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微微搖晃, 狹窄的空間中,寧王與舒甜,相對而坐。
外面一片漆黑, 唯有朦朧的月, 過車窗,靜靜灑下來。
舒甜面發白,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寧王:“不可能……我有爹爹,也有娘親……”
寧王低聲道:“你的養父, 原本姓陳, 名陳松,是京城四大名廚之一, 當年在永王府司膳, 皇兄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你的養母,則是皇嫂的,名喚劉玉。”
舒甜心頭震, 久久說不出話來。
雖然是穿越而來的, 但過來之時, 已經約莫三歲了……三歲前的記憶, 是一片模糊。
而三歲之后, 便跟著爹娘, 經常搬家。
舒甜垂眸, 仔細想了想……其實,這些年里, 也有許多蛛馬跡。
例如,爹爹明明廚藝高超, 但卻一直拒絕各大酒樓的邀請, 寧愿守著一個小小的飯館, 賺取微薄的利潤養家。
爹爹總是說,暴君當道,朝堂混沌,在大街上若是遇見兵,定要避而遠之,娘親也不喜拋頭面,一聽到要去城北務工,就分外張。
舒甜雖然難以置信,這樣的事居然會發生在自己上,但也不得不接這個事實。
舒甜沉默良久,才緩緩抬眸,看向寧王。
“王爺……我的親生父母,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寧王垂眸看,淡淡笑了笑:“他們是這世間,最好的人。”
“皇兄他四歲開蒙,六歲能作詩,十一歲便通曉兵法了……他是父皇的驕傲。”
也是他的榜樣。
寧王陷回憶之中,徐徐道來:“皇兄雖然份貴重,但他嚴己寬人,民如子;皇嫂是閣大臣之,秀外慧中,溫良恭儉。他們二人一起,為百姓做了許多事,深百姓戴……人人都說,他們是天作之合。”
寧王回想著先皇在時大云的盛世,不有些嘆,如今這大云,外有北戎虎視眈眈,有暴君貪橫行,早就沒了當初的清明安寧。
寧王斂了斂神,低聲道:“但樹大招風,皇兄的風評太好,有許多人想攀附皇兄,但皇兄憎惡結黨營私,便都拒絕了,他如此磊落、大氣,卻招來了旁人的嫉妒。”
“那時的端王,也就是現在的皇帝,不知怎麼,居然和皇后勾結在了一起。端王借著皇后的族中勢力,迅速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威與人脈……那些攀附皇兄不的人,紛紛投到了端王門下。”
寧王至今想起來,還有些心寒。
皇兄事事出,是非分明,有些事他雖然看得清楚,但不屑去做,可有些大臣,不過就是為了找一條平步青云的梯子。
這條不,便找下一條。
他們并不在乎上位的是不是明君,只要能給他們想要的一切,就值得投奔。
舒甜見寧王沉默了一瞬,低聲問道:“王爺,后來呢?”
寧王收斂思緒,道:“后來……父皇病了,開始議儲。”
“當時,朝中的人分為兩派,一派是以閣大臣、葉大將軍為首的,支持皇兄;另一派,則支持端王,主要的員,都來自皇后一黨。”
寧王那時候年紀尚,永王珠玉在前,他是心悅誠服。
在寧王眼中,皇位就應該是屬于永王的,只有他,能配得上那個位置。
“父皇的病越來越重,我猜他有意扶持皇兄,但皇后族中勢大,他也不得不顧慮。就在這時,北戎突然南下,兩日之間,便打到了玉谷城下,父皇大驚,連忙讓葉將軍帶領玄寧軍馳援玉谷城。”
“然而對方有備而來,氣勢洶洶,北戎王親自掛帥,北戎軍隊氣焰高漲,父皇得知以后,擔心前方士氣,便想駕親征……但父皇年邁,連長途跋涉都十分困難了……于是皇兄便主請纓,替父皇奔赴一線,以示天威。”
“可當皇兄去了北疆之后,京城,便徹底了。”
他面悵然,聲音低沉了幾分,整個人埋了馬車的影里。
“父皇突然病重,人事不省,后宮之中,便被皇后把持了。而皇兄不在,朝堂就變了端王的一言堂,他排除異己,打忠良,甚至還換掉了戶部的人。”
舒甜本來凝神聽著,此時,看向寧王,低聲問:“為何要換掉戶部的人?”
寧王垂眸,臉上仿佛覆上了一層影。
“因為,戶部掌管軍糧。”
舒甜一怔,忽然想起一事。
“王爺,我之前去過玉谷城,聽玉谷城的老人們說,十五年前,那里經歷過一次大劫……難不就是那次?”
寧王點頭……確實是一次大劫。
劫后余生的人,寥寥無幾,即便活下來了,都心創。
頓了頓,寧王繼續道:“北戎對大云的富饒垂涎已久,他們善于以戰養戰,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會將那個城池的一切據為己有,然后積蓄力量,發下一次戰爭。那次大戰,他們集結了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破釜沉舟而來。”
“兩軍戰了數月,玉谷城都守得固若金湯,直到……城快要斷糧了。”
舒甜一驚:“斷糧?”
想起方才寧王說的,端王掌控了戶部,頓時有種不好的預。
寧王嘆了口氣,道:“沒錯……前方戰況激烈,但京城不僅袖手旁觀,還要落井下石。”
“皇兄傳信回來,請求增糧增兵,但端王一直都沒有回應,父皇又昏迷不醒……沒有人能幫上皇兄。”說到這里,寧王忍不住攥拳頭。
他那時候不更事,在朝中又沒有什麼基,當知道玉谷城之困時,已經有些晚了。
而他苦勸端王、梁王而不得,反而和自己的母妃一起,被關了起來。
每每想到此事,寧王就痛心疾首。
窗外烏云蔽月,車更加昏暗,氣氛沉重。
舒甜會到他的自責,便道:“王爺,都過去了……”
寧王微微頷首,他不會讓那樣的事,再發生一次。
這些年來,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實四奔走,為起事做準備,他要為皇兄、和那些冤死的玄寧軍,討回一個公道。
“北戎軍隊有十五萬人,而我們的玄寧軍只有十萬,本來便是以對多,再加上缺糧,簡直是雪上加霜……結局,可想而知。”
當年寧王不在玉谷城,又被關了閉,中間發生了什麼,他也不算太清楚。
他只知道,在那一戰中,他最敬的兄長,以殉城;而大云最銳的軍隊和主帥,也戰至最后一刻,灑疆場,無一生還。
“后來,皇后以父皇病重為名,聯名幾位大臣保奏,立了端王為太子,了太子的端王,更加瘋狂。他大刀闊斧地斬殺與皇兄相關的親族,朝中有大臣看不過去,上奏力諫,卻被他一劍穿心,自此以后,再沒有人敢為皇兄的人求。”
寧王之所以能活下來,一方面是因為母族在朝中有些勢力,還有一點,便是因端王下手太狠,朝中眾人頗有微詞,皇后勸他不要過快趕盡殺絕。
而寧王也十分聰明,他原本也就沒有爭過皇位,從那之后,便更加韜養晦,扮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閑散王爺,以期厚積薄發。
舒甜聽著,只覺得渾冰冷,手指指甲嵌掌心。
咬了咬,低聲問道:“那我娘親呢?”
寧王眼中閃過一抹痛,皇嫂為人溫和,最是平易近人,他們這些小輩都十分喜歡。
但寧王萬萬沒有想到,那端王,居然對皇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寧王聲音有些低沉:“皇兄去玉谷城之時,皇嫂已經有了孕……待城破的消息傳來,皇嫂悲痛絕,便難產生下了你……后來,你被陳師傅和劉玉帶走養,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舒甜抿一瞬,心頭五味陳雜,不知說什麼才好。
舒甜抬眸,一雙眼睛如泉水一般,清澈見底。
“王爺,我娘生下我之后,去哪里了?”
寧王面一僵。
就在此時,張勉的聲音響起:“王爺,郡主,到王府了。”
寧王斂了斂神,避開舒甜目,淡笑一下:“你娘的事,以后有機會再跟你細說……還活著,放心。”
舒甜點了點頭。
張勉擺好馬凳,便扶著舒甜下了車。
寧王在車中,靜靜坐了片刻,才收起心下車。
夜風習習,舒甜只覺得渾冷,站在寧王府門口,仰起頭,凝視那金字牌匾。
寧王緩緩走過來,低聲道:“從此以后,這便是你的家了……從現在起,你便要改口,父王了。”
舒甜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那,我還能回爹娘邊嗎?”
指的爹娘,自然是董松和劉氏。
寧王沉聲道:“皇帝多疑,定會繼續查探你的世,本王會先把你的養父母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風頭過去,再安排你們見面。”
舒甜心中雖有些失落,但一想到事關他們的安危,便懂事地點了點頭。
“多謝父王。”舒甜聲如蚊吶,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的新份。
寧王卻勾了勾,道:“不急,慢慢來。”
說罷,便帶著,踏了寧王府。
寧王妃在府中,已經提前收到了消息,此時聽李叔說,寧王已經帶著舒甜回來了,便急忙出來相迎。
“妾給王爺請安。”寧王妃云鬢高挽,滿頭珠翠,生得明麗多姿,端莊大氣。
寧王妃走到跟前,才發現舒甜就站在寧王后面,便忍不住打量了舒甜一瞬。
“這便是舒甜罷?”寧王妃沖舒甜一笑,十分和藹。
舒甜便上前兩步,沖王妃福了福子,道:“舒甜給王妃請安。”
王妃爽利一笑,道:“傻孩子,你應該要母妃……李叔將今日之事,都同本宮說了,以后就將這兒當自己的家,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說出來。”
舒甜地笑了笑,點頭:“多謝母妃。”
“呀,這聲音真好聽,本宮就缺個兒,正好齊全了!”寧王妃樂不可支,子爽朗,為人直率,王府的務都由掌管。
寧王妃又道:“你今日便先住下,待過段時間,弟弟們回來了,再一一介紹給你認識。”
舒甜早就聽說,寧王有兩個兒子,都是寧王妃所出,便笑著點頭:“好,我也期待和他們見面。”
寧王妃便讓李叔拎著舒甜下去了。
寧王手了眉心,寧王妃在一旁,聲問道:“王爺可是累了?”
寧王淺淺一笑:“今日確實有些累……但本王很是高興。”
當夜嶼說找到永王之時,寧王便高興不已,但卻無法相認,如今舒甜住進了寧王府,他倒是可以替皇兄,好好補償一番。
寧王妃與寧王夫妻多年,深知他的秉,低聲道:“王爺放心,妾會好好照顧舒甜的……這孩子,著實可憐。”
兩人沿著中庭,借著路旁的燈籠火,徐徐往前走。
寧王妃剛剛與寧王婚之時,便經常跟著寧王去永王府。
永王府的吃食,總是比別要強一些,每次吃完了,他們若是喜歡什麼,皇嫂還會讓下人多準備些,讓他們帶走。
寧王妃方才看到舒甜的容貌,便想起當年永王妃的風姿,心中一陣唏噓。
“王爺,能找到舒甜,已經是萬幸了,皇嫂知道了麼?”
寧王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沒來得及……等到時機,我會帶舒甜,去見一見皇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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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無比漫長,舒甜終于在寧王府安頓下來,而夜嶼忙完刺客的事后,從宮里出來時,天早就黑了。
莫遠山在宮門附近,等了他許久,見到夜嶼出來,他連忙幾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