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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陸筠自己不提,明箏并不預備多問。
回門這日,天有些沉。
秋日過了大半,眼看溫度也降下來,一日冷似一日。
清晨明太太就急慌慌命人掃灑庭院,滿心歡喜地等待兒婿回門。
明思海在稍間看書,不時聽見妻子大聲指揮著仆役搬抬陳設。他搖搖頭,繞步走到里間暖閣,落了簾幕,稍稍隔絕了外頭的響,坐在窗前小幾畔,筆尖蘸了朱砂,在書頁空白批注。才落下兩字,面前的書被人奪了去,明太太不知何時跟了進來,催道:“老爺,您還有閑暇瞧書?待會兒新姑爺就到了,您還不拾掇拾掇去前院瞧瞧?是不是該人提前在街口等著?”
明思海瞧書頁上斜畫了一大道歪扭的朱砂痕,嘆了聲,“外院有轍兒,院有夫人和老大媳婦兒,何用我去?”
明太太將書丟在幾上,不悅地道:“阿箏才嫁過去,咱們家沒爵沒職,興許在人家眼里就覺著閨高攀,加上又是嫁過人的,怕只怕姑爺心里頭有疙瘩,咱們能盡心的地方,別給人挑出錯來,我知您向來不屑這些,可事關閨,總盼著能好過些,不做點什麼,我心里總是不安。”
明思海沉默著,半晌,牽住明太太的手了,“你累了,詩詠。”
明太太有點不好意思,拂開他手一笑,“說什麼呢?這有什麼累不累的?您趕起來,去外院瞧瞧,我這就喊轍哥兒媳婦兒去安排人,往街口打量著去。”
明太太風風火火的去了,明思海仍坐在窗下,目掠過晃的布簾,移至桌案上倒扣的書上。他瞧的是兵書,書頁上一片空白,沒有注名,翻開里面的紙頁,才能發覺是手抄的拓本,甚有人知道,這是上任虢國公陸荏的行軍布陣心得……
車中,陸筠和明箏并膝而坐,他一路上都沒怎麼開口,握著明箏的手低頭沉默著。
多也能猜出來一點,他是在張。他不善言辭,向來寡言,明思海為人嚴肅刻板,也并不好打道。
“侯爺。”輕牽他袖角,抿笑道,“待會兒到了家,您只當自己家一樣,我爹雖然嚴肅,但他不會為難您的。吃飯的時候,明軫他們要是敬您酒,也別一味都飲了,實在喝不得,可以拒絕的。”
上回明軫大婚,他被灌得醉了一場,如今想來,還覺有些好笑。這人外表看起來無堅不摧,酒量卻只是尋常。端坐在案上抿不言,一盞一盞來者不拒,人家還以為他多海量,轉過臉來,獨對著時,卻是完全另一幅面孔,趁醉纏著,一聲一聲求別走……
街口盯著的仆從遠遠看見嘉遠候車駕近了,一路狂奔回明家,“老爺、太太,大爺大!來了,姑爺跟姑來了!”
百景閣里,明箏在座下給明太太磕了頭,“兒婚后,不能時常在爹娘跟前盡孝,心中過意不去,日夜祈愿,爹娘保重貴,康健平安,萬事順遂。家中一應事辛苦嫂子跟二弟妹照應,明箏心下激不盡。”
明太太忙人把扶起來,用帕子著眼睛,“傻孩子,說這些外道話干什麼?”
側旁一個年輕婦人紅著臉站起,給明箏施了一禮,“三姐。”
這是明軫的新婦葛氏,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生得花容月貌,說起話來細聲細氣,格外文靜嫻雅。
兩人見了禮,分長落座,明太太湊近明箏耳畔,道:“你二弟妹有了,昨兒才請了大夫瞧出來的,先前不知道,你二弟還帶著去林子里縱馬玩兒去了,昨兒聽說,可把我嚇壞了,罰你二弟跪了兩時辰。”
說得葛氏紅了臉,低垂頭,小聲道:“娘,對不住,都是媳婦兒不懂事,不怪、不怪二爺的……”
后頭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是極了。惹得明太太等人都笑了,林氏握著妯娌的手道:“好弟妹,你別幫他說話,這皮猴兒本來就有些不知輕重的病,娘不給他點瞧,他是不會長記的。”
明太太說:“軫哥兒瞧著穩重,其實里就是個大孩子,瑛你別一味縱著他,瞧他做的不對,只管說他。”
明箏瞧自家親眷圍在一熱熱鬧鬧說話,再想到陸家冰冷肅靜的氛圍,不免有點心疼起陸筠來。
和他生長的環境全然不一樣。父親雖嚴厲,可對的縱容一點也不比母親。
明太太抬眼瞥了表,見眼底頗有落寞之,以為憾子嗣一事,拍了拍的肩,低聲道:“三丫頭怎樣?侯爺待你好不好?老太君容易相麼?有沒有人給你委屈?”
岔過了懷孕生子的話題,明太太悄悄松了口氣。
片刻林氏出去張羅飯食,明太太命明菀等人扶著葛氏去休息,自與明箏二人一道進了暖閣,母倆對坐在榻上,細細說著己話。
一日時間過得很快,吃完午膳,又說了會話,天就暗了下來。
明月高懸,銀輝鋪地,今兒是八月廿一。
綰心月苑大門徐徐開啟,弓腰扶著一人朝最偏僻的西北角去。
來人行匆匆,沒有乘轎輦,皂靴上繡著赤金龍紋樣,踏過青石板路徑直來到靈武堂前。
經由上回,靈武堂多加了一倍的守衛,見到來人,侍衛弓腰上前,將沉重的鐵鏈打開。
厚重的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響,男人沒有猶豫地,和侍衛乖覺地留在外面。
穿過庭院,撥開厚重的石門,刺骨的冷意被風裹住朝來人熱撲撲的子涌來。
他明顯事先有所準備,并沒出意外的表。里線昏暗,沒有點燈,他索著朝走,冷意越發分明,錦緞袍服耐不住冰寒,很快他就有些發抖。指尖打著,撥開晶瑩的珍珠簾子,窗上蒙著不風的琉璃,借著窗外涼涼的月,約能瞧出重幔之間,躺著一個人。
穿著素白的紗,披散長發,閉眼睡在那兒,靜謐安詳。
“卿卿……”
男人開口喚,連聲音都打著。
他一步一步走向床帳,靠近了,才能瞧出,人睡的不是尋常的床,而是一座冒著寒氣的冰棺。
他坐在“床”沿,神態癡迷的著沉睡中人的臉。
“卿卿,朕來瞧你,今日是你的生辰,想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朕,這世上,但凡你喜歡的,哪怕是天上星,水中月,朕都能為你奪來。”
他俯下,就著昏暗的線打量。
“卿卿,這里這麼冷,這麼黑,你怕不怕?可惜,朕不能夜夜來瞧你……朕知道,如果你醒過來,也不愿朕來……”
“過了這麼多年,朕已老了,你還是這麼年輕貌,還是這麼的……讓朕牽腸掛肚……”
“慕容棠當真那麼好?值得你眷一輩子嗎?他都死了,你還要為他守節,不肯接朕……朕這一輩子,想要的都有了,皇位、權力、九州天下……唯獨你,朕留不住,得不到……”
“你說只要你死了,朕就會忘了你,忘了這份。你錯了,卿卿,朕永生永世也忘不了。”
“你不要急,就在這里,等著朕……等朕來找你,到時候,我們合葬在一塊兒,縱使生不同衾,但死能同,是不是也算完滿?”
他扶著冰棺低低地笑起來,不管他說得多麼容,多麼心碎,可棺里的人,卻永遠不能答他了。
寒冷徹骨,為保這尸不朽,他命人以冰筑屋,以藥劑保不腐,相思刻骨,天人永隔的滋味太熬人,他熬不住。他要陪著他,哪怕不愿,哪怕已經死了,哪怕……他明知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總好過連個痕跡也留不下啊。這是他深的人,是他的卿卿。
每個夜晚,他邊陪著各艷如花的宮妃,他可以給予榮寵,可以臨幸,可以耐心說些話哄著,可他心里,永遠只有,再也盛不下任何人……
陸筠命侯在靈武堂外,等了許久,擔心皇上不住里頭的寒涼,多次示意陸筠前去勸勸。
陸筠沒有說話。
片刻,殿有了靜,皇帝負手從走出來,見到陸筠,淡淡點了點頭,“修竹來了?”
陸筠上前行禮,“皇上,軍急,無奈只得追到這兒來。”
皇帝面蒼白,指節都凍得紅了,陸筠垂眼看到,解下大氅披在皇帝肩上。
“怎麼了?西北出了事?”
陸筠點頭,“微臣在西邊有些耳目,前些日子探知,嘉城總兵許克苒納了兩名西國來的姬妾,西國臣服后,常年納貢,討好邊陲重臣,原也平常,不過微臣的人探知,這兩個姬妾份有些可疑,而后就截獲了幾封從許府遞出來的書信,嘉城布防況,清清楚楚謄抄在上,臣已人拿了許克苒,不過他的份……”
陸筠頓了頓,皇帝立即明白過來,涼笑道:“是的族人?”
陸筠嘆了聲,“皇上,翊王妃已病故多年……”
“修竹。”皇帝擺擺手,笑道,“你要說什麼,朕明白。朕縱由許家壯大,不過是為安自己的心罷了。朕還沒老邁昏聵到這個地步,你只管審,只管斷。”
轉過頭來,冰涼的指尖扣在陸筠手腕上,“修竹,你可有在心里頭笑過舅父?朕自知,自己不配做這帝王。男人無,才能就霸業。有了,也就有了弱點,……修竹,你也是,記住朕過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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