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了冬,天氣便日益轉寒。
銀院北側有十幾株銀杏, 茂盛樹葉早已轉為純黃, 甚是好看。昨晚一場寒雨,吹了半宿的風, 清晨令容出門時,就見那滿樹黃葉多半都凋落, 鋪了滿地, 樹干半禿,映襯紅墻。
天沉沉的,涼風吹過來,漸添寒意。
誥命的服飾甚為繁瑣,里外裹了數層, 這等天氣里倒是能寒。
令容將兩只手藏在袖中, 到得和堂, 楊氏穿戴已畢, 已在檐下站著。旁邊韓瑤一利落打扮 , 因閑居在家,頭發便簡單挽著, 見了令容, 蹬蹬蹬跑過來繞著瞧了一圈, 嘖嘖嘆道:“好看是好看, 就是瞧著老氣了。禮部那些人刻板, 該給年輕的誥命選個亮些的。”
“又胡說, 這些都有規制, 哪是隨意改的。”楊氏笑嗔。
令容瞧著那近乎寶藍的外裳,雖繡工絕,裝飾繁麗,跟的容貌確實不相稱。
好在底子里并非十四歲的無知,加之段高挑修長,雙眸沉靜地立在那兒,倒也有些誥命夫人的架子了。
楊氏頗為滿意,“謝恩的禮數都記著了”
“臨出門回想了一遍,沒有記錯的。”
“好。”楊氏頷首,遂帶出門。
從相府到皇宮不算太遠,擱在平常,天子腳下誰敢鬧事可如今勢不穩,南邊征戰未已,朝堂暗流涌,沒準就有賊膽包天的人那范自鴻先前攔路行兇,不就是仗著手握軍權有恃無恐麼
楊氏固然不懼,卻也不想徒生是非,是以隨行的人比平常加了許多,除了飛鸞飛外,另有兩名平常護衛楊氏出行的干高手,走在仆婦之前。
這般架勢,雖不及公主王孫出行的儀仗,卻也不差太多了。
安安穩穩走到宮門外,跟著小監往延慶殿走。
永昌帝雖昏聵,也在歡濃時哄過范貴妃,但先前為甄皇后的子嗣鬧出那樣大的陣仗,且他本就期盼中宮得子將來為他分憂,是以孩子出世后,經甄嗣宗一提,不待滿月,便封了太子,營出個喜氣氛圍。
延慶殿外也比平常熱鬧了許多。
太夫人過世已有將近半年,韓家雖還在孝期,卻也無需忌諱。婆媳倆被管事宮人引殿,隔著兩重珠簾,對甄皇后納首而拜。叩拜罷了,甄皇后笑地命人起,請二人近前。
“先前懷著子,不便接見,倒是許久沒見夫人了。可都好嗎”
“承蒙娘娘掛念,一切都好。”
楊氏含笑而答,就著宮人搬來的繡凳欠坐下,探頭瞧那襁褓里的嬰兒。
滿月未足的孩子,雖是龍種,跟旁人家的也沒多大不同,瞧著不算好看。不過太醫院和膳房伺候得心,甄皇后養胎時胖了許多,那孩子也胖嘟嘟的,倒甚是乖巧喜人。明黃錦緞的襁褓里,小嬰兒睡得正,又又小的手探出來,極是可。
楊氏瞧了片刻,眼底倏然浮起些許黯,不忍心多瞧,只抬頭笑甄皇后。
“太子殿下瞧著神,皇后娘娘真有福氣。”
甄皇后微微一笑。
論年紀,沒比令容大多,當初嫁進東宮時,更是稚氣未。在東宮和皇宮熬了這些年,十幾歲的年紀卻有近乎三十的老,跟楊氏這般年長的人對答起來,穩重端莊的氣度竟也毫不差。
先前范貴妃得寵跋扈,得中宮步步退讓,而今沒了田保挑唆作祟,又添永昌帝期盼已久的太子,甄皇后境驟然好了許多,氣都與尋常不同。
因韓家為添了不助力,甄皇后待楊氏愈發客氣,連同令容都沾,了許多賞賜。
對坐說話將近半個時辰,楊氏瞧著甄皇后稍倦,這才起辭行。
甄皇后猶自不舍,吩咐管事宮人送楊氏和令容出宮。
令容想到往后篡權奪位的事,心里一嘆。
楊氏和令容宮時,走的是眷慣常出的西華門。
從延慶殿出去沒走多久,側面宮廊里有人被簇擁這走來,一華麗明艷的打扮,滿頭珠翠致名貴,竟是高長公主。
旁邊除了宮人監,還跟著范香。
高長公主是宮廷常客,這條宮廊直走通往延慶殿,右拐通往范貴妃的宮室,看樣子那兩人是才從范貴妃宮里出來。長公主跟范貴妃都喜奢華、驕縱,范貴妃為博恩寵,跟這位永昌帝十分親信的姐姐走得近,時常來往。這會兒見,倒也不算異事。
婆媳二人緩步上前,端正拜見。
高長公主腳步微駐,示意免禮,目越過楊氏,落在令容上。
三品誥命的服飾固然繁麗華貴,終不及長公主的份尊貴。但想到那是因韓蟄而得,終究覺得刺眼,心中不悅,也懶得跟楊氏客套了,別開目,徑直往前走。
范香跟在側,目不斜視。
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一裁剪得當的杏子紅錦緞,雖是初冬的天,穿得卻單薄,更顯苗條段。發髻梳得漂亮繁復,首飾顯然也是心挑選過的,金釵斜挑,更增明艷。
按說范貴妃寵冠后宮,最該清楚永昌帝的胚秉,范香長相不差,又正當妙齡,這般裝扮起來,盈盈人如含苞待放的花,就不怕被永昌帝打歪主意
令容瞧著前面款擺的腰肢,胡思想。
漸近宮門,走在前面的高長公主忽然緩了腳步,看向側旁。
楊氏和令容一路都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總不好越過去,只好跟著駐足。
宮門殿宇甚,天沉,十數步外兩個人并肩走來,確實范自鴻和尚政。兩人顯然是剛下值,腰間佩刀不見蹤影,羽林衛的甲胄也都了,只穿長衫。
見到高長公主,兩人各自行禮。
范自鴻抬眸之間,目掃向令容,眼微沉。
宮門有軍守衛,范自鴻除非吃熊心豹子膽,否則也不敢在此生事。而宮門外還有飛鸞飛、楊氏帶的護衛,范自鴻孤一人,令容倒也不怕他,迎著他目不閃不避,面無表地輕飄飄挪開。
余無意間掃過范香,就見雙手握在前,站姿比方才又端正了許多。
高長公主駐足不前,似是有話要問范自鴻。
楊氏將范自鴻打量片刻后收回目,向高長公主道:“民婦還有事在,先行一步,請長公主見諒。”
高長公主頷首,旁邊尚政亦告辭先行。
他進京的時日不短,跟楊氏也有過數次照面,先前韓家太夫人喪事,尚夫人曾來吊唁,尚政亦曾跟隨同去。走出數步,尚政便朝楊氏拱手,“許久未見夫人,諸事可好”
“都好。”楊氏認得他,含笑頷首,“聽說令堂前陣子抱恙,因忙著沒能去探,如今痊愈了嗎”
“病倒是痊愈了,只有點小咳嗽。”尚政稍側姿,神態恭敬而不疏離。
瞧在楊氏眼里,甚為滿意。
西華門,高長公主雙手攏在袖中,順著范自鴻的目瞧了片刻,忽地一笑,“范將軍莫不是也瞧上那位夫人了”
“長公主說笑。”范自鴻收回目,“瞧上誰,也不會瞧上韓家的人。”
“不是私,就是私仇。”高長公主挑眉。
范自鴻并未遮掩,頷首承認。
“可惜藏在韓家,整日抱病。不過”高長公主畢竟是疑的,因宮門附近空曠,說話也不甚收斂,“那麼小的年紀,居然能跟你結仇”
“再小的年紀,也是韓家的人,殺人越貨的本事怕也不小。”
他不肯細說,高長公主也沒追問。但有人不喜傅氏,樂見其,只瞧著鉆進馬車的窈窕背影,勾冷笑,“盯著的人多著呢,范將軍不必著急,沒準會有人給你鋪路呢。”
范自鴻神微,朝瞧過去。
高長公主只笑了笑,“等韓蟄回京,不再躲著,多的是機會。”
“韓蟄啊。”范自鴻嗤笑,眉目間漸添鋒銳。
那個讓京城聞風喪膽的人,他確實想會會。
高長公主聽出他語氣中的挑釁不屑,心里不大舒服,沒再多說。
千里之外,此時的韓蟄正策馬走過戰后凌的街道,安百姓,搜尋殘余的叛賊舊部。
討賊的事最初舉步維艱,但頹勢一旦挽回,各自氣勢便迥然不同。馮璋固然悍勇,他手底下的將領卻魚龍混雜,有些是隨他草莽起事,立志要帶兵直搗京城,殺了那昏庸無能的皇帝老兒,盡富貴,后沒顧慮,勇無所畏懼。有些卻是兵倒戈投靠過去的譬如晁松。
馮璋攻勢迅猛時,那些人紛紛投奔,謂之天下大義,水漲船高,讓馮璋聲勢更壯。
而今馮璋節節敗退,那河節度使雖是碌碌之輩,招討使韓蟄卻是個釘子,雖有數次極慘烈的戰事,卻所向披靡。這等勢下,有些人對馮璋降而復叛,反倒削弱馮璋勢力,更難抵抗。
馮璋頹勢一,韓蟄越戰越勇,叛軍摧枯拉朽般迅速潰退。
到臘月時,江東之地收復八,馮璋愈戰愈敗,退守他發跡起事的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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