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錦衛指揮司, 寒風凜冽,吹得人頭皮發涼。
一行下了值的守衛們,照常換下站崗的盔甲, 穿上厚厚的冬。
姜二最先換好, 他招呼道:“大伙兒, 我聽說今夜飯堂有羊湯, 我們去喝一碗罷!”
李良也換好了裳, 笑道:“你平日里,一個月也難得進飯堂一次,今日都在飯堂吃了三頓了,怎麼,還沒有吃夠?”
姜二笑了笑:道:“我之前不知道飯堂換了廚娘嘛!沒想到這董姑娘, 廚藝著實了得。”
他昨夜吃完火鍋之后,今日一反常態,起了個大早,趕到錦衛指揮司飯堂, 氣定神閑地吃了碗米。
趙四打趣道:“你到底是沖吃食,還是沖廚娘去的?”他嘿嘿一笑, 出一口潔白的牙:“我可是看見了, 你早上去吃米時, 沒見著董姑娘, 眼睛可是四找人呢!”
姜二面一紅, 反駁道:“你瞎說什麼!我、我不過是想問問董姑娘,哪個澆頭最好吃罷了。”
趙四聳了聳肩,表示不信。
姜二有些惱:“你拿我開玩笑了……也不知道是誰,半個月里,每日都要去吃米……連選個澆頭都要聊個十句八句的!”
趙四臉皮厚, 他爽朗大笑:“沒錯,我就和董姑娘聊天,怎麼著吧!”
李良皺了皺眉頭,道:“董姑娘可是夜嶼大人面前的紅人,你們當心禍從口出。”
此言一出,趙四和姜二頓時面一僵。
昨夜,他們可是都見到夜嶼大人請董姑娘到都督府做宵夜的。
試問,整個錦衛指揮司后廚,誰有過這樣的殊榮?那楊師傅來了不知道多年了,只怕連夜嶼大人的角都不著吧!
李良見他們被嚇住了,連忙放了語氣,道:“別說這些了,咱們去喝羊湯吧!”
趙四和姜二斂了思緒,眾人也紛紛點頭,一窩蜂地涌向了飯堂。
以前的飯堂,到了晚上便黑燈瞎火,手不見五指。
如今,只要繞過錦衛指揮司中庭,便能看見長廊上,掛著一排明晃晃的燈籠。
為這寒冷的夜,添了幾分溫暖和明亮。
守衛們有說有笑地穿過長廊,迎面遇上了幾個錦衛。
為首的一個,是錦衛千戶吳鳴。
他看著二十出頭,方臉高鼻,雙目炯炯有神,飛魚服穿戴得一不茍。
“吳大人好!”
守衛們紛紛行禮。
吳鳴回過頭來,出笑容:“你們剛剛下值?忙到這麼晚,真是辛苦了。”
守衛們不好意思地笑笑,忙道不敢。
錦衛的千戶大人說也有十幾個,但吳鳴是其中最平易近人的一個。
當然,守衛們和他親近,還有一個原因——錦衛大人們大多出不凡,不人靠著世襲、家族舉薦,便得到了不錯的位置。
但吳鳴是錦衛里有的寒門出,他憑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爬上千戶之位。
自然了眾多寒門人心中的楷模。
吳鳴勾起角,走在眾人中央。
他一緋紅的飛魚服,邊圍著幾個品階低一些的錦衛。
那些錦衛們,穿著青綠飛魚服,如眾星捧月一般圍繞著吳鳴。
“吳大人也忙到這麼晚?沒有回家陪夫人嗎?”
吳鳴笑了下,點點頭:“最近公務繁忙,實在是不開。”
“吳大人日理萬機,哪里像你那麼閑?哈哈哈……”
“我自然不能和吳大人比了,吳大人幾年便能升至千戶,我等塵莫及啊!”
吳鳴笑而不語。
他自從了錦衛指揮司,一直積極上進,盡心竭力。
自去年升為千戶以來,更是日日勤,時常忙到很晚。
他知道自己出低微,若是不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是不可能出人頭地的。
吳鳴十分這種被人仰的覺。
直到他抬眸,看到前面的人。
尹忠玉從中庭拐過來,和吳僉事邊走邊聊。
他一緋紅飛魚服,在夜里格外顯眼,也不知在說些什麼,看起來春風滿面。
吳僉事在他旁,時不時應答幾句,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儒雅氣派。
他們那種出的人,有種天然的優越。
吳鳴的目穿過他們,落到后方暗紅的影上,微微一頓。
吳鳴驚訝,夜嶼大人也來了!?
夜嶼十分低調。
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們后面,面淡淡,卻讓人無法忽視。
吳鳴幾步上前,挽起笑容:“參見夜嶼大人、吳僉事。”
夜嶼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吳僉事則笑了笑:“吳鳴也在啊,去飯堂?”
吳鳴忙不迭地點頭。
尹忠玉一把搭上他的肩,問:“你近日在忙些什麼?”
吳鳴道:“近日在整理案牘……十年前的案牘,有不都不齊全了。”
尹忠玉蹙眉道:“你怎麼整理起案牘來了?這麼婆婆媽媽的活兒……”
吳鳴面一僵。
吳僉事瞪了尹忠玉一眼:“你懂什麼?這活兒重要得很。”
整理案牘的事,是吳僉事派給吳鳴的,吳鳴為人細心,辦事踏實,很適合做這件事。
尹忠玉嘀咕道:“還是你坐在錦衛指揮司里舒服……不像我,還得冒著冷風出去查案。”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吳鳴也是個武藝高強的大男人,哪里想整日窩在錦衛指揮司整理案牘呢?
尹忠玉這話說得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吳僉事看出他的糾結,笑了笑:“別理尹忠玉,他就是個皮猴。”
尹忠玉翻了個白眼,吳鳴勉強笑了笑:“無論僉事大人給屬下什麼,屬下一定會辦好的。”
吳僉事勾笑:“好,好。”
夜嶼打量吳鳴一瞬,眸微頓。吳鳴注意到夜嶼在看自己,連忙恭恭敬敬低下頭。
吳僉事手撥開飯堂的隔風門簾:“大人請。”
夜嶼沉片刻,抬步,走飯堂。
飯堂里已經坐了幾桌人,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盆羊湯。
錦衛們人手一個碗,將臉埋進湯里,窸窸窣窣地喝著。
整個飯堂里,都彌漫著一好聞的湯味。
舒甜正在忙著準備將鍋里的湯,盛湯盆中,余瞄到一群人進來,笑抬起頭來:“幾位大人,來點羊湯嗎?”
話音剛落,舒甜看見人群中,佇立著一個悉的暗紅影。
夜嶼量很高,相較常人更白,站在人群里,一眼便能認出來。
他眸淡淡,落到舒甜上。
四目相對,舒甜眼中出一驚喜。
眉眼如月,好似一下芒大盛,閃閃亮亮的。
一旁的尹忠玉連忙開口:“董姑娘,給我們來一盆羊湯!啊不,是一大盆!”
舒甜眉眼輕彎,溫言道:“好,幾位大人先坐,羊湯馬上就來。”
舒甜低下頭,繼續忙自己的事。
瞄了一眼旁邊的小砂鍋。
那口砂鍋里煲的湯,和大鍋里有些不同。
眾人見夜嶼等人來了,連忙放下手中湯碗,起行禮。
夜嶼微微頷首,道:“以后在飯堂,就不必拘禮了。”
眾人恭敬答是,重新坐下喝湯。
新進來的錦衛們,圍坐在一桌;守衛們也自覺聚在一起。
吳僉事和尹忠玉自然是陪夜嶼坐著,吳鳴左右看了看,正有些猶豫。
夜嶼看他一眼,緩緩開口:“過來坐罷。”
吳鳴微怔,頓時寵若驚。
“多謝大人。”他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桌子一角,有些局促。
雖然同為千戶,但尹忠玉一直跟著夜嶼辦案,與吳僉事也相,毫沒有覺得不安,饒有興趣地看著隔壁桌喝湯。
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坐著。
吳僉事輕咳一聲,率先打破沉寂。
“這董姑娘真是能干啊,不但早膳做得好,如今連宵夜,楊師傅也給了。”
尹忠玉點點頭,表示贊同,笑道:“董姑娘來了后,連遲到的人都了。”
吳鳴忍俊不,但瞅了一眼夜嶼的冷漠臉,又收起笑容,繼續正襟危坐。
尹忠玉看了吳鳴一眼,問:“你喜歡羊湯嗎?”
吳鳴想了想,道:“喜歡的。”
但羊并不便宜,在當上百戶之前,他幾乎沒有自己花錢買過羊。
尹忠玉嘀咕道:“也不知道是哪兒的羊,味道膻不膻。”
尹忠玉是出了名的饕餮,京城里有名的飯館大半他都吃過,在吃上面,頗有幾分講究。
吳僉事道:“有得吃就不錯了,之前江南發大水,多人流離失所,靠著啃樹皮過日子。”
若不是百姓們苦連天,朝廷也不會發現江南巡如此徇私枉法。
尹忠玉皺眉:“我寧愿死,也不愿意啃樹皮。”
吳鳴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道你是沒有嘗過的滋味兒。
夜嶼忽然抬眸,看了尹忠玉一眼。
“江南兵廠的事,正好需要人去查,就你罷。”夜嶼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同桌的三人,面一變。
尹忠玉抬手指著自己:“我?”
夜嶼面無表地點點頭。
吳僉事拍了拍尹忠玉的肩:“聽說江南兵廠,建在災最嚴重的地方,方圓百里,被洪水沖得寸草不生。你保重。”
尹忠玉眼角搐。
吳鳴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
江南兵廠……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案子,但聽起來比整理案牘彩多了。
尹忠玉哭喪著臉:“大人……您不怕屬下死嗎?”
夜嶼:“有樹皮。”
尹忠玉:“……”
尹忠玉突然有些后悔和夜嶼一起來飯堂。
就在這時,舒甜端著托盤,施施然走過來。
笑著放下托盤,將托盤里的湯盆,放到桌上。
一鮮的羊味,迎面撲來。
眾人目投向中央,只見白的羊湯里,盛著不羊,羊上堆著不青翠的蒜葉、蔥花。
仿佛是一小小的山坡,覆滿了青山綠草,一片生機盎然,看得人食指大。
尹忠玉間輕咽,問道:“董姑娘,能吃了嗎?”
舒甜笑了笑:“當然。”
說罷,將湯碗分給他們,然后,放下一碟香菜和調料。
因為香菜不是人人都吃,于是便單獨用碟子盛著,讓大家按需取用。
至于調料,是專門為羊調的。
許多人喜歡先喝湯,再吃,但放到后面吃,味道就有些淡了。
于是舒甜便用醬油、辣子、香蔥等調了一碗醬料,供口味重的食客們使用。
尹忠玉躍躍試,忽然,他瞥到舒甜的托盤里,還有一個致的湯盅。
他頓時來了興趣:“董姑娘,這是什麼好東西?”
舒甜小聲道:“這也是羊湯。”
頓了頓,將湯盅端到夜嶼面前。
“這一盅湯,是給夜嶼大人的。”
其他三人一愣,面面相覷。
夜嶼抬起頭,凝視舒甜。
舒甜面一紅,避開他目,低頭為他擺上碗筷。
夜嶼幾不可見地笑了笑,他垂眸,看向面前的湯盅。
瓷白的湯盅上,刻畫著清秀的藍花紋。
湯盅旁,還有一雙玉白的小手,手指纖長,干干凈凈。
舒甜手,揭開湯盅的蓋子。
濃郁的香味,自湯盅里涌出來,熱氣繚繞,茫茫一片。
尹忠玉好奇地長了脖子,想看看夜嶼的湯盅,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吳僉事笑道:“董姑娘對大人,真是有心。”
舒甜連忙道:“大人別誤會!我聽說夜嶼大人脾胃不好,所以這一盅羊,燉得爛一些。”
吳僉事看了一眼,接著道:“還放了當歸、紅棗……嗯,益氣補虛,甚好。”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尹忠玉也跟著挑了挑眉。
舒甜連忙收了托盤,低頭道:“大人們慢用,我先去忙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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