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州城到了晚上, 分外熱鬧。
長街之上,房屋幢幢,鱗次櫛比, 檐角飛翹。
一排整齊的鋪面之前,招牌旗幟迎風飄揚, 紅彤彤的燈籠從街頭掛到街尾,亮如白晝。
舒甜與冬洪走到一小店面前,小店門口人滿為患, 甚至排起了長隊。
冬洪指了指小店, 道:“董姑娘,聽說這敬州城的豆皮最是有名, 這家人這麼多, 肯定好吃, 不如我們去嘗嘗?”
大人既然讓他帶董姑娘出來吃東西,自然要吃些好的、有當地特的。
舒甜看了看鋪面,思索一瞬,道:“這兒人太多了,只怕一時半會回不去。”
心里還惦記著熬藥的事。
冬洪微怔一瞬,點頭:“那好,我們換一家。”
兩人又往前走了走, 只見一位老嫗, 獨自守在小攤兒前, 一臉怒氣地瞪著生意火的小店。
面前放了個黑漆漆的大鐵鍋,新鮮的食材鋪滿了旁邊的架子,但這鐵鍋里還十分干凈,可見今日還未開張。
小攤兒旁邊了一面小旗子,歪歪扭扭地寫著“王婆豆皮”, 旗子微微有些褪,應該是有些年頭了。
舒甜抿一笑,王婆不是應該賣瓜麼?
舒甜開口問道:“婆婆,您的豆皮怎麼賣?”
王婆打量一眼,沒好氣道:“六文錢一份。”
冬洪回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招牌,上面寫著五文錢一份。
他蹙眉道:“怎麼你這小攤兒,比對面還貴?”
他不問還好,一問,這老婆婆頓時鼓起了眼睛,叉腰道:“我貴一文錢怎麼了?你買不買!”
冬洪了釘子,面有怒意,卻又不好和一個老人家計較。
旁邊賣魚糕的大嬸笑了笑,開口道:“哎呀,王婆別沖客人發火呀!咱們這條街,誰不知道您王婆的豆皮是一絕啊!”
王婆悶悶不樂道:“不知道的人多了!你瞧瞧對面那生意!”
大嬸安了王婆幾句,又對舒甜和冬洪道:“二位,你們也別怪王婆,王婆豆皮出名早,二十年前在敬州城,那可是家喻戶曉。”頓了頓,大嬸又道:“后來王婆收了個徒弟,劉三,劉三快出師的時候,王婆恰好病了一場,一年多沒出攤,便將生意給了劉三,這劉三為人聰明伶俐,很快將生意做大了,后來便自己開了豆皮店。”
舒甜一愣,指了指對面:“就是這家嗎?”
大嬸點了點頭。
舒甜明白為什麼王婆這麼生氣了,做廚子這一行,都講究留一手,王婆這便是典型的“教會徒弟,死師父。”
大嬸笑道:“王婆呀,這事兒過去這麼多年,也別放在心上啦!畢竟你那麼久沒出攤,有些食客把你忘了,也正常嘛……”、
王婆眼睛瞪得渾圓:“胡說!怎麼可能忘了我?還不是那臭小子,把我的老客人都搶走了!”
舒甜與冬洪面面相覷,這王婆的脾氣,實在是有些暴躁。
冬洪正想帶著舒甜離開,舒甜卻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想嘗嘗王婆的手藝了。”
說罷,掏出幾個銅板,放到王婆面前。
王婆打量一下舒甜,只見眉眼彎彎,滿臉善意,笑起來如明月一般好看。
王婆面終于緩和了些,哼了一聲,道:“你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三鮮豆皮!”
王婆看著瘦弱,但一只手便拎起了那口大鐵鍋,將火點了起來。
大鍋相較于普通大鍋要稍微平一些,方便煎制豆皮。
舒甜之前聽董松談起過三鮮豆皮。
豆皮中的“豆”,指的是了殼的綠豆,豆皮的“皮”則是制而的米漿。
豆皮里包著餡兒,以糯米為主。
而三鮮指的便是鮮、鮮菇和新鮮竹筍,缺一不可。
只見王婆抄起一個大勺,舀了一勺面糊,“唰”地倒鍋里。
然后,瞬間便拿起一把刮刀,一手轉鐵鍋,一手用刮刀迅速將面糊攤開,米糊瞬間糊滿了大半個鍋底,像一張巨大的餅。
這一系列作看得人眼花繚,舒甜認認真真,冬洪卻目瞪口呆。
王婆將蛋倒鍋里,金黃的蛋瞬間黏住面皮,正張面皮都變淡淡的黃。
王婆干凈利落地扔了刮刀,用筷子拎著面皮的一邊,練地將金黃的面皮,翻了個。
舒甜“呀”了一,這面皮的直徑比手肘還長,要一下翻過來而不疊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婆果然手藝了得。
面皮兩面都逐漸型了,蛋的香氣,逐漸蔓延開來。
王婆打開旁邊的一口小鍋,從里面舀出幾勺糯米,仔仔細細撲在面皮之上,擺了一個四方形。
然后,將一勺油澆鍋里,避免糯米粘鍋。
王婆理好了糯米,又將準備好的丁、鮮菇等調料,一腦兒灑了上去,鋪了滿滿一層,幾乎將糯米全部蓋住了,看起來十分盛。
王婆瞇著眼,看了看鍋里的豆皮邊沿,圓形的面皮比方形的糯米稍大一些,便用鏟子挑起面皮的邊沿,蓋上糯米。
當糯米的四邊都被面皮蓋上之后,糯米只得老老實實待在面皮中了。
鍋里的油還在“滋滋”著,逐漸將面皮煎得焦黃,連里面的糯米都染上了油。
一鍋三鮮豆皮,香氣四溢,傳得老遠。
“咦,好香啊!”
“哪兒來的香味?”
“好像是王婆的攤兒!”
路過的行人聞到三鮮豆皮的香味兒,忍不住駐足眺。
人群中,有人喃喃道:“我小時候吃過王婆豆皮,那滋味好極了……”
王婆正在聚會神地做著三鮮豆皮,拿起鏟刀,一點一點將煎好的豆皮鏟開,盛到盤子里,遞給舒甜。
“嘗嘗我老婆子的手藝!”王婆年紀雖大,但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舒甜點點頭,分了一塊給冬洪,然后自己夾起一塊豆皮,看了看。
豆皮外層金黃中帶著微微的焦,蔥花青翠,糯米裹著三鮮料,看起來厚至極。
舒甜啟,輕輕咬了一口——唔,這豆皮外層的面皮,煎得尤其焦脆,嚼起來嘎吱作響。
揭開外皮,挑起一點糯米,送口里。
糯米糯糯的,顆顆分明,裹著鮮菇和鮮筍,滋味鮮,醇厚,令人口舌生香。
舒甜稱贊道:“王婆的手藝真好,不愧是豆皮一絕!”
冬洪本來不喜王婆,但吃完一塊豆皮之后,前面的不快就都煙消云散了。
他問道:“王婆,這三鮮豆皮能包上幾份,讓我帶走麼?”說罷,他沖舒甜笑了笑:“給弟兄們也嘗嘗。”
舒甜笑著點頭。
垂眸,看了一眼這豆皮,忽然想到了夜嶼。
他胃腹不好,不能吃煎炸、難以消化的東西……他得錯失多味啊。
其他行人見冬洪一口氣買了七八份,也生了興趣,三三兩兩圍了過來。
“王婆,給我來一份三鮮豆皮!”
“我也要!我好久沒吃你做的豆皮啦!”
“真懷念小時候的味道啊!”
王婆樂不可支地一一應了,面上有些驚喜,沒想到自己還能贏來一波生意。
沖舒甜爽朗一笑,語氣有些激:“你們真是我的福星啊!哈哈哈!”
一旁的大嬸,也跟著笑了起來。
敬州城民風淳樸,直率爽朗,倒是很有意思。
舒甜笑道:“王婆的手藝好,自然會生意興隆的。”
王婆忙不迭點頭,會心一笑,之前的怨氣也散了。
舒甜和冬洪買完了豆皮,沒有多耽擱,便開始往回走。
長街上的小吃不,但一份三鮮豆皮下去,舒甜已經很飽了。
兩人便加快腳步,回到了客棧。
-
客棧,廂房。
室水霧繚繞,迷茫著一濃郁的藥味。
這副藥,必須要用極熱的水化開,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夜嶼一向溫很低,一冷一熱,織起來,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
他默默坐在水中,運功調息。
直到水溫逐漸涼些,吸收了大部分藥,整個人才好轉了些。
黑暗中,夜嶼張開眼,緩緩站起來。
瑩潤的水珠從他肩頭落,滴滴點點,落木桶里,水花微漾。
潔勻稱的理,在月的照耀下,泛著象牙的澤。
夜嶼拿起干巾,將干,正要套上中。
卻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還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舒甜和冬洪,已經回來了。
“董姑娘,我先將豆皮送去給弟兄們了。”冬洪揚了揚手中的油紙包,一臉笑意。
舒甜點了點頭,笑道:“好。”
手中端著向小二要來的粥水,轉而看向夜嶼的廂房。
此時還不太晚,遠不到夜嶼休息的時間,但他的房中,卻沒有點燈。
舒甜蓮步輕移,緩緩走到夜嶼門口,出手指,輕輕叩門。
“大人,你在嗎?”舒甜輕聲問道。
夜嶼拿服的手指微頓,沒有吱聲。
水珠順著發,滴滴落在地上,一片冰涼。
舒甜又敲了一會兒,還是沒人應聲。
舒甜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大門,大人不會出去辦事了罷?
舒甜回想了昨日的事……心里一陣不安。
但無論如何,都要提前幫大人把藥煎好才是,那要煎起來至要大半個時辰,等大人回來了,剛好晾涼了可以喝。
舒甜端著托盤,正要離開。
忽然,步子頓住,想起一事來。
可出去的時候有些匆忙,裝藥的那個盒子……似乎落在夜嶼的廂房里了。
舒甜頓時有些為難。
舒甜踟躕一會……大人不在,不如直接進去將藥取出來,更為方便。
打定主意,便回到門口,出手,將門猛地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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