一口氣，將心中涌的恐懼和害怕強下去，拎著藥箱走到他旁，照例開始凈手。

　就在這時，蕭持忽然睜開了眼。

　他幽深莫測的黑眸中不見一倦意，在姜肆用手巾拭手時側頭看著，眼簾半遮，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你會熬粥嗎？”

　姜肆一愣，茫然地看向他，回神后急忙回答：“會……”明明之前給他熬過粥。

　“經常給阿回熬？”他抬眼看，眼神里的笑意有幾分乖戾。

　姜肆不敢直視那雙眼睛，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然后趕繞至他后，將他頭頂冕旒褪下，開始按起他的道。

　不在他視線之中了，才淡淡輕出一口氣。

　蕭持淡笑一聲，向后靠了靠，他開口，低沉的嗓音有幾分隨意：“前日大理寺卿來朕前求旨，想要朕給霍王氏一個一品誥命。”

　聽到“霍王氏”三個字，姜肆的手突然停下，心跳了一拍，大理寺卿，是王家大哥嗎？

　他真的到陛下面前請旨了？

　蕭持猶如沒察覺到的變化，慢慢說著：“王諳這個人，雖古板老，本卻純良正直，絕不會做為人不齒的事，他所思所想也不過是來求一道圣旨，給王家遮住面。”

　說到這又是一頓，“但他父親卻不是這樣的人。”

　姜肆回過神來，把手指重新到他頭頂的位上，心中波瀾起伏，維持著面上的平靜：“陛下想告訴民什麼？”

　蕭持笑道：“想要保全王家的面其實很簡單，只要該死的人死了，所有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蕭持說完，姜肆作停下，細細思量著他的話，從茫然不解到不敢置信，臉面慢慢變得慘白。

　他的意思是說，王家人會殺了，還有阿回？

　殺人這種事，姜肆想都不敢想，是醫，行醫救人是分之事，每天腦海里想的都是拼了命地救治別人，可忘了，現在是在京城，權力紛爭的漩渦之中，這里最繁華也最骯臟，就連皇宮這麼神圣的地方，也會飄來腥味。

　他們想要殺一個人太容易了，而和阿回手無寸鐵。

　霍岐，霍岐能護得住嗎？

　姜肆甚至連賭都不敢賭。

　蕭持閉著眼，像是料中了每一個心事，驟然開口：“朕可以幫你。”

　姜肆一驚，倉惶看著他。

　“不過，有一個條件。”

　他睜開眼，直起子，抬頭看著前面，姜肆瞬間看不到他的神了，只能聽到這一句充滿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