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搭在室外, 四面寒風習習,三人面前的茶社,卻緩緩冒著熱氣。
仿佛是這冬日里, 唯一溫暖的牽引。
宋將軍遲疑地看向舒甜, 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有一剎那,宋將軍居然想起了自己的幺妹宋亦清。
宋亦清離家之前, 曾對他說過一段話。
“阿兄,你以為這樣便是對宋家好麼?宋家百年的基業不能斷在你我手中, 那我宋家風骨呢?如果我們一定要趨炎附勢, 助紂為才能保住宋家,那我寧愿不做宋家人!”
宋將軍心中苦笑。
雖然離開了宋家,卻是唯一一個, 沒有墮了風骨的宋家人。
宋將軍閉了閉眼, 仿佛下了決心一般, 出手,拿起一片杏仁餅。
郭太傅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宋將軍笑了笑,道:“許久沒吃杏仁餅了,也不知道和當初的滋味是否相同。”
說罷, 他將杏仁餅緩緩送口中。
餅子寧折不彎,“嘎吱”一聲,便斷裂兩半, 焦香、脆,在口中回圜。
餅子中間的杏仁, 散發出獨特的香味, 引人勝, 越嚼越有滋味。
宋將軍淡笑一下:“果真味。若有機會,讓小來請教郡主可好?”
舒甜報以一笑,溫聲道:“隨時恭候宋小姐臨。”
郭太傅見如此狀,心中也如明鏡一般了。
這幾年,他稱病不朝,也是因為朝政被皇帝和太后一黨把持著,烏煙瘴氣,一片混沌。
他在朝中勢單力薄,孤掌難鳴,于是便生了退的心思。
如今見宋將軍這副樣子,仿佛要重振雄風,不也出笑容。
郭太傅意味深長地看了舒甜一眼,低聲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來嘗嘗看,這餅子是否還能啃得?”
說罷,他也拿起一塊杏仁餅,放口里。
他眼尾掬著笑意,胡須微,滿口杏仁焦香,讓他十分愜意。
舒甜心頭微震,努力按捺住心中的喜悅,低聲道:“多謝宋將軍、郭太傅……懷嫣定當轉告父王,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不讓兩位失。”
寬敞的茶棚中,三人會心一笑,默契十足。
距離茶棚不遠的拱門。
馮相靜靜立在門口,方才的一切,他盡收眼底。
他面無表地轉過,正打算離開,卻忽然發現信王站在他后。
馮相微怔,片刻后又恢復了冷峻。
信王胡子花白,笑起來十分慈祥,道:“馮相怎麼在看人吃東西?”
馮相輕咳了聲,道:“信王說笑了。”
信王徐徐笑起來,低聲問道:“也不知道馮相,喜不喜歡吃這杏仁餅?”
馮相眼角微,沉聲道:“微臣……不會輕易接旁人的餅。”
信王知道他一貫明哲保,維持中立,便笑道:“這餅是誰給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心向仁。馮相雖然不想卷漩渦,但你我皆在漩渦之中,你不選左邊,隨波逐流之下,便等于選了右邊,馮相莫要自欺欺人了。”
說罷,信王笑著向茶棚的方向走去,馮相微愣,下意識問道:“王爺這是?”
信王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道:“老夫還沒嘗過侄孫的手藝,且去試試!”
馮相:“……”
-
晌午過后,寧王府的宴席終于散去。
小悅來到茶棚,幫舒甜一起收拾茶點和皿。
“郡主辛苦了,今日順利麼?”小悅笑著問。
格外喜歡新來的這位郡主,郡主待人溫和,從來沒有架子,有什麼好吃的,還會留給自己。
舒甜輕輕一笑,道:“還算順利……父王那邊如何了?”
小悅還未回答,管家李叔便走了過來。
他笑容滿面地來到舒甜面前,道:“郡主,明意閣那邊已經散了,王爺回了書房,請您過去一趟。”
舒甜點了點頭,將茶給小悅,對李叔道:“我這便過去。”
隨著李叔穿過中庭,向后院走去,下意識瞄了一眼明意閣那邊,低聲問道:“李叔……明意閣的大人們,都走了嗎?”
“已經走了,老奴方才將他們一起送出去了。”李叔沉聲答道。
“嗯……”舒甜低低應了一聲。
舒甜垂眸想著……那夜嶼大人應該也走了罷?
他走了,也是應該的。
他和寧王的關系,暫時還不能暴于人前,不然對雙方都不利……但不知道他最近的子,有沒有好些了?今日匆匆一見,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舒甜心中有些悵然。
自上次從城郊回來,他們已經多日沒見了,如今當的懷嫣郡主,他忙他的錦衛指揮司,好似兩條永遠也不會相的平行線一般。
“郡主?”李叔見舒甜有些出神,便低聲喚。
舒甜連忙抬頭,淡笑了下:“怎麼了?”
李叔彎了彎角,微微抬手,道:“已經到書房了。”
舒甜略微整理了一下心,定了定神。
手,輕輕叩門。
“進。”寧王沉穩的聲音響起。
舒甜便緩緩推開了書房的雕花木門。
室茶香四溢,舒甜蓮步輕移,踏書房。
向寧王的方向,抬眸看去,頓時愣住了。
寧王正坐在桌前飲茶,他的旁,還有一個清俊的影。
那人五如刻,薄微勾,面較常人更白,沖淡淡一笑。
舒甜瞪大了眼,眸中流出一驚喜:“大人?”
四目相對,夜嶼眸涌,淡淡笑起來:“甜甜。”
“咳咳……”
寧王忍不住抬手掩,咳嗽了兩聲。
舒甜連忙收回目,走到寧王面前,福了福子。
舒甜低聲:“見過父王。”
寧王儒雅的面上,也有些繃不住了,終于笑了出來,道:“好了好了,不要虛假意地行禮了,你的小郎君在這兒,眼里哪有本王?”
舒甜面一紅,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夜嶼也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寧王見他們臉皮薄,便干笑了兩聲,道:“先說說正事。”說罷,他面正經了幾分,道:“今日你和郭太傅、宋將軍他們談得如何?”
舒甜答道:“郭太傅和宋將軍,已經給了積極的反饋,尤其是宋將軍……他應該很想改變現狀。”
寧王聽了,沉思一瞬,道:“宋將軍是個良將,只可惜傷了,失了上進的機會。不然,他不至于在當年的事上,那般畏首畏尾。”
舒甜點點頭,又道:“后來信王也來了,他什麼也沒說,只嘗了嘗我做的餅……還說,讓父王有空,多送些杏仁餅到他府上。”
寧王一愣,問:“皇叔當真這樣說?”
“是。”
寧王角微勾,笑起來:“看來皇叔也被你打了……舒甜,你真是本王的福星!”
舒甜抿笑了笑,道:“我不過是個引子,他們能答應,說明對父王有信心。”
寧王低笑一聲,沉聲道:“信心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們與我們一樣,也懷念政通人和的時代罷。”
三人沉默一瞬。
夜嶼轉而看向寧王,低聲問:“王爺打算什麼時候起事?”
寧王思量了片刻,道:“春分之前。”
夜嶼低聲道:“如今太后一黨和龐鑫,還站在皇帝那邊,我會想辦法,盡快瓦解他們的勢力。”
如今寧王正在爭取老臣們的支持,但這還不夠,太后一黨的勢力在朝中盤錯節,不容小覷。
一定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能保證一擊即中。
寧王面沉下去幾分,有些冷肅:“本王最近知道了一件事。”
夜嶼見寧王臉微變,低聲問道:“什麼事?”
“太后嫡子……是皇帝殺的。”
太后嫡子,在同輩中排行第六,原本是太后的全部指,但卻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忽然掉進皇宮的池塘里,溺死了。
夜嶼聽了,長眉微,沉聲道:“此話當真?”
寧王頷首,正道:“當真。”
夜嶼沉片刻開口。
“我這就安排人,將消息放出去,但流言蜚語恐怕不足以擊垮他們的聯盟,要讓太后著人去查六皇子的死因才好。”
其實,當年六皇子溺斃,宮中算不得太意外。
太后那時候還是皇后,對自己唯一的兒子,寵得無法無天,整日捉弄宮人,上山、爬樹、游水……什麼事都干過。
但因皇后寵他,皇帝又不管,所以也沒有什麼人敢約束六皇子。
這也直接導致了,六皇子溺亡時,眾人先為主地認為,是因為他的頑皮。
當時的二皇子,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很好地掩蓋了六皇子的死因。
寧王凝神想了想,道:“若是因為此事,太后和皇帝反目仇,那對我們將有很大的助益。”
“但這還不夠。”頓了頓,夜嶼繼續道:“就算太后和皇帝反目,也不代表太后的母族,會對皇帝倒戈相向,畢竟六皇子早已經不在了,太后母族日后要倚仗的,還是當今的皇帝……我們還需要瓦解他們之間的同盟。”
寧王笑起來,道:“你倒是思路清晰,可有什麼好辦法?”
夜嶼長眉微揚,淡笑一下:“不一定奏效,要試試才知道。”
舒甜坐在一旁,目靜靜落在夜嶼上。
夜嶼與寧王商量事時,機敏靈活,穎悟絕倫。
他時而擰眉,時而淺笑,深邃的眉眼,高的鼻梁,薄輕啟,字字珠璣。
任誰看了,都會心。
夜嶼和寧王正在商討太后的事,他知到舒甜的目,便抬眸與對視,勾笑笑。
舒甜連忙收回目,若無其事地低頭飲茶。
“咳咳……”寧王今日是第二次咳嗽了。
寧王低聲道:“只要太后一黨不再支持皇帝,就是我們手的好機會……他自己種的因,理應自食其果。”
夜嶼沉片刻,道:“我先試試挑起他們的矛盾,到時候,還請王爺幫忙加一把火……”
寧王聽了,饒有興趣地答應下來:“好說!”
夜嶼見寧王心不錯,輕輕一笑,道:“對了,有一件事,我想請王爺應允。”
說罷,他下意識看了舒甜一眼。
寧王頓時變得十分警覺:“什麼事?”
這小子不會此時要娶舒甜罷!?
他好不容易尋回來的侄,怎麼也要多留兩年。
關鍵是,這侄不但聰慧貌,又廚藝高超,怎麼能這麼快就便宜了這個臭小子?
寧王一臉拒絕。
夜嶼卻徐徐開口:“如今龐鑫回來了,只怕會派人跟著我,我不便再去白林巷與王爺見面了。”
寧王微怔,思量片刻,點了點頭,他看向夜嶼,等待著他的下文。
夜嶼從容道:“我看了看都督府到寧王府的路線,中間隔著兩條街,若是騎馬或者乘車,沿著長街走,一刻鐘左右能到,但其實兩個地方,直線距離并不遠,中間只隔了一座宅子。”
寧王頓時有種不詳的預,他連忙問道:“所以呢?”
夜嶼勾一笑:“我將那宅子,買了下來。”
寧王:“……”
“從都督府出來,便能了那宅子,我想將那宅子的背面,與寧王府打通,這樣一來,我日后來見王爺,也方便些。”
寧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角了,道:“你是為了見本王?”
夜嶼笑得無害:“當然。”
寧王輕哼了一聲,道:“那宅子一直都在,怎麼早不見你買?”
夜嶼一本正經答道:“新歲發了厚祿,于是便買了。”
寧王冷笑:“你差這點錢?”
夜嶼勾了勾,道:“平日的俸祿,都用來為王爺打點各眼線了。”
寧王:“……”
舒甜坐在一旁,角微彎,輕輕覷他一眼,甜在心中,一點一點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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