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在鏡頭下微笑的了。

　他只知道這個早上的記憶有些錯。

　陶萄在旅館一樓吃了早餐, 陳嘉在一樓低著頭干活，陶萄的目一直放在陳嘉上。

　因為皮有些黝黑，陳嘉耳朵紅了也不太能顯現得出來。

　“你陳嘉是嗎？”

　“嗯。”

　“你是在這里幫忙嗎？”

　“這是我姨的店子。”

　后面的廚房傳來腳步聲, 陳嘉桌子的作加快了點，然后換了張離陶萄最遠的桌子繼續低頭著。

　然而陶萄就像看不見他的疏遠一般，把碗端了起來, 然后也換了一張桌子。

　陳嘉正好面對著前面一張桌子。

　“你今天上午有空嗎？”

　“你能帶我去對面那座山的寺廟看看嗎？”

　“我沒空。”

　陳嘉聲音沙啞, 語速很快。

　他低著頭盯著手里的抹布, 覺自己手心在發燙。

　“我不會浪費你時間。”

　“按照正常導游的費用，我會付給你一定的報酬。”

　“兩百塊錢一個小時，可以嗎？”

　陶萄眸漆黑, 里面似乎不摻雜任何雜質，表很平靜，輕輕攪著碗里的掛面, 希陳嘉可以同意，陳嘉可以做一個導游，也能為鏡頭里的人。

　陳嘉在陶萄的視角里，是一個幾乎完的鏡者。

　“陳嘉, 平常沒見你這麼扭。”

　“給人家帶路，還收什麼錢。”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旅館的老板娘拉開后面廚房的簾子出來了。

　陳嘉眼神閃爍了下。

　“知道了, 姨。”說完，他停下手里桌子的作, 看向陶萄：“你什麼時候走，我不收你錢。”

　陶萄盯著他的手, 一雙布滿老繭的、指骨異常突出的手。

　他的聲音如同風吹過稻田的時候發出“嗬嗬”的那種啞的音。

　陶萄聽過很多好聽的男聲。

　包括最近遇到的岑文, 聲音都是讓聽者到悅耳的。

　而這個陳嘉的男生，一副喑啞的嗓子, 卻讓陶萄覺得異常有吸引力。

　下意識放下筷子了手邊，了個空，才想起相機放在樓上。

　起，如同一陣風一樣跑上了樓。

　“你的面？”

　樓下傳來陳嘉詫異的聲音。

　“等會兒下來吃。”

　陶萄抱著相機風風火火沖下樓，然而陳嘉卻已經不在一樓了。

　“阿姨，陳嘉呢？”

　“他去頂樓了。”

　陶萄抿了抿，說了句“謝謝”，便瞥了一眼樓梯，風也似的沖了上去。

　“陳嘉。”

　陶萄站在頂樓的天臺放眼去，果然在最右邊的角落里看到了那白黑的年。

　以為自己聽錯了，陳嘉有些詫異地轉，沒想到正在此刻，陶萄飛快舉起相機對準他的臉按下了快門。

　后旭日東升，在一片潔白的布單中，他的存在及其強烈，卻又與這四周的一切和諧地融為一。

　陶萄覺自己的心臟跳的速度有些不太正常。

　因為興而臉上泛起一層紅暈。

　“現在就去嗎？”

　陶萄走到他面前，仰著頭問道。

　陳嘉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頭：“去哪？”

　“你上來干什麼？”

　“去對面山的寺廟。”

　“那里很遠，你不怕累？”

　“我走得。”

　“山里有蟲，還有蛇，那邊的山沒有車路。”

　“如果下雨上去容易下來難。”

　“去。”

　的聲音平靜而沉著。

　陳嘉詫異地看向，卻冷不丁地被那雙盛滿了興與期待的眸子燙得回避了一下視線。

　神采飛揚。

　陳嘉想到這個語。

　“哦，那好。”年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將發燙的掌心藏在后，假裝不看陶萄。

　*

　陶萄在旅館呆了整整三天，離開的那天中午，陳嘉在旅館的門口盯著，手里杵著一把很長很大的掃帚。

　陶萄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我們有緣會再見面的。”

　陳嘉沒說話，就站在那里看著。

　等車來了，他目送那輛車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太有些刺目。

　“陳嘉，進來吃飯。”

　“來了，姨。”

　他將掃帚靠在墻邊，然后轉抬腳走進了屋里。

　一切好像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和安詳。

　然而陳嘉的心里卻悄悄埋下了一顆原本不會屬于他的種子。

　姨沒有子，無法生育，總是告訴陳嘉，這個旅館以后要給他繼承。

　他以前從不覺得這是負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哪種生活，他好像都能接。

　因為殊途同歸，不管怎樣生活——總是奉獻時間和汗水，總是從勞到收獲的簡單過程，沒有太大差別。

　就像很多山村的孩子一樣，他的命運生下來就被規定在了一個區域。

　無論走哪條路，也是在這個矩陣之。

　然而今天，他盯著碗里的掛面的時候，口卻緩緩升起了一種不甘。

　他想起這個做陶萄的孩說的話——“我以后也許會不經意出現在你看的某個電影的片尾。”

　“那個時候我恐怕是世界一流的導演了。”

　語氣帶著點開玩笑的分，卻又像很認真。

　陳嘉問家里是不是很有錢。

　說：“我沒有父母。”

　“我也沒有親戚。”

　“全靠我自己咯。”

　“現在想想——這一路走來也沒有想象中復雜。”

　“哈，你為什麼用這種不相信的眼神盯著我。”

　“沒有。”

　“我看得出來，你本就不相信。”

　孩搖了搖頭，一副你裝得一點也不像的樣子。

　在回來的路上果然下了一場雨，山里的小路泥濘，摔了一跤，用手指抹了抹臉，臉上還帶著泥的痕跡，陳嘉沒有出聲提醒，只是安靜看著。

　他甚至奇怪地覺得，就算這麼一副狼狽的樣子，也好看極了。

　“我不是不相信。”

　“我只是對……世界一流這個詞，沒有概念。”

　“那離我太遠了。”

　孩點點頭。

　“確實，離我也很遠。”

　“不過我這麼年輕，是嗎？”

　說著，腳下一，陳嘉眼皮一跳，作比腦子更快。

　他的膛被相機磕得生疼。

　“小心點。”

　他抓著陶萄的手臂使站直。

　“你相機沒事吧？”

　“沒事，你呢？”

　“我沒事。”

　手了一下他口，然后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等整理好表之后，他才注意到陶萄一直在看著他。

　狐貍眼彎了起來，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

　“這樣，我是世界一流的導演。”

　“你說不定能為世界一流的演員。”

　“是不是該回去藥了。”

　說完，孩哈哈笑了起來。

　臉上那一點污泥顯得的眼睛格外漆黑明亮。

　碗擺在桌子上的聲音讓陳嘉回神。

　“面都涼了，還不筷子麼？”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現實，陳嘉低頭大口吃面。

　平靜而帶著俗世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