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十三郎并不是親緣淡泊的人，家變之前，他是天之驕子，父母寵，就連人人敬畏的祖父對上他都會緩和，但于謝子介而言，如何與鹿瓊相，仍然是門學問。

　雖然他把鹿瓊視若家人對待，準確些來說，是當做家中姊妹，但鹿瓊和謝家的孩，還是很不一樣的。

　鹿瓊掙扎著活命，有種拼勁，更客氣，也很認真，也好潔，每日洗臉牙都很認真，但絕不會像謝家的孩一樣，潔面的香膏就有十幾種。

　謝十三郎對待一干族妹，只需要選好了禮，自然有小廝備齊了送過去，謝家的孩，錦玉食，他備下的東西，最多也就是錦上添花，但他面對鹿瓊，第一反應就是，得先把小姑娘養好了，不再凍挨，神神的。

　畢竟他已經說了，是要把鹿瓊當做家人對待的，他的責任心不允許他對鹿瓊的難視而不見。

　比如常年勞作又不保暖，臉上手上都有皸裂，這就得治。

　他之前也送了鹿瓊一小瓶膏藥，那是他這兩年里意外得的方子，據說是狄人那邊的法子，用來抵草原的寒風的，的確是好東西，鹿瓊的手沒幾日就好了一圈，但謝子介通藥理，這東西用在手上還好，臉上皮，還是先用脂膏好些。

　所以就得問問溫大郎有沒有什麼脂膏。

　溫大郎被謝子介兩句話說得一懵，反應過來后利索道：“謝兄和夫人新婚，我還沒送什麼禮呢，鋪子里是有不錯的脂膏，我回來給你帶幾瓶，但要皸裂的嚴重，還得用藥油。”

　謝子介謝過了他，又說：“一碼歸一碼，還是要付的，夫人還不知道要用多久，不好損溫兄家生意。”

　溫大郎道：“幾瓶脂膏而已，再說，謝兄教了我那麼多學問，這誼不更重麼？”

　他又道：“要是謝兄實在過意不去，不如給弟解釋件事，可好？”

　謝子介只好道：“那就謝過溫兄了，溫兄請說。”

　溫大郎看了兩眼不遠兩個書生，靠近謝子介，一臉好奇。

　“是什麼人讓他倆吃苦頭啊。”

　聰明人總會想的更多，謝子介的確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不由得啞然失笑，他道：“兩個刻薄人，昨日路上見了一撲倒在地的小，竟拿人取笑一番，可這小卻是府的小兒子，今日府就要來替兒子出頭了，自然是要有苦頭吃。”

　宰相門前尚且七品，縣尉的兒子難過了，兩個沒有口德的書生自然不會好過，溫大郎恍然大悟，又生出來新的疑——這種事，謝子介怎麼知道呢？

　商戶人家的子弟，自有幾分明在里面，溫大郎識趣的沒有繼續問，任由謝子介與他告辭回家了。

　謝子介到家時，鹿瓊還沒回來，他抬腳去了后院，看見劈的整整齊齊的柴和打好的水，還是不由得扶額。

　如今的謝家，實在是形了微妙的關系，謝子介看來，他強力壯，是家中唯一的男子，重活自然該他來；鹿瓊看來，是做慣了這些的，謝秀才好心收留，更得搶活干；陸媽媽則覺得，謝子介和鹿瓊都歇著，小夫妻不去膩歪，和搶什麼活。

　這是和謝子介之前所在的，完全不同的家。

　但他居然覺得安心。

　陸媽媽推開門，輕聲走到謝子介邊，只是怎麼可能瞞過謝子介，謝子介轉：“媽媽是有什麼事？”

　陸媽媽面為難之，謝子介便道：“天冷，不如進屋慢慢說。”

　兩個人坐定了，陸媽媽也終于組織好了語言：“近日瓊娘那孩子，總是在發愁，我個老太太也不懂為什麼，你們畢竟是夫妻，爺若有空，可否去問問？”

　謝子介聰敏，已經反應過來鹿瓊在愁什麼，大抵就是恩如何還罷了，只是這是沒必要勸的，因此他雖然含笑應了，但并不打算去問鹿瓊。

　若有空，還不如再給鹿瓊配一副抹手的藥油。

　鹿瓊今日做工，也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說起來和謝子介還有關系，這樣的大主顧，布掌柜實在想留住，那天謝子介一搖頭，布掌柜決定拿出當學徒的時候師的勁頭，給謝子介專門做塊布。

　染坊是相的，但布坊這邊得把紋樣搞出來，也是掌柜鬼，想起謝子介之前隨口提過的幾種布料搭配，生生琢磨出來一個花樣，又吩咐了鹿瓊和另一個姓周的繡娘，一定把布弄好了。

　鹿瓊也因此和周繡娘悉起來。

　周繡娘已經結婚三年有余，夫家姓余，是個外地行商，周繡娘一直有一個心病，就是膝下無子，丈夫本來是個憨厚人，還反過來安周繡娘，說夫妻恩就好，子緣總會有的。

　但子緣還沒有，余大郎就迷上了府城里一個做小阮兒的花娘，從此就不怎麼歸家。

　小阮兒也是外客，來府城不過五個月，立足不易，使足了勁要出風頭。

　那兩首詩，小阮兒自稱是自己寫的，詩的確清麗，以至于小阮兒價倍增，這樣一來，周繡娘就不高興了，非要鹿瓊評評理，小阮兒幾個月前還只會做些“一木頭立公，打起鳴來喔喔喔”的花娘，幾個月后就能寫出來這樣好的小詩麼。

　鹿瓊只好為難道：“我不識字。”

　周繡娘有點震驚，是知道鹿瓊嫁給了秀才的，秀才娘子也會不識字？

　知道鹿瓊溫厚，就央求鹿瓊回家幫問問謝秀才，鹿瓊本不打算答應，謝子介晚上也總是在溫書的，不好打擾，奈何周繡娘三番五次勸說，鹿瓊也只好應了。

　周繡娘便遞了張紙條給鹿瓊。

　周繡娘激，今日在布上特別用心，還和鹿瓊聊起來，布掌柜其實知道好幾種江南繡娘不外傳的紋路織法，鹿瓊要是有心，可以找機會學習。

　“咱們掌柜手藝不凡，”周繡娘悄悄說，“你知道蓮花紋麼？會繡蓮花的海了去，可織出來那麼好看的不多，當初我家那個，就是見了我跟掌柜的學繡的金蓮，才要和我親。”

　很耐心地把知道的繡娘手藝教給鹿瓊。

　鹿瓊很激周繡娘，能把吃飯的手藝教給，周繡娘是下了大本的。

　兩個人好容易織完一匹布，準備送去染坊，周繡娘就被衙役帶走問話，鹿瓊又驚又急，卻被布掌柜攔住。

　布掌柜消息比鹿瓊靈通，神神道：“不關周繡娘的事，不用怕，是男人念叨的詩出問題了，聽說昨天通判大人下了令，府里面誰也不準唱這詩！”

　鹿瓊手心微微出汗，攥了紙條，又一次升起想要識字的愿——會讓通判那樣的大人下令不準傳唱的詩就在手里，卻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