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蟄手握錦司, 辦案無數, 擅追蹤擒賊，亦知如何甩追蹤。

那別苑藏得蔽, 雖有楊氏安排的高手護衛, 為免意外, 他也不為外人所知，更不想將范自鴻的目引過去。費了兩炷香的功夫將遠遠跟著的眼線往別后，他才罩了早已備好的墨披風，往別苑疾馳而去。

深冬晚風冷厲, 別苑修得不起眼, 那門扇外也不挑燈籠，黑黢黢的。

韓蟄翻下馬，將韁繩遞在管事手里, “夫人呢”

“回稟大人，在廚房。”管事躬。

韓蟄頷首, 繞過花圃正屋，往后面的廚房里去。

令容此刻正對著一屜糯米排骨垂涎滴。

這別苑里人手不多，仆婦丫鬟皆管得嚴苛，雖侍奉勤謹周全，到底不像枇杷紅菱那般能說話笑鬧陪解悶。好在那廚房倒十分干凈，雖不及韓蟄在相府的那一間, 廚碗盞、佐料灶臺卻都收拾得整潔齊全。

令容無事可做, 便以食取樂。

往常烹飪吃食, 素來都是出主意, 在旁指點把控，紅菱手做菜。如今紅菱不在，只好請傅益和宋姑幫忙，味道做出來畢竟欠些火候。

饒是如此，待糯米排骨，配著旁邊熱騰騰的豆苗和梅菜扣，也是滿屋濃香。

廚房隔壁是暖廳，宋姑捧菜，傅益端湯，就只差那屜糯米排骨。

令容嗅著香味兒，拿巾墊著，將蒸屜挪到旁邊的木盤里，也不待誰來幫忙，自歡歡喜喜的出門。

外頭天早就黑了，臨近月底，看不到蟾宮，借著廊下幾盞燈籠，仍只昏黃而已。

令容盯著腳下，才走了幾步，猛然察覺不對勁，抬頭瞧過去，就見十來步外的嶙峋奇石旁不知何時多了個魁偉的黑影，正疾步走來。因離得遠，甬道兩側又沒掌燈，黑漆漆的看不清廓面孔，那疾行的氣勢卻甚是惹眼。

心底里浮起個模糊的念頭，卻立馬否決。

韓蟄得勝歸來，朝堂上事堆積如山，必定不出空，不可能是他

那會是誰

心中霎時騰起慌，心里咚咚的跳，令容下意識了聲“哥哥”，抄近路疾步要往暖閣里走，誰知腳底下沒留意，跑了兩步，不知是踩到了什麼，便是一。

屋里傅益聽到靜飛出門，就見一團黑影疾風般撲向令容。

而令容手中木盤手飛出，子也往后跌去。

廚房外燈籠芒映照，那黑睽睽的影甚是悉，手臂探出攬住令容，腳尖卻將那幾落地的木盤堪堪挑起。木盤騰空而起，徑直飛向傅益懷里，他下意識手接住，那邊韓蟄也恰好扶住令容。

令容驚魂甫定，看清來人是韓蟄，愣住了。

韓蟄皺眉，“跑什麼”

“我”令容眨了眨眼睛，“沒認出來。”

隔著那麼近的距離認不出自家夫君

韓蟄再度皺眉，將扶起來，“沒傷著吧”

令容兩手空空，雖因韓蟄的突然到來而歡喜，驚慌之下認定那盤辛苦做的糯米排骨獻祭給了土地公公，心里甚是惋惜，哭喪著臉，“沒有。”

“唔。”

竟然沒半點笑容。

韓蟄素來沉靜的心里有點失。

令容見慣了韓蟄冷清態度，倒沒察覺，哭喪著臉站穩子，沒在地上瞧見籠屜，抬頭見傅益雙手捧著木盤站在屋前，愣了一下，旋即笑逐開，“那是夫君救下的”

“嗯哦。”韓蟄頷首。

令容眉眼彎彎，昏黃燈下如玉，聲音都甜起來，“多謝夫君”

思念已久的笑容，能漾到心里去。

韓蟄了角，攬著令容肩膀往屋里走，同傅益招呼過，便在桌前端然坐下。

這頓晚飯籌備得頗為盛，四樣糕點拼兩盤，另有杏仁豆腐、涼拌酸筍、桂花糖藕，加上那屜糯米排骨，傅益再去廚房將豆苗和梅菜扣也端過來，林林總總，也擺滿了桌面。

令容未料韓蟄會突然過來，著實意外。

不過他能空，卻是很高興的，取了碗箸添在他跟前，問道：“夫君用飯了嗎”

“還沒。”韓蟄掃過各樣菜，“都是你做的”

“我做的排骨和桂花糖藕，豆苗和扣是宋姑做的，那兩樣是哥哥的手藝。”令容微微一笑，“夫君想必還沒嘗過他倆做的菜，試試看。”

韓蟄頷首，上被夜風吹出的寒冷稍融，目落向宋姑。

如此盛的一桌菜，不可能只是兄妹用，宋姑雖是仆婦的份，卻是照顧令容兄妹長大，在兄妹心中份不同，怕是原本打算三人同用的。

遂淡聲道：“你也坐。”

宋姑向來敬懼韓蟄，哪里敢跟他同坐用飯，忙躬道：“奴婢不敢，奴婢在旁伺候。”

令容稍覺意外在府里時，別說宋姑，就是對照顧他長大的姜姑、沈姑，韓蟄也都是冷肅之態，不可能說這種話。不過知道宋姑敬懼，也不為難，將各菜都夾些在盤里，笑道：“里頭還燉著夜宵呢，宋姑須分神照看。”

宋姑亦附和，接過令容遞來的東西，將空盤都摞起來，一道端到廚房去。

暖閣里便只剩夫妻二人和傅益。

傅益這回跟著韓蟄南下，征戰途中進益飛快，知道是韓蟄有意提攜，心中激，墊了幾口菜，便舉杯敬他。

韓蟄雖神冷清，卻沒推半句，一飲而凈。

兩人吃菜喝酒，說些淺的朝政事務，令容有一句每一句的聽著，將各佳肴送腹中，吃得心滿意足，才起往備好的溫水中洗手漱口。

那兩位顧著說話，才吃了一半。

令容怕被飯菜香氣得吃太撐，也沒多逗留，心滿意足地先回屋。因怕韓蟄喝多了耍賴，還特地叮囑傅益，別勸他喝太多。

傅益應了，韓蟄睇一眼，斂了眼底笑意。

韓蟄回來時，夜已極深。

那墨披風被丟在暖閣，他跟傅益喝了不，飯后子暖熱，只穿錦司使的服過來，也不覺得寒冷。

屋里宋姑已鋪好床榻，帶人將熱水備好后退出去，只剩令容坐在榻上翻書。

冬后睡得早，方才盥洗后換了寢，捧著書瞧了會兒，已稍有倦意。正打著哈欠，聽見韓蟄進來，下榻趿著鞋沒迎兩步，那位已掀簾進了間。

淡淡酒氣撲面而來，亦將他臉上素日的清冷消融。

令容蹙眉，“夫君喝了不”

“沒喝多，酒味很濃”韓蟄抬起袖聞了聞，“舅兄喝得更多。”

令容嗤笑，幫他寬，將外裳搭在架上，因怕褶皺，慢慢鋪平，“里頭已備了熱水，夫君先沐浴吧”語音未落，背后便來個火熱的子。

韓蟄將整個人圈在懷里，微微垂首，湊在耳邊，“幫我洗。”

“夫君又不是沒長手”令容臉紅，耳邊被他帶著些許酒味的熱氣哈著，察覺那只手從腰間過，要往裳里頭，忙按住，“還沒洗呢”

“幫我洗。”

令容才不，哼了聲 ，想矮從他臂彎逃離，誰知韓蟄見機快，一手攬著后背，一手向膝彎，輕而易舉便將抱起來。

咫尺間四目相對，那雙深邃眼睛注視著，“我過來，你不高興”

“高興啊。”令容兩只手臂環在他脖頸間，姿態旖，“夫君惦記這里，我當然高興。”

韓蟄卻還記著廚房跟前的滿臉沮喪。

見他時沒半點歡喜，見那盤糯米排骨安然無恙時卻喜笑開。

他這夫君難道還不如一盤菜

韓蟄大步走向床榻，將令容按下去，虎著臉，“那為何見了我就跑”

“夫君站在黑暗里，周遭又沒燈籠取亮，黑睽睽的當然看不清。別苑里雖有人護衛，畢竟不是銅墻鐵壁，我沒想到夫君會來，還當是有賊人呢。”令容低聲，被韓蟄到腰間，瞅著他直笑，“夫君生氣啦”

“生氣了。”

“唔，那繼續生氣好了。”

杏眼里笑意盈盈，笑得狡黠，朱勾出極的弧度，漉漉的雙眸漂亮得讓人沉溺。

韓蟄忍不住親了下，“住在這里，你仍很害怕”

令容遲疑了片刻，見韓蟄問得認真，便坦白道：“有點。那天在宏恩寺，唐敦捉走我后給范自鴻，差點拿去祭奠他兄弟。從前我都沒見過刀劍，嫁給夫君后好幾回遇見命之憂，哪能不害怕”

韓蟄眸微黯，手指挲臉頰，“是我疏忽。”

“夫君遠在千里，哪能照顧得那樣周全。”令容咬，聲道：“往后我小心些就是。”

越是如此，韓蟄越覺得愧疚。閨中養的弱質千金嫁給他，本該安尊榮、呵護寵，如今卻還要謹慎忐忑地自保命。錦司使狠厲兇悍的名聲在外，令人聞風喪膽，將來一旦謀事篡權，更需安穩天下。倘若連枕邊的人都護不住，何其可笑

心里半是沉厲，半是溫存，韓蟄瞧著，在上輕輕舐。

“唐敦不會再有機會。”他聲音低沉。

“嗯。”令容會意，微微笑了笑，“夫君在，我不怕。”

心里其實是明白的，韓蟄縱然手腕狠厲、震懾群臣，畢竟也才二十出頭，能從白之的相府公子走到如今，短短兩三年便將錦司握在手里，這半年又征戰謀劃，往軍中安人手，實屬不易。

哪怕是生而尊貴的太子、手掌生殺大權的皇帝，也有力所難及、無法恣意而為的事，何況韓蟄還只是在謀逆，尚未掌握足夠的實權朝政六部仍舊握在韓鏡手里，韓蟄要在篡權后令群臣歸服，必得借韓鏡之力。他能在征戰途中跟楊氏協力，讓有驚無險，又許諾除去唐敦，已是難得。

一蹴而就的事，天底下沒人能辦得到。

令容瞧著他晦暗深邃的眼睛，猜得他已窺破唐敦背后的主謀。

但他既然不提，顯然時機沒到，沒必要添罅隙。遂抬頭親了親，語帶笑，“上酒味不濃，夫君可別裝醉。再不去洗，里頭水該涼了。”說著笑推他膛，見韓蟄站起，也隨之坐起，“快去。再這般盯著，我該害怕夫君了。”

婚兩年，稍添默契，如此態度，韓蟄也知其意。

言語蒼白，能令消除戒備恐懼的，唯有擺在面前的事實而已。韓蟄沉眸，沒再多說，捧著臉頰，在眉心親了下，“怕我什麼吃了你”

“胡說。”令容偏過頭，推他往浴房走，“快去。”

“急什麼。”韓蟄中低笑，大步進浴房。

令容臉上蒸紅，盯著他背影狠狠瞪了兩眼。

沒過多久，韓蟄膛腰腹掛著水珠出來，寢半敞，欺將在榻上，滿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