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建國低下頭問:“不想要后媽?”
“不要!”小孩倔強道,“我不要后媽,我要在大伯家。”
鐘建國把大兒子抱到上:“你大媽得照看姐姐和妹妹,再加上你們就照看不過來了。我把你們仨送到爺爺家,或者姥姥姥爺家?”
“不要!”小孩哇一聲,大哭道,“我不要去家!不要去姥姥家!”
鐘大嫂嚇一跳:“這孩子怎麼說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唄。”
“沒事。”鐘建國拍拍兒子的背,“別哭。趕明兒跟你后媽一塊,咱們都去翁洲島。”
鐘大嫂見他不想說,就沒繼續問:“你調到申城南邊的翁洲島有兩年了,聽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東海艦隊轉到翁洲島,以后都在那邊。”鐘建國道,“大嫂,還得麻煩你再幫我照看他們仨幾天。我明兒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會照看孩子,我打算過幾天就把證領了。”
鐘大嫂吃驚:“這麼快?”
“我九號就得回去,今天四號了。”鐘建國嘆氣道,“我們收到消息,老蔣又找國人買些武,估計想卷土重來。”
鐘大嫂嘆氣:“這個老蔣啊,還真是賊心不死。你們上次跟他打,為什麼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沒辦法啊。”鐘建國一想起上次海戰,就無力地想撞墻,“老蔣的東西是找國人買的,國人比咱們早幾十年,咱們沒個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國人掰手腕。”見大兒子低聲噎,已不再流淚,“我再說一遍,留在這里是不可能,你大媽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沒法一直照看你們兄弟三個。去姥姥家還是跟我和你后媽一塊回島,只能選一個。”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眼淚:“跟你回島,不要后媽!”
“誰照看你們仨?”鐘建國面無表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來,你們仨在家吃什麼?誰給你們洗澡,洗服?”
小孩噎住:“我,我們去食堂吃飯。”
“弟弟也去食堂?”鐘建國指著坐在大侄邊,還站不穩的小兒子。
小孩順著鐘建國的手看去:“……我會給弟弟泡麥。”
“弟弟不能只喝麥,還得吃飯,晚上還得上床睡覺。”鐘大嫂提醒道,“沒有個大人在邊,誰抱弟弟上床睡覺?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誰抱弟弟去醫院?”
小孩無言以對。
鐘建國以為他不鬧了,開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兒去宋家帶哪些東西合適,覺一痛,低頭一看,大兒子的手移開:“掐我做什麼?”
“我想到了。”小孩仰頭道,“爸,別讓那個人當我后媽,當咱家保姆。”
鐘建國愣住。
鐘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問。
鐘大嫂回過神,不可思議:“你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想得出?”
“聽他姥姥說的。”鐘建國起先被孩子的語出驚人驚著,仔細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個大亨家里當過幾年保姆,估計是當著孩子的面說起過當保姆的事,是不是?”低頭問大兒子。
小孩抿抿,點了點頭,隨即又問:“不行嗎?那我們多給點錢。”
“保姆沒有后媽盡心。”鐘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時地出海,每次沒個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宋家姑娘嫁給你爸就是去給你們哥仨當保姆,還不用付工資,“保姆逢年過節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媽想走也走不掉,必須得照看你們仨。”
小孩下意識往南邊看一眼:“也是后媽,姐姐說最壞!”
鐘大嫂轉向大兒,恍然大悟:“我說這孩子怎麼突然不要后媽,早幾天還問我后媽長什麼樣,合著是你個丫頭在他跟前瞎胡說。”
“我沒胡說。你和爸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那個人是的親戚,一定和一樣壞。二叔,您不能娶那個壞人。”
鐘建國來的路上一直擔心宋招娣跟姨趙銀一樣不安分,萬萬沒想到他還沒去宋家,自家先了:“真跟你一樣,我就不娶。”
“您能看得出來嗎?我爸說剛嫁給爺爺的時候對你和爸可好了,可會裝了。”
鐘建國想笑:“我今年三十歲,不是十二歲,分得出好人壞人。如果連這點都看不出來,怎麼帶兵打仗?”轉向他大兒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說不,話到邊想到他爸很厲害,能把老蔣的軍隊打回臺灣,師長伯伯還夸過他爸,忍不住了,使勁點點頭:“信!”
“招娣,快出來,鐘建國來了。”十月五號,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鍋,宋大姐進來奪走手里的瓜瓤,抓住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換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無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討媳婦。是他有求咱們,不是咱家上趕著結他。”
“對頭!”宋大姐停下來,“咱不著急,咱回屋等著。”
宋招娣可沒忘記大姐雖然被說服了,其實心里還是不大樂意嫁給鐘建國。今天態度轉變這麼大,難不,“大姐看見鐘建國?長得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問出口,擺擺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釋,“你一向聰明,不知道又從哪兒看出來的。
“俺跟你說,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個男人沖你姐夫招手,問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聽他說話沒有一點口音,跟村里的幾個從帝都來的大學生說話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來歲,就猜到他是鐘建國。你姐夫也猜到,就給俺使眼,俺回來跟你說一聲。”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鐘建國的話,倆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劃著,“比王得貴長得好,比王得貴長得高,濃眉大眼四方臉,看起來就像個厲害的人。”
濃眉大眼四方臉,還是個高個子,跟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頗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點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點,得有總理好看。”
宋招娣頓時明白的便宜姐姐為何激,也想說,總理大人是有名的男子,前世上中學時,總理已去世大半個世紀,班里的那些生還有一大半稱呼總理為“男神”,“他是海軍,整天在海邊,黑才正常。有沒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臉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紅,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兒不去家廠上班,領導扣工資嗎?”宋招娣問。
宋大姐臉驟變:“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別怕,俺這就去喊爹娘回來。”
“先別去。”宋招娣道,“爹娘回來,下午的工分就沒了。我兩點得去村頭小學上課,讓我先跟鐘建國說幾句,我覺得合適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從偏房里出來,“有俺在家,不會讓那個鐘建國欺負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學歸來,在村口遇到一對母子,見著第一句話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給個窩窩頭。
宋招娣下意識后退,母子二人撲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討。
一九五五年那會兒宋家的日子雖說不寬裕,宋招娣也沒挨過,瞧著兩人為一個窩窩頭給下跪,生出惻之心,宋招娣就把兩人帶回家。
母親姓楊,沒給正個八經的名字。兒子劉洋。宋母瞧著楊氏的手凍爛了,劉洋瘦的跟個鬼一樣,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開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楊氏母子卻不知道該去何。宋母見其可憐,便帶著他們去找村長,村長做主給娘倆二畝荒地。
宋招娣若是沒把人帶回來,宋母看不見就不會多管,如今看見了,見不得母子二人活活死,便繼續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見稻谷。
七年前,全國大災難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糧食缺,村里幾戶人家便向村長建議把楊氏母子兩個外姓人趕出去,能省一點口糧是一點。
小宋村靠海,地里沒得吃還能出海撈點魚蝦。別的地方不靠海,沒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長不是個大好人,也不是個大惡人,知道外面的況,一旦把楊氏母子趕出去,娘倆只有死路一條。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長去宋家說這件事,楊氏母子嚇得臉煞白。
村長給出個主意,劉洋贅宋家。
宋父瞧著劉洋老實,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個閨,早晚也得招個上門婿,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劉洋不知道該咋辦,就向他娘求救。楊氏便說,大丫頭不錯。
翌日,劉洋就和宋家大姐結婚。
劉洋贅,就像姑娘嫁進來,從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個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沒說把楊氏和劉洋趕出去的話。
宋家大姐給劉洋生倆兒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劉,劉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當家。
小兒子姓劉是宋家大姐提議的,劉洋的娘楊氏念著兒媳婦的好,儼然把兒媳婦當閨,而宋招娣就是小閨。
楊氏的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兩個孫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對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著點,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別遲了。”楊氏道,“招娣,那個鐘建國過來,你記得喊俺。”
“嬸子,沒事的。”宋招娣笑道,“倆孩子還在睡,你回屋看著他們,別醒來從床上掉下來。”
楊氏很疼兩個孫子,頓時顧不得再嘮叨,不過,到屋里就豎起耳朵聽外面的靜。
一碗茶的工夫,楊氏聽到兒子的聲音,走到門口看到兒子邊的男人,驚訝道:“長得一點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過去。
楊氏意識到失言,尷尬笑笑:“鐘同志,來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劉洋頗為無語:“娘,別瞎說。人家鐘同志長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驚麼。”
劉靈沒見過鐘建國的爹,原主見過。當初趙銀來宋家說,就是跟鐘建國的爹一起來的。劉靈有宋招娣的記憶,知道鐘建國長得很像他爹。兩人看起來不像父子?鐘父跟在趙銀后,唯唯諾諾,極為小家子氣。
鐘建國進來時昂頭,軍校畢業后又在軍中待多年,腰板筆直,正氣凜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個窩囊廢的兒子。
“進來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說著話轉回堂屋。
劉洋已經讓他媳婦幫他請假,也就沒出去,一邊招呼鐘建國進屋,一邊指著宋招娣的背影對鐘建國說:“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現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點熱,等會再喝。”宋招娣打斷大姐夫劉洋的話,把劉洋結婚時置辦的瓷缸子拿出來招待鐘建國。
鐘建國進門后除了跟楊氏打聲招呼,就對宋招娣說了聲謝謝,可他的眼睛遠沒有他的老實。瞧著院里打掃的干干凈凈,旁邊有豬圈和鴨圈,毫聞不到屎臭,心下滿意,宋家的人很勤快。
隨后發現宋招娣上有圍,袖筒卷到胳膊肘,顯然在他來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滿意,是個勤勞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沒閑著,鐘建國一進來,宋招娣就看清他長得著實不錯,可惜沒前世的偶像帥,氣質也不如偶像。偶像通貴氣,鐘建國一正氣。
招呼鐘建國喝水時,宋招娣注意到他手上有繭。宋招娣前世玩過擊,一眼就看出鐘建國手上的老繭是常年握槍留下的。繭子很厚,說明鐘建國需要經常用槍,也說明鐘建國不是無能之輩,起碼不是個貪生怕死的慫貨。
宋招娣對此很滿意,說話時帶上三分笑:“姐夫,去幫俺請個假,俺想跟鐘同志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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