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安靜, 風穿過殿宇廊廡, 卷著涼意。
永昌帝掙扎了許久,看著韓蟄的目已是退讓, 說話都有些艱難, “既然有嫌疑, 就由錦司”話音未落,忽然驚愕頓住。
在他兩三步外,范自鴻驟然如離弦之箭竄出,向斜側方的殿宇疾奔而去。
這反應著實出乎所料, 永昌帝和周遭衛兵懵住, 還是韓蟄最先反應過來
“追”
東宮衛兵應命,混在衛兵中的幾名軍侍衛也率先沖出,似想指引方向。
韓蟄半步出去, 生生停下。
范自鴻這一逃,罪名便算是落在實, 后面的事便能順理章。
東宮里還殘留著所謂搜捕刺客的軍,楊氏和令容也在此,以范自鴻明目張膽行刺太子的做派,若在他離開后生事,反而麻煩。
他瞧著呼啦啦涌過去的東宮衛兵,知道以這點衛兵的本事, 范自鴻必定能逃出東宮。
韓蟄難以, 便取令牌遞在旁邊監門衛率手上, “傳令錦司, 封鎖九門緝拿范自鴻。”
事急從權,且韓蟄居傅之位,在東宮地位超然,那監門衛率結果令牌,見永昌帝并未阻止,當即應命而去。
對面永昌帝卻還愣著,后知后覺地明白范自鴻逃背后的含義。
無故逃,定是做賊心虛。
只是罪名昭彰,他逃走了能有何用仗著范貴妃的恩寵求寬宥,還是借范通之勢自保
永昌帝的臉很難看,放下懷里的小太子,對著東宮空巍峨的殿宇,似有些出神。
當初先帝雖昏聵,對東宮太子也疏于管教,畢竟皇家威儀仍在,后宮那些人也都越不過皇后的位置,老老實實。永昌帝雖貪玩,住在這座東宮時不曾見多麻煩,是以當日章妃以貴妃跋扈為由,懇請將太子挪東宮時,他爽快地答應了,自以為兩宮相隔,便能生事端。
誰知會出今日這樣的事
轉眼十余年而已,東宮的境卻已懸危至此。
今日若非韓蟄趕到,難道范自鴻真要借刺客之事傷害太子
永昌帝愣了半晌,才道:“太子還是回宮住吧。”
“但宮中”
“朕知道。”永昌帝打斷,盛怒驚愕之下,許多事理不清楚,反而有種疲憊無力之。
范家是盯著東宮之位,必除掉太子的,他割不下心的人,也舍不得兒子,拿不出取舍決斷。東宮畢竟在皇城之側,調不出太多防衛,不如放在眼皮底下,讓范貴妃不許踏足,反倒比寬廣空的東宮更易防守。
羽林里有他信重的人,挑能臣干吏護衛,外頭有監門衛守著,多層護衛。
終于范貴妃,延慶殿里有嬤嬤照應,回頭他給范貴妃挪遠些,命令不許踏足延慶殿,隔著小半座皇城,也能免去事端。
東宮衛兵早已追出去,周遭便只剩宮人恭敬侍立,韓蟄端然站立的姿態格外惹眼。
貴妃兄妹說韓家傲慢不軌,卻恃寵而驕,想謀害太子。韓蟄護住了太子命,卻不太將他這皇帝放在眼里,平常雖恭敬,要時候不惜冷厲脅迫。他生來天資不高,理不清朝堂上紛雜瑣碎的政事,更辨不清這些悉面孔下的真假善惡,唯有兒子小的手是真實的,溫暖。
永昌帝沉默著,連追查范家的事都忘了,帶著太子坐上步輦,去北苑斗紓解悶氣。
韓蟄拱手相送,沒再多言。
儲君畢竟是永昌帝的兒子,他雖擔任傅,卻只是甄皇后為保兒子命用的小手段,相時日太短,跟太子太。說得絕些,他愿幫著保住太子命是善心使然,若永昌帝真保不住兒子,跟他有何干系
至于范家,范自鴻逃匿在外,錦司又無鐵證,哪怕立案,也難判決置。永昌帝不追查,他更無需深究。
畢竟,范家這點權勢,也難維系太久。
步輦緩緩走遠,楊氏和令容也辭別章夫人和章斐,走出清嘉殿。
東宮里人多眼雜,韓蟄見令容和楊氏無礙,送婆媳倆到府門前,便撥轉馬頭去錦司。
錦司里,鄭毅奉命安排了人手后,便在衙署候命。東宮那邊消息報過來,范自鴻逃匿得無影無蹤,顯然是有暗樁掩護,事先安排周全。
范家畢竟是皇親,宮里貴妃姐妹倆得寵,宮外范逯家財巨厚,結的人不。更何況河東范通兵權在握,范自鴻借著厚家資與皇親份,在京城里安了許多人手,里應外合,掩護逃匿,并非異事。
抓捕勢力頗盛、爪牙無數的節度使之子,比當初搜查捉拿長孫敬要難太多。
韓蟄命人盯近日范家往來之事,又鄭毅往河東散消息出去,說范自鴻因行刺太子而被錦司緝拿,范貴妃姐妹也因怒圣意,被足在冷宮。
回到府里,卻在書房寫了封信,派人遞給樊衡。
信上唯有一個字諫。
做罷這些,已是后晌,韓蟄也沒再去衙署,將河東輿圖鋪在案上,直坐到紅日西沉,才往韓鏡的藏暉齋去,商議后面的事。
范自鴻逃匿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京城外皆不見蹤影。
宮里永昌帝遷怒,雖因太子無恙而未重懲范家姐妹,卻也冷落了許多天。
不久,一道軍奏報便飛京城,如巨石投在平靜湖面,激起千層浪花。
手握河東十余萬雄兵的范通擁兵謀反,已遣先鋒鐵騎南下,直取京城
急報傳回京城時,永昌帝正跟范貴妃姐妹在上林苑斗為戲。
當日范自鴻從東宮逃走,永昌帝雖覺可疑可恨,因太子并未半點傷害,加之范通手握重兵,雄踞一方,他招惹不起,便未提徹查懲治之語。
后宮里范貴妃并不知范自鴻的打算,只當他是畏罪逃回河東,便婉轉伺候,將永昌帝心中怒氣消解,又送些珍寶玩到東宮賠罪,事不了了之。
姐妹倆都是如花貌,又當妙齡,溫解意,不幾日便將永昌帝哄得回心轉意。
范貴妃暫時沒法往延慶殿手,便將永昌帝勾在邊,夜里顛鸞倒,暗祈龍胎,白日則陪著斗賭球,排筵樂。
為投永昌帝所好,范逯還特地找了兇猛結實的斗送宮中,取悅圣心。
此刻監宮人圍了數層,永昌帝居中而坐,左右陪著范貴妃和范香。裁剪致的綾羅宮裝勾勒曼妙段,金玉珠翠裝飾濃妝臉龐,姐妹倆殷勤逗趣,斟酒笑,周遭華服,巍峨殿宇,一派富足昌盛的景象。
錦緞圍的斗場,兩只雄正斗得激烈,紅冠黑羽,振翅撲殺,頸里一圈吹了風似的鼓著,爭斗間利爪刨起泥屑飛。
永昌帝喜好斗,北苑里養了上百只,他喜歡的也只四五只而已。
這些雖好勇斗狠,日子久了難免厭倦,難得范逯送進來的斗兇猛出挑,又有人陪伴在側,永昌帝看得興致盎然,稱賞不止。
來報信的侍衛被監擋著進不去,周遭又盡是監們喝彩助興的聲音,淹沒他的話語,無奈之下,橫沖闖中間。
這靜吸引了永昌帝的目,他盯著斗,神有些興的猙獰,不悅道:“何事”
“回稟皇上,是加急奏報。”侍衛屈一膝跪地,雙手呈上,“韓相請皇上往麟德殿議事。”
又是韓鏡
永昌帝皺眉,從劉英手里接過奏報,本是隨便一瞧,待看清容,臉驟變。
他不敢置信,湊近再瞧,上頭寫得簡潔明晰,說范通擅自調數萬大軍,先鋒五千騎連夜自太原南下,往京城方向撲來,抵達臨近京城的州,而范通則坐鎮后軍,打著為子報仇、誅殺臣的旗號,率軍南下。
未得君令擅自掉數萬大軍,這顯然是要謀逆造反了
而河東與皇宮之間僅隔著一層京畿守軍,稍有不慎,便會危及皇城
永昌帝沒想到范通竟會有這等膽量,大驚起,因掏得空虛,晃了晃才站穩,臉鐵青,雙目眥張,狠狠將那軍報擲在地上。
監見狀皆驚,紛紛慌跪地,范貴妃亦詫然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陪著喝了幾杯酒,面帶薄紅,雙眼嫵勾人,手去攙永昌帝。
永昌帝急怒攻心,哪還有憐香惜玉的心思,不待范貴妃靠近,猛地臂推開,怒道:“你伯父做的好事”
“皇上” 范貴妃愕然。
“看這個”永昌帝抬腳將那軍報踢到跟前。
范貴妃忙撿起來,迅速瞧罷,亦是面大變,“不可能伯父不可能這樣做。這軍報,軍報必是假的,想欺瞞皇上”雙手不自覺地抖,喃喃道:“假的,必定是假的”
范通怎可能謀逆,和范香還在宮里,的家人也盡都在京城里
范自鴻也不止一次說過,會傾河東之力,除掉太子,扶持的孩子登上帝位,令范家滿門尊榮。
滿心慌,想跪地勸解,卻被盛怒的永昌帝推開。
范通蒙國恩,他對范家姐妹也屢屢寬容疼寵,誰知養虎為患,叛軍很快要兵臨城下,搖皇宮永昌帝滿腔怒氣和慌驚恐無發泄,瞧著花容失的姐妹倆,怒道:“先將倆看起來”
說罷,帶著劉英和那報訊的侍衛,匆忙往麟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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