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織沒注意謝辰莫名其妙的黑臉,從字面意思理解，苦口婆心地勸說：“世子爺真，怕姑娘為見他梳妝打扮太費事,特地代從簡呢。您瞧,他連姑娘不梳妝時的模樣都喜歡，可見是真心實意的。”

　　真心實意……呵呵,他若有這樣的好心腸,就燒香拜佛了。

　　正值盛夏午後，滿庭日懶散,蟬鳴聲自樹上傳耳，聒噪了常例。

　　攬風閣取攬風之意,窗子大而低，全打開後，從外頭樹蔭下濾過的涼風爭相往屋裡灌。

　　窗外遠是個芙蕖池,此時花紅荷碧，迎風舒展姿。池邊繫著只舟楫,靜待人得閒時揺它進藕花深。

　　近的榴花正艷,大片地撞破窗櫺,留下一角火來。

　　謝辰端過案上的梅子湯，將青玉碗裡的碎冰攪得啷噹響，不忍破壞素織的天真，“所以？”

“所以姑娘必須得去啊！”素織往榻邊一,沒人時說話更直白：“在宴京麻煩便算了,好不容易有此良機，您就放縱放縱吧,不能浪費了啊。得去！”

　　關係剛定下來,估著還沒好好說過幾次話,姑娘可別再冷冷淡淡，把人給誤了。

　　謝辰被的話噎住，怎麼回都不是，只好低頭喝了兩勺梅子湯，酸甜沁口。

　　看著案上的圖紙，問道：“他的話跟圖，是怎麼傳來的？”

　　素織忙回道：“世子的侍從木耘來傳的話，您放心，做得蔽。”

　　謝辰皺眉沉思，不知這木耘的底細，他的隨從都跟他不久，不知有幾個忠心的。轉念想到藺長星說傻話，但不是真傻子，應該不會魯莽行事落下把柄。

　　夜後，行宮裡盞盞宮燈掌起，流螢伴著月，照得人心明晃晃。

　　人聲初定下，白日喧鬧的地方，此時只聽見蟲鳴聲和四侍衛巡邏的齊整腳步聲。

　　傾藻齋裡的太醫剛走，息雲姑姑就回太后房中傳話：“齊畫師醒過來後把藥喝下了，現在人清醒了許多。”

　　太后已卸了釵環，只穿著單薄寢，這使看著不像是雍容華貴的太后娘娘，只是個姿艷麗的婦人。

　　不厭其煩地翻著齊枝沅的畫作，淡淡地“嗯”了聲。

　　息雲看沒有作，不解地問：“您不去看看畫師大人嗎？”

“是他問起哀家了嗎？”太后霎時抬起頭，看到息雲的臉當即明白那絕無可能，眼裡的澤黯淡下去，“罷，過兩日哀家再去看他吧。你讓他好好養著，別落了病。”

　　息雲擔憂道：“娘娘，您這是何必呢？畫師大人不是不明理的人，就算他心裡真有怨，您更該早點去說清楚。”

　　“說什麼？”太后笑了一下，看著息雲：“說皇帝已經盯上他，今天這番苦計，只是為了讓皇帝知道哀家素來心狠，從不對任何面首上心？”

　　這個詞一出，息雲立即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您別……”

　　太后兀自往下說：“你猜，他聽了會不會謝哀家的庇佑？”

　　不會的。

　　齊枝沅不會的，他一定會順勢退開，他已經不只一次兩次地請求出宮了。

　　本不該帶他來行宮，可他說想出宮看看，說宮裡沒有他想畫的景，就帶他來了。

　　苦計早就想好了，蠢是蠢了一點，可對陛下而言，這就夠了。

　　陛下若信，自然最好，齊枝沅在宮裡會自在些。

　　陛下看出來在演戲也無關係，那便讓他知道自己多想護住齊枝沅。

　　姜大將軍鎮在北疆，家眷皆留在宴京，此為做質。這個太后不干政不弄權，只是年輕放縱，貪圖男罷了，對君王來說反而讓人放心。

　　可是，齊枝沅想離開，忽而發現這才是最棘手的事。

　　今夜的月靜如秋水，謝辰淺青的外，罩了件寬大的純玄黑斗篷，帽子戴上後遮住大半張臉。

　　在素織與衛靖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出了攬風閣。一路上果然沒著人，有衛靖在前頭探路，連燈籠都無需提，跟著走就是了。

　　藺長星標記的那地方是個亭閣，就在二人的住之間，兩邊趕去都不遠。亭閣三面環水，一面臨著小徑崎嶇的石林。

　　若有人自石林外來，遠遠便看得見，若想藏，石林裡也有的是石。

　　穿過石林時衛靖放慢步子，謝辰不得不小心腳下，失聲啞笑。難怪他選這見面，這兒無掛燈，夜後路難走又森森的，誰閒得發慌才往這邊來。

　　除了他們這種……

　　衛靖將帶到亭子邊，自己要往石林外退：“姑娘小心上去，我出去守著，外頭沒人能進來。若有事便喊我名字，我聽的見。”

　　謝辰點頭應下。

　　本打算獨自前來，畢竟說難聽點，這就是“私會郎”。

　　怎好意思帶著近衛。

　　但素織不同意，怕一個人出事，又說衛靖是個實心眼的，姑娘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從來不多想一步，也不多說一句，不必當他存在。

　　眼下見他如此，謝辰心裡自在許多。

　　謝辰提至假山上的高亭，“吱呀”推門而，卻見亭四面窗戶閉，不僅沒有照明之，連藺長星的人影都沒有。

　　謝辰回頭，遠雖有源，但目黑茫茫的，只剩月浮著。衛靖走路無聲，也不知在何。

　　難不他有事，耽擱住了？

　　謝辰從裡闔上門，憑方才的記憶走到木桌邊，桌上簡單鋪了一塊桌布。在凳上了把，連灰塵都沒有，想是被人乾淨的。

　　他來過。

　　謝辰坐下等他，在腦中思索他會去哪裡，忽然驚覺桌布下有靜。

　　饒是膽大，坐在黑暗裡不怕，可這瞬間也是背後一涼。桌下有什麼，這種地方有蛇沒有？

　　著心慌，剛準備悄聲站起，卻見一個黑影從邊竄出來，稚鬼著聲音問笑：“四姑娘，想不到吧，哈哈哈——”

　　謝辰一顆心險些蹦出來，強忍下口而出的尖，咬著牙了兩口氣。

　　真恨不得踹死他。

　　藺長星嬉皮笑臉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上的灰，又從荷包中掏出一顆夜明珠：“不便點燈，拿這個湊合湊合，唉，黑燈瞎火的。”

　　謝辰驚魂未定，看了眼那夜明珠的澤，嘲諷道：“燕世子爺真是豪氣。”

　　藺長星笑了兩聲，趴在桌上，藉著珠子的幽細細端詳：“臉上果然什麼都沒塗。”

　　面容細膩，自然，滿頭青用簪子盤了一半。清水出芙蓉，比月冷，也比月。

　　這才是謝辰的本，今晨請安時見，是姝艷人不錯，可沒這樣清雅時令人目驚心。

　　他喜歡上，只用了一眼。南州初見，就是素裳木簪，仍舊將他迷得神魂顛倒。

　　“不，”謝辰將額邊的一縷發別在而後，淡聲道：“塗了東西。”

　　他好奇：“塗了什麼？”

　　“砒|霜。”

　　表太過正經，藺長星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接著“扑哧”一聲笑了，視死如歸道：“好啊，快來毒死我吧。”

　　謝辰躲開他湊過來的臉，直著腰往後挪了挪。

　　心想他今日心不錯，這樣活潑，從前在面前甚這樣放得開。

　　這才發覺一路走來，腳踝被蚊蟲叮咬了一片，正微微痛，皺眉道：“明晚不來了，提心吊膽。”

　　藺長星牙笑：“你不用提心吊膽，我為你畫的路線，不會有人經過。”

　　問：“你連侍衛換班都知道？”

　　“師父告訴我的呀，我隨口一問，他就說了。”

　　此離陛下所居尚遠，侍衛巡邏換班並非事，想來謝磐沒留神便被他套去了話。 www.biqubao.com

　　謝辰心道，二哥，你可知道你的好徒兒問這個是為了跟你妹妹私會。

　　若是知道，謝磐估計得先殺了藺長星，再憤憤自盡。

　　藺長星見謝辰說著話彎腰去撓腳踝，當即會意，又從荷包裡掏出個白瓷小盒。瓷盒擰開，裡頭是淡綠的藥膏，他自然地蹲下用替上藥。

　　謝辰見他自己子，心裡彆扭，躲開道：“我自己來。”

　　“姐姐，”藺長星好笑道：“你是坐在地上抹，還是把腳翹在桌上？彆扭了，我來吧。”

　　說著不容拒絕地抓住的小，將羅解開，細心替塗上藥膏。里道：“這藥很管用，我昨晚被叮得又疼又，回去後抹上便消下去了。”

　　“未雨綢繆，周到。”謝辰極力想分散自己注意力，不讓自己為那清涼了心緒，“你那荷包裡還有什麼東西？”

　　藺長星著腳踝上的骨，抬頭看，輕聲道：“不告訴你。”

　　謝辰不敢與他對視，腳往後掙了掙，問他：“你那個木耘，會不會是你母親的人。”

　　“自然是我母親的人，”藺長星手上加大力氣：“但他哥哥的命是我救回來的，對我忠心耿耿，絕不會說出去。”

　　“那便好。”

　　“你怕我母親？”

　　“放開。”謝辰就知道他會不老實，“若知道，我大半夜的將的好兒子勾來這裡，還不知道會怎樣罵我這狐狸。”

“別這麼說，明明是我勾引你的，國公爺該來罵我才是。”藺長星說著又低頭去看，的腳腕還像記憶裡那般纖細，他這樣稍稍使力，就會留痕。

　　謝辰最怕他這樣的目，哪怕認定了他，哪怕今晚是親手把自己送了過來，也實在犯怵。

　　故作淡定：“抹完了還不起來，你要我低頭跟你說話？”

　　“不是……怎麼你們姑娘家這麼，連腳……”他話說到一半，謝辰已經急著收回去了。

　　藺長星起拖凳坐到邊，語氣曖昧：“害了？”

　　謝辰罵了一句：“登徒浪子。”

　　藺長星原本還能忍，被這聲得雙眸幽深不見底，住的下就要吻。

　　謝辰費力推他，卻發覺他更來了勁，“狼尾不收了？”

　　“沒有狼尾，”他停下，輕聲地說：“我只想離你近一點，姐姐，讓我嚐嚐砒|霜。”

　　他手上力道加重，聲音卻恢復了從前的無辜乖巧，最易討人疼。

　　謝辰藉著幽看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人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

　　然而當他吻過來時，謝辰心底的那個答案明朗了。

　　亭外的蟲鳴聲漸漸弱了下去，謝辰只覺得所有的被奪去，只餘下彼此的心跳和溫度。

　　他的掌心不老實，一路遊曳，輕重相間，替丈量形。

　　謝辰在他往脖頸上轉移時，終於能說出話，仰著頭道：“你停下。”

　　藺長星彷若未聞，昨晚迫不得已收住的放肆，今晚連本帶利。

　　他不經意在領著一個甚，挲後又按了按，“這是什麼？”

　　謝辰被他堂而皇之地輕薄，呼吸不勻，緩了好一會道：“送你的玉佩。”

　　“怎麼不早拿出來？”他戴的銀票被收去，心裡空落落的，一聽有新禮很高興，催促道：“快替我戴上。”

　　謝辰原是想幫他戴上，抬了抬手臂，卻發現被他一鬧，渾發無力。

　　於是又又惱，沒好氣道：“你自己戴。”

　　慢慢平復下來，同他小發脾氣的樣子格外人。

　　藺長星壞心威脅道：“你幫我，不然我就繼續欺負你。”

　　謝辰雖連耳尖還在燙著，卻直直地看過去，冷笑了聲，反問：“我幫你戴上，你就不繼續了嗎？”

　　放在從前，謝辰這樣說話，他就該怕了。但藺長星此時卻極其誠實地搖搖頭，顯然吃定了。

　　謝辰攤上這麼個無賴，咬牙狠狠道：“以後晚上不出來了。”

　　出來也說不上幾句話，他想的全是這些事。最喜歡的，就是他乾淨澄澈的一對眸子，可怎麼一旦燃起火來，就像換了個人。

　　他現在這副模樣，輕浮霸道，哪裡還看得出來，是今早在皇后面前請安時孝順懂事的燕世子。

　　“啊？”藺長星撓了撓頭，憋住笑，似是無奈道：“好吧，那我只好再打聽打聽，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攬風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