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濃了。

風毓院里點了燈。

穆元謀和穆連誠父子進來的時候，就聞到了一濃濃的藥味。

穆連誠的眉頭皺了起來，跟著父親進屋，看向了歪在榻子上的練氏。

“母親病了？”穆連誠上前，聲聞著蔣玉暖。

蔣玉暖一臉郁，頷首道：“下午鄉君回去之后，母親就一直悶，說是不過氣來，請了大夫來瞧，給開了方子。屋里頭藥味大，我讓劉孟海家的先帶著娢姐兒回去了。”

穆連誠輕輕拍了拍蔣玉暖的肩頭以示寬，隨手搬了把繡墩過來坐下：“母親，舒服些沒有。”

練氏臉發白，頭上束著抹額，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穆元謀從室里出來，見練氏如此，不由也放了語氣：“是不是慧兒又說了些不中聽的？

那張，沒有幾句話能聽的，既然擰不過來了，你就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吧。

再不濟也有婆家管教。”

練氏張了張，想說些什麼，最后全了低低的咳嗽聲。

蔣玉暖抿了抿，有些話不當來說，可朱嬤嬤出去了，里頭只有珠姍在眼觀鼻鼻觀心。

只能著頭皮道：“母親不舒服，是為著大嫂的事。”

話音一落，穆元謀和穆連誠都詫異地看著。

穆元謀是單純不解，穆連誠心里卻多了幾個起伏。

這次穆連康歸家來，蔣玉暖即便不說，穆連誠也能覺到緒的變化。

不是所謂的舊難忘。

消失多年的曾經要談婚論嫁的人回來了，無論是誰都會心神恍惚一陣，但也僅僅只是如此。

他對蔣玉暖越好，蔣玉暖越不會背叛他。

蔣玉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穆連誠比誰都明白，所以他從來不擔心蔣玉暖會行錯一步。

他所要擔憂的，是蔣玉暖會知道穆連康失蹤的真相。

當所有的事實擺在眼前時，蔣玉暖會如何做？

會怪他恨他，可絕對不會傷害他，只會折磨自己。

穆連誠舍不得。

因此，他們兩個從不提穆連康，穆連誠也不敢跟提及，就怕纖細的蔣玉暖會發現些蛛馬跡。

他們也不提莊珂。

因而蔣玉暖說出“大嫂”這兩個字的時候，才讓穆連誠驚訝。

他沉默著看著蔣玉暖。

穆元謀追問了一聲。

蔣玉暖垂眸，道：“朱嬤嬤打聽來的消息，宮里認了大嫂，說是先帝爺的五皇子、順王爺的兒，鄉君說，這種事宮里不會胡說的，會認，那大嫂一定就是郡主。”

穆連誠整個人一僵。

穆元謀正要飲茶，聞言一怔，眼前熱氣氤氳，模糊了他所有的視線，他沒有吹開，下意識地抿了一口，燙得他幾乎把茶盞甩出去。

“郡主？”穆元謀嘶了一聲，舌尖發痛。

練氏一聽這兩個字，口的悶氣又泛了上來，一把扣住了穆連誠的手，支撐著坐了起來：“一個藍眼睛的郡主，也不怕丟人！”

穆連誠給練氏順氣，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京中有勛貴養著胡姬，宮中也有關外進貢的胡人，前些年頗有些圣寵的一位貴人也是胡人。

皇子之中，只有高祖皇帝的一位皇子的母妃是胡人，由德妃娘娘抱養，做個閑散皇親。

舊例里能尋出這麼一例來，一個藍眼睛的郡主，對天家來說，也就不是什麼奇事了。

況且，順王爺已經故去，留下的是個兒又不是兒子，宮里頭才不會這麼計較。

可宮里頭不計較，定遠侯府里的狀況就截然不同了。

二房原本唾手可得的爵位一下子了天邊的圓月，這些年的所有謀算都變鏡花水月。

就算穆連瀟和延哥兒都沒了，爵位也不會給二房。

他穆連誠有個戰死的親弟弟，比不過穆連康娶了皇家郡主。

穆連誠死死咬了后槽牙。

穆連喻戰死了，他往后連個幫手都沒有，以一敵二……

莫非他真的沒有那個命？

穆元謀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目沉沉。

莊珂是郡主，這一點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應該說，現在有太多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外了，這種失控的覺包裹住了穆元謀，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焦躁。

他不喜歡這樣。

他喜歡按部就班，所有的事沿著既定的軌跡發展，每一步都是可控的。

而現在，一切都套了。

這些年，從穆元安戰死開始，這十幾年里，他做了這麼多，到頭來卻要功虧一簣？

所有的變數都是穆連康。

他沒有死，他去了關外，他娶了郡主，他被尋回來了，了向導，帶著穆連瀟攻下了古梅里，就了穆連瀟的戰功和名聲，韃子退回北疆，死的是穆連喻。

穆元謀忍不住想要冷笑三聲。

就是穆連康的一條命，造了這麼多的后果！

若穆連康九年前就死了，哪里會有這麼多事！

“可惡的穆堂！”穆元謀咬牙切齒。

提起穆堂這個名字，穆連誠的眼中閃過一厲，想說些什麼，可看到一旁給練氏端茶送水的蔣玉暖，所有的話又都咽了回去。

斟酌了一番，穆連誠道：“阿暖，你先回尚欣院里照顧娢姐兒，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蔣玉暖瞥看穆連誠，見他頷首，乖順地放下了手中東西，道：“差不多該用晚飯了，我先讓人擺桌了，爺早些過來。”

退出了風毓院，蔣玉暖攏了攏斗篷，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院子，死死咬住了下。

聽到了穆元謀的話。

他說“可惡的穆堂”。

又想起了那日練氏說過的話……

所有的一切在腦海之中盤旋，一個答案冒了出來。

當年，穆堂原本要害死穆連康的，可穆連康卻活了下來。

練氏和穆元謀的話是這個意思吧？

穆堂一個仆從，做這種事定是了主子的吩咐，會這麼做的，只有知曉這一點的穆元謀夫妻。

蔣玉暖攥了領口，快步往尚欣院里走。

真相如北風，無論把自己裹得多，都是刺骨的。

那這一切，穆連誠知嗎？

當年穆連誠也就十三歲，他知道他的父母做了什麼嗎？

蔣玉暖不知道答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