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 門口微涼。
舒甜和小翠相對站著,舒甜提起油燈,照亮了四周暗角。
只見小翠面焦急, 帶著些乞求的意味。
舒甜愣了愣,沒有立即答應, 反問道:“你說的夜嶼大人……可是大名鼎鼎的錦衛指揮使?”
小翠點了點頭,眼圈兒都有急些紅了。
傳聞夜嶼大人心狠手辣, 若是惹得他不快,只怕小命都不保了。
舒甜沉片刻,問:“平時也是你去送茶嗎?”
小翠愣了下,搖了搖頭:“不是……今日,是玉娘讓我去送的。”
舒甜有些疑:“玉娘為何讓你去送茶?”
小翠嘆了口氣, 道:“還不是薛大娘……說玉娘未來會、會攀上枝頭做凰,便一心想討好,便讓我任玉娘差遣。”小翠越說越郁悶:“我雖然人微言輕,但也不至于去伺候玉娘吧?也不是什麼正經主子呀!”
“玉娘說夜嶼大人喝茶, 便要我去送茶……我又不敢推辭, 所以就……”
小翠愁眉苦臉。
舒甜思索了一瞬, 道:“小翠, 你別去送茶了, 我也不能去,你直接回絕玉娘吧。”
小翠有些擔憂:“可是……”
舒甜將扶進了伙房,低聲道:“我覺得……這事有些古怪。”
小翠呆了呆, 問:“哪里古怪?”
舒甜來了兩人, 也了解了玉娘的來歷。
分析道:“按理說, 玉娘一來錦衛指揮司, 就被安排到后廚了, 上哪里打聽指揮使大人的喜好呢?就算打聽到了,要取悅指揮使大人,也應該自己去,為何偏偏讓你去?”
這麼一說,小翠也覺得有些古怪了。
舒甜又道:“而且我聽說,指揮使大人為人孤傲,難以接近,你就這麼冒冒失失去送茶,萬一他懷疑你用心不純,遷怒于你,那豈不是糟了?”
小翠面微僵,心里頓時害怕起來:“那……那我就對玉娘說,我扭了腳,去不了了!”
舒甜點了點頭:“我先帶你去上藥。”
說罷便扶起小翠,離開了后廚。
屋檐之上,有一暗紅的影,迎風而立,袂飛揚。
夜嶼看著舒甜的背影,眸淡淡,角微勾……倒是不笨。
伙房里,又沒人了。
夜嶼長眉微挑,他已經一日沒有吃東西了。
下午樊叔送了米湯來,他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想起樊叔,夜嶼面微頓。
昨夜都督府的形,還歷歷在目。
……
月闌珊,夜嶼門不久,樊叔便迎了上來。
“大人回來了。”樊叔小心翼翼跟在他邊。
夜嶼微微頷首,他紅夜行,悄無聲息,想必樊叔在此等了許久,才等到他回來。
夜嶼沒有多余的話,徑直往里走。
“大人!”
樊叔快步追了上來,似乎有話要說。
夜嶼步子放緩,淡聲:“怎麼了?”
樊叔張了張口,言又止。
夜嶼長眉微蹙,沉聲道:“有話便說。”
對于信任的人,他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
樊叔沉默了片刻,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夜嶼眸微凝。
“樊叔,你這是做什麼。”
夜嶼面淡漠,語氣聽不出喜怒。
樊叔面悵然,道:“大人……老奴這些天為您準備的飯食,您一口未,是否老奴哪里做得不好?”
夜嶼微怔一下,答道:“不是。”
他不過是沒有食,不想用罷了。
樊叔鼓起勇氣,抬眸看他:“既然如此,那老奴斗膽,懇請大人……至每日進食一次!”
他說罷,匐下去,以頭地。
“樊叔。”夜嶼沉聲:“我心中有數。
樊叔的頭磕在地上,聲音有些抖:“老奴自知僭越,但老奴心中有話,不吐不快。”
夜嶼眼眸微瞇,凝視他的背脊一瞬。
“講。”
樊叔深深吸了口氣,道:“大人,老奴知道,您脾胃不適,進食困難。但您年時,常年泡在寒池之中修習奇功,狠狠傷了五臟六腑,胃心之癥最是難愈。白神醫說過,需要食療和藥補雙管齊下,才可能好轉。可您一直這樣拒絕用食,僅僅用藥吊著……”
樊叔語氣沉重,越說聲音越低。
“白神醫的信里提到,近兩年來,您的藥量不斷加重……這說明可能很快就要失效了,老奴擔心這樣下去……”
一個無法接任何食,又藥石無靈的人——結局可想而知。
夜嶼眸漸深。
他知道,自己的胃心之癥……并不僅僅是因為練功。
樊叔子僵在地上,沒有抬頭。
夜嶼微微俯,將他扶起。
他凝視樊叔,樊叔的鬢邊已經有些花白,整個人愁容滿面,皺紋滿布。
“樊叔。”夜嶼平靜開口:“我不會那麼快死的。”
那些該死的人還活著,他怎麼能死?
樊叔怔忪一瞬,看向夜嶼:“大人……”
兩人站得很近,樊叔驚覺夜嶼已經高出自己一個頭。
夜嶼姿拔,修如竹,暗紅的飛魚服威武莊嚴,象征著至高的權利。
“放心。”
夜嶼吐出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好似有千斤重量。
說罷,便轉離開了。
樊叔怔怔地看著夜嶼的背影,有些出神。
這決絕的背影,與他父親多麼相似啊。
……
夜嶼思緒飄回。
他一個縱躍下,無聲落在伙房門口。
伙房里空無一人,夜嶼輕推木門。
石磨上的米漿,滴答滴答地落到木桶里,木桶里一片純白。
夜嶼看了片刻。
這米漿……似乎比樊叔做的好口。
他環顧四周,木桶旁有一個瓷白小碗。
夜嶼出手指,拿起小碗,放到出漿口——米漿滴滴落在了瓷碗中,慢慢匯聚一個白的圓。
圓慢慢變大,米漿一點一點填滿碗底。
出漿口的米漿越來越,約莫接了半碗,就停了。
原來石磨里的米用完了。
夜嶼瞥了一眼那堆小山一樣的米粒,微微蹙眉。
今夜……是不打算回去了麼?
夜嶼遲疑片刻。
終于,還是順手將所有米粒倒石磨之中,然后,輕車路地在石磨上一拍,石磨便自己轉了起來。
石磨發出歡快的碾聲,米漿汩汩流下。
磨米對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夜嶼接了滿滿一碗米漿才罷休。
夜嶼低頭看了一眼,這米漿瑩白如雪,沒有毫異味。
夜嶼啟,純白的米漿緩緩流向舌尖。
這米漿和上一次味道幾乎一樣,若有似無的米味,帶著淡淡的涼意,緩緩流淌過間,注胃里。
喝過一小口后,夜嶼停了下來。
腹胃平靜地接了這純天然的食,并沒有什麼異樣。
頓了頓,他端起碗,又繼續喝起米漿來。
夜嶼邊喝邊仰頭,目上移,忽然頓住——伙房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
月華瀉下,青襦的,獨立在門口。
舒甜勝雪,烏發松挽,目睜大,波粼粼。
菱驚訝地呈現一個圓形,雙睫撲閃,滿臉震驚。
夜嶼:“……”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舒甜:“……”
站在門口,眼角了。
看到錦衛喝生米漿……不會被滅口吧!?
舒甜回過神來,著頭皮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大人請用茶。”
夜嶼蒼白的臉咳得微紅,瞥了一眼,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咳嗽逐漸緩了下來。
室沉默一瞬,落針可聞。
夜嶼抬起眼簾,舒甜看起來低眉順目,十分順從。
夜嶼從容地放下茶杯,后退兩步,坐了下來。
夜嶼氣度不凡,容姿俊朗,華貴耀目的飛魚服落在木頭椅子上,金線反出悠然的,與這簡陋的伙房,實在是格格不。
他量很高,坐下后微微抬眸,便與舒甜的視線對上,舒甜連忙將頭埋得更低,看見看向腳尖,一副乖巧無害的樣子。
夜嶼聲音冰冷:“董舒甜,京城人士,家住長寧街,父母健全,以經營飯館為生,年十四。”
“快十五了。”舒甜小聲嘟囔。
夜嶼:“……”
舒甜抬眸看了夜嶼一眼,他眼神玩味地看著,似笑非笑,讀不出太明顯的緒。
舒甜覺得后背發涼,手指輕輕攥拳。
夜嶼:“你父親的病,需要不銀子罷?”
舒甜怔住。
看向夜嶼,眼里有一不解。
他問這些做什麼……難不,看到了他喝米漿,他、他要用父親的命威脅不許泄!?
舒甜倒一口涼氣。
福了福子,小聲道:“民不知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大人……還請大人明示。民的所作所為,與父親無關,還請大人莫要與民家人計較。”
夜嶼長眉微蹙,輕笑一聲:“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他涼涼道:“沒想到是自作聰明。”
舒甜抿了抿,低聲:“民愚鈍,還請大人示下。”
夜嶼收起笑容,表回歸淡漠。
“你來錦衛指揮司,意何為?”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好似隨口一問。
舒甜不敢瞞,答道:“為了賺錢養家,救治父親。”
夜嶼盯著的面容,一字一句問道:“我可以讓你賺更多的錢,也可以請更好的大夫,為你父親診治。”
舒甜詫異抬眸,對上夜嶼的目。
夜嶼眼眸漆黑,如暗夜的海面一般,深不見底。
頓了頓,舒甜問道:“不知大人需要民……做些什麼?”
夜嶼定定看:“幫我盯著一個人。”
舒甜愣了下,思索了片刻,問道:“可是玉娘?”
夜嶼眸微:“你如何得知?”
舒甜斂了斂神,道:“民來錦衛指揮司后廚不久,接過的人不到二十個……這二十個人里,唯有玉娘的份有些特殊。”
特殊到后廚里人人敬而遠之,沒人敢限制的行。
夜嶼眉宇舒展,這個小廚娘,確實有點意思。
夜嶼角微勾:“你繼續說。”
舒甜沉思片刻,繼續道:“這玉娘是皇上派來的……民大膽猜測,大人應該是不信任玉娘,才不把留在邊?但因為是皇上的人,又不能之而后快……便、便只能暫時先放在后廚這里,見機行事……”
玉娘的份,對錦衛指揮司這樣的組織來說,有極大的危險。
指揮司里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報、重犯,萬一落下什麼把柄,被玉娘傳給了皇帝,很可能就有滅頂之災。
夜嶼微微頷首,淡笑一下:“不錯。”
他凝視舒甜,沉聲道:“我要你在后廚,留意玉娘行蹤,每日向我匯報。你可愿意?”
舒甜角微抿。
自是沒有選擇的,夜嶼既然能明目張膽地告訴,自然有把握控住。
舒甜遲疑了片刻,心下一橫,嚅喏道:“我……”
夜嶼眼眸微瞇,審視著的表。
舒甜鼓起勇氣,看向夜嶼,頰泛紅,角微翹:“我想要三倍工錢!”
夜嶼:“……”
空氣凝固一瞬。
夜嶼眼角微,應聲:“可以。”
舒甜心里“咯噔”一聲。
這麼容易?早知道就說五倍了……
夜嶼面無表地看向舒甜。
“你若做得好,我會兌現諾言。若你敢叛錦衛,下場……自不必說。”
舒甜才剛剛燃起些喜悅,見了他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心都涼了半截。
不過也沒有膽子背叛錦衛,話已至此,舒甜沒有退路了。
舒甜想起,在看到招廚子的告示之時,就發現上面對招募之人沒有太多廚藝上的要求,如今想來,恐怕招廚子是假,個暗樁才是真。
舒甜沉思一瞬,有些疑地看向夜嶼,問:“大人……民有一事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