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中, 燈火明滅,忽閃一瞬。
夜嶼凝視舒甜的側臉,輕輕問出了聲。
舒甜指尖微頓, 悶聲答道:“沒有。”
夜嶼站起來,走到旁,兩人的影子在墻上疊。
“但你沒有笑。”夜嶼低聲道。
平日里總是笑意盈盈的, 眉眼一彎, 讓人忍不住想出手,這近在咫尺的月亮。
舒甜垂眸,低聲答道:“因為我不高興。”
夜嶼微愣, 問:“為何?”
舒甜抿了抿,挑眼看他:“大人不是破案能手麼?不若自己猜一猜?”
夜嶼長眉一挑,思慮了片刻。
“遇見那個姑娘,非我所愿。”
舒甜嗔他一眼, 小聲嘟囔:“明明聊了好一會兒。”
都看見了,他站在大堂里與依蘭姑娘聊天。
夜嶼看著舒甜,他站在對面, 握住的手,忽然湊近的臉蛋,嗅了嗅。
舒甜一愣:“大人?”
“明明是香的……那這滿屋子酸味,是哪里來的?”他一本正經地問,莫名有些詼諧。
舒甜面一紅,反駁道:“我才不是吃醋。”
看向夜嶼, 認真道:“大人看看天, 現在早就超過吃藥的時辰了, 大人既然辦完了事, 就該第一時間回來喝藥, 這可是頭等大事。”
夜嶼眸微凝,淡淡笑了起來。
“好,下次我會注意。”
他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了幾分鄭重。
舒甜這才出笑容,指了指桌上的食,道:“先吃點東西。”
夜嶼微微頷首。
他重新到了桌邊坐下,只見面前擺著一盤菜肴,里面有的豆角、大塊的茄子土豆,還有醬的排骨等。
看起來什麼都有,但堆在一起,又顯得其貌不揚。
舒甜坐到他邊,低聲道:“這道菜‘燉’,匯集了各種菜的長,大人可以嘗嘗……北疆的菜肴擺盤上不拘小節,味道卻十分,耐人尋味。”
夜嶼聞聲,便夾起一塊土豆,放碗中,這土豆外表綿,用筷子輕輕一,便分了兩半。
一小塊土豆口即化,鮮咸的滋味,一下便在口腔中綻放開來。
綿、溫,香糯,滋味很是富。
夜嶼借著土豆的香,又送下一口米飯,十分滿足。
北疆的食,和北疆的人一樣。
率真直爽,大大咧咧,相起來,簡單又樸實,令人很是舒服。
夜嶼又嘗了嘗里面的豆角,這豆角比南方的要更加些,在鍋里被煨煮得尤其爛,浸泡了濃郁的湯,吸口中,令人胃口打開。
夜嶼就這這碗燉,又吃下了半碗米飯。
舒甜坐在旁邊,以手撐頭看著他,目沉靜,角帶笑。
夜嶼用完了膳,藥也晾得差不多了,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然后,將空碗放到桌上,聲音帶著幾分愉悅:“喝完了。”
舒甜抬眸看了一眼,笑起來:“好。”
說罷,舒甜站起來,幫他收拾藥碗,夜嶼卻忽然手,抓住的手腕。
舒甜一愣,只見夜嶼從懷中,掏出一本陳舊的書,放到手心里。
舒甜垂眸一看,頓時瞪大了眼:“這是《陳氏食經》?”
夜嶼淡笑著點頭,道:“我也不知道真假。”
舒甜眉眼輕彎:“送我的?”
夜嶼低低應了一聲。
舒甜莞爾。
拿著菜譜,坐到油燈下,翻看了起來,看了一會,舒甜面上笑意更甚。
“我曾經聽后廚的孟師傅說過,早些年,京城有四大名廚,其中之一的陳師傅,不但自己廚藝高超,還將做菜的心得和方法,寫了書……只可惜早就絕跡了,很難買到,我見這里面許多寫了許多做菜的技巧,十分詳實,應該是真的!大人是如何得來的?”
夜嶼凝視舒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滿臉驚喜。
夜嶼也微微勾:“不過是偶爾遇上的。”
“那就是緣分。”頓了頓,一本正經道:“大人和食有緣,俗稱有‘有口福’。”
夜嶼微怔,隨即笑開。
只要在他邊,他就有口福。
“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城?”
“我的事已經辦完了,隨時可回。”頓了頓,他又道:“明日便是玉谷城的收節了,你想不想去轉轉?”
舒甜目忽閃,道:“大人不趕時間麼?”
夜嶼笑了笑:“總要勞逸結合。”
他們趕了好幾天路才到玉谷城,這對夜嶼來說是家常便飯,但舒甜的疲累還未完全散去。
他不想太累了。
-
每當臨近收節,家家戶戶便張燈結彩。
時近傍晚,整條長街上,紅燈高掛,熱鬧非凡,百姓們肩接踵,人聲鼎沸。
今晚,收節將在這里舉行。
有一家人出游的,父親抱著孩子,孩子則好奇地長脖子,到眺,喜笑開;也有獨游的年輕書生,走到此,便想賦詩一首;更有三三兩兩的姑娘們聚在一起,親親熱熱地逛起了長街。
舒甜站在街頭路口,笑著回眸:“大人,收節好熱鬧啊!”
夜嶼輕輕點了點頭,這是一場百姓們期盼已久的盛事。
“只要沒有戰,每一年都會舉辦收節。”
除了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天,收節幾乎沒有間斷過。
夜嶼帶著舒甜,來到了街口。
街口排起了長隊,有衙役站崗,會對所有進主街的人舉行盤查,若帶了兵,則需要上繳才可,一板一眼,十分細致。
“沒想到收節這麼嚴格……”舒甜有些奇怪。
“玉谷城有漢人也有胡人,易生沖突……所以盤查一下,有利無害。”
先皇治理早期,云朝和北戎也和平共過一段時間,支持相互通婚。
所以不祖籍北戎的胡人,也遷到了大云的北疆生活,這里的氣候和土地,更加宜居。
夜嶼和舒甜依舊穿著胡人的服飾,在門口被簡單盤問過后,便順利了主街。
舒甜從衙役離開后,得了一紅帶子,帶子的一頭,蓋了個小小的印鑒。
“這是什麼?”
夜嶼也得了一,他低聲道:“收節中有一個重要環節,就是評比粟米。”他指向長街中央的路口:“你看那里。”
舒甜循聲看去,只見長街中央的路口,立著一座很高的雕像,看起來恣意瀟灑,又充滿慈悲,應該是雨神。
雨神過去幾步長街,兩旁植滿了樹木,每一顆樹木面前,都擺了一個半人高的米缸。
“那些米缸里裝的,便是用來評比的米麼?”舒甜低聲問道。
夜嶼點了點頭,輕聲:“人們來到收節,一般要先拜雨神,然后去米缸面前走一趟,覺得哪家的米好,便將方才的紅繩,系在米缸后面的樹干上,到了子時,哪棵樹上的紅帶子多,便算是拔得頭籌了。”
舒甜微愣,笑起來:“原來是這樣計票的呀……大人怎麼知道這麼多?”
夜嶼淡聲:“很久以前聽說的。”
寒風凜冽,夜嶼思緒飄遠,回到許多年前。
……
“你這孩子……別跑啦!仔細被人抱走了。”一位年輕的貌婦人,手拉住一個調皮的小男孩,低聲囑咐道。
小男孩生得極其標致,約莫五六歲,小臉上滿是自豪:“有爹爹在,誰敢帶我走?”
男孩后,材高大的男子忍俊不,他彎下子,索將男孩抱上自己的肩頭,男孩的視野一下開闊起來,興地咯咯笑。
男孩眺遠,手指著前方:“爹爹,娘親,前面那些人在做什麼?好熱鬧啊!”
男子向他指著的方向看去,笑了笑:“他們在拜雨神,祈求明年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男孩歪著頭想了想,道:“國泰民安的意思,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男子愣了一下,笑道:“是。”
男孩瞇起眼睛笑,對一旁的婦人道:“娘親,我們也去拜拜罷!這樣一來,以后父親便不用總是待在北疆了,可以在京城陪我們啦!”
他和母親常年住在京城,和父親分居兩地。
這一年冬日,邊疆又起戰,父親無法回京城與他們團圓,便索將他們接了過來。
男孩是第一次來北疆,看到什麼都非常興,他喜歡這里的烤羊,喜歡堆雪人,也喜歡父親同僚們的爽朗豪放。
他第一次來玉谷城,便喜歡上了這里。
玉谷城,粟米如玉,谷珍奇,產出的糧食聞名四海,百姓生活安居樂業,足食。
然而,這樣好的地方,也一直被北戎人覬覦。
在北戎人眼中,拿下了玉谷城,便等于打開了大云北疆的大門,才有機會長驅直。
父親曾對他說,守好玉谷城,就等于守好了整個北方……男孩明白,父親不能離開這里,等他長大了,也要和父親一起,好好守護這片土地和人民。
……
夜嶼神思悠悠,忽然到指尖一暖。
他回過神來,側頭,目落到舒甜上。
“大人在想什麼呢?”溫言問道,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清澈。
夜嶼收回思緒,搖了搖頭。
舒甜笑地拉起他的手:“大人,我們快些進去吧,我都等不及啦!”
手指的,比他的還溫熱,地攏上他的指尖,打破了微沉的心緒。
夜嶼凝視一瞬,淡笑:“好。”
兩人十指握,穿行過重重人海,來到雨神像下面。
不百姓站在雨神像前躬祈禱,低誦聲延綿不絕。
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站在雨神像前,雙手合十,喃喃道:“祈求雨神,保佑玉谷城天地平安,五谷登,人人都有飯吃……”
他聲音蒼老,語氣虔誠,面上壑明顯,看起來飽經風霜。
老者旁站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孩子,孩子嘻嘻笑起來:“爺爺,我們明明有飯吃,為何還要祈求呀?”
老者抬眸,凝視雨神像一瞬,低聲道:“糧食來之不易,玉谷城能有今日,咱們能填飽肚子,都是玄寧軍用換來的。”
“什麼是玄寧軍?”孩子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問。
老者面悵然,悠悠道:“玄寧軍曾經是我們大云最強的一支軍隊,由金吾將軍葉乾統帥。這支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能守護四方平安,萬事以百姓為先。”
“哇,那一定很厲害吧!玄寧軍現在在哪兒呢?”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期盼地看著老者。
老者的眼神黯了幾分,他側過頭,眺遠方的城墻。
墻垛邊沿模糊,幾乎和夜融為一,看不真切,一片渺茫。
“玄寧軍為了守護北疆,永遠地留在了玉谷城……他們雖然深埋地下,但卻永遠在我們心里。”
老者說著,聲音有些抖,孩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舒甜站得不遠,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心中也不唏噓。
下意識回頭,正要開口,卻見到夜嶼面煞白,無。
“大人,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