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宮已有年余,如今還是頭一遭離宮,自然看什麼都覺得新奇。雖然規規矩矩坐在馬車上,卻時不時掀起車簾朝窗外張，但見車馬疾馳,道旁的高樹如黑影一般飛快的向後閃去，令人生出一種時間與空間的錯。

在這地方待了快二十年了，有時候看著仍不想起前世，覺得此此景真是陌生。

紅柳見大剌剌的不避諱,只得小聲提醒道：「娘娘！」

林若秋無辜的轉過頭來,「已經離了京城，沒多人會看咱們的。」

所以您很希被人看到麼？紅柳委實拿這位缺心眼的主子沒辦法，罷了,既然陛下都不計較這些小節，們做下人的也只好裝瞎子。

紅柳將團扇取出來為輕輕扇風，一面嘆道：「若是安主子在，倒能陪娘娘說說話。」

那樣林主子想必就不會著車窗不放了，紅柳在心中默默吐槽。

林若秋取出水囊里的水抿了一口——好好的井水曬得都有些溫熱了，不皺起眉頭道：「執意不來，本宮有什麼辦法。」

林若秋原以為安然喜好熱鬧,必定會跟著前去的,誰知將此話一提,安然就連連擺手,「姐姐自去罷,我可對行宮沒興趣。」

「你不曉得行宮那地界有多好,不僅涼爽宜人，連瓜果都比別的鮮甜些，你難道不想嘗嘗？」林若秋試圖用食加以引。

安然詫道：「可是路上很熱呀，就為了那十幾天的涼，來來回回折騰，姐姐你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說罷便啃了口脆生生的大香瓜，兩腮鼓鼓的道：「何況宮裏也不短吃的，再鮮甜的瓜果想來也不比上貢的好，姐姐你仔細被騙了。」

林若秋不詞窮，有時候覺得安然在裝傻，看起來天真爛漫，往往卻又有驚人之語。譬如此刻，林若秋就覺得安然所說非常有道理，楚鎮把行宮描繪一個絕佳的避暑勝地，可路上舟車勞頓也得好幾日，這麼一比較下來，豈非優缺點都抵消掉了？

林若秋懷疑自己上了楚鎮的當，難怪滿宮裏只有跟隨皇帝出來，敢旁人都不比這樣好騙。

這麼一想，林若秋原本對於出行的興趣消失大半，也懶得欣賞窗外的風景了，只回到座上納涼。

紅柳見忽然間變了貞靜幽雅的大家閨秀，不由暗暗納悶，莫非這位主子真的開竅了？

中途歇息的時候，魏安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盅東西上前來，道：「陛下請林主子慢用。」

林若秋揭開一瞧，見裏頭是鮮紅的酸梅，且是冰鎮過的，不由得驚喜加，忙端著飲了一口，只覺涼意沁人，酸爽中還出甘甜來，大約澆上了蜂。

林若秋忙不迭地將酸梅湯喝完，又眼地瞅著魏安，「還有麼？」

魏安笑道：「駕上備有冰碗，娘娘若喜歡，只管由您用。」

林若秋卻出警惕的眼。的規制不足，楚鎮的馬車上當然是帶冰的，且皇帝準備充裕，這趟出行不止帶了廚子，還帶了各佳果菜蔬，製備出冰碗並不稀奇。

不過林若秋可不敢貿貿然去他車裏，誰知道皇帝打的什麼主意，就算隨行只有一位嬪妃，可魏太后畢竟在一旁虎視眈眈盯著呢，林若秋可不想讓這位老人家逮著錯，從不嫌命長。

權衡利弊之後，林若秋只好忍痛向魏安道：「煩請公公回稟陛下，本宮不敢忘記卻輦之德。」

魏安只得將此話據實告知皇帝，楚鎮聽后詫道：「幾時學得這般賢惠了？」

魏安昧著良心回道：「昭容娘娘一直都很賢惠的。」

楚鎮臉上掠過一玩味的笑，繼而著下道：「也罷，既要效仿班婕妤，朕自然得全的苦心，那冰碗你就不必送去了。」

林若秋在最後一輛馬車上苦苦等候，始終不見魏安再送東西過來，總以為楚鎮是個刀子豆腐心，莫非竟看錯人了？這沒良心的臭賊！

一直到馬車在行宮角門前停駐，林若秋才沒好氣的扶著紅柳下車，只覺嗓子乾得都快冒煙了。

正要向紅柳埋怨，一抬頭，卻發現楚鎮笑盈盈的看著，手中捧著裝滿鮮果的冰碗。

林若秋：……算了還是改天再生氣好了。

說罷就接過冰碗大肆暢飲起來——就是這麼個沒骨氣的人。

楚鎮笑著揩去角的糖，「朕原以為你好得很，莫非竟乾了一路麼？」

林若秋積了滿肚子的火，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男人著實狡猾，上不說，無形中卻在做決定——可哪有那個膽子去皇帝的車駕？遠的不說，近魏太后就能生撕了，雖說這位太後娘娘坐的另一輛馬車，可林若秋深信目銳利不減當年，縱使運籌帷幄之中，亦能決勝千里之外。

說到魏太后，林若秋不抬目去，思量是否該同打聲招呼再找地方安置。雖說魏太后未必願意看見，可外頭不比宮裏，和氣才能生財呢。

但看來是不必了，有人已經搶佔先機。

不遠一個著明麗的孩子已然快步上前，笑靨如花地向魏太后道：「舅母，您總算來了。」

多虧這句稱謂，林若秋才能辨識出的份，原來是永安大長公主家的孩子。不過聽人說永安公主與魏太后從前相得並不好，如今瞧著卻彷彿握手言和。

魏太后亦難得的出笑臉來，「怎麼你母親沒來，倒是你來迎接哀家？」

那子溫婉可親地道：「母親近年來漸漸發福，難免怯熱，但並不敢失了禮數，因特命臣前來相迎。」

魏太后慨不已，「你倒是出落得秀麗多了，又這般懂事，永安真是好福氣。」

得到這樣的誇讚，那子只掩淺笑，並不過分臊，亦未因此而驕矜，看得出家中教養良好。

魏太后拍拍的手背，「好孩子，去向你表哥問個好吧。」

子於是落落大方地上前來，先向楚鎮致了一禮，「臣溫嵐參見陛下。」

接著便恭恭敬敬地轉向林若秋，「見過昭容娘娘。」

看得出對宮中局勢亦十分了解，就不知是永安公主告知的還是魏太后出的。

林若秋輕輕看了皇帝一眼，有這樣一位知書達理的好表妹，他竟也不早說。

楚鎮用眼神表示十足冤枉，他怎可能料到永安公主會派人前來相迎？這位大長公主向來養尊優，赤日炎炎地能來接駕才奇怪呢，故而楚鎮連去行宮的消息都沒向這位姑母吐。

兩人眉司打得熱鬧，一旁站著的孩子難免略顯尷尬。

林若秋只得胡掰扯幾句，著溫嵐微微笑道：「你便是溫家的小姐麼？風采果然不減其母。」

溫嵐的回答更絕，「娘娘如此謬讚，臣愧不敢當，娘娘您才是儀萬千，令人見了莫不自慚形穢。」

林若秋覺得上的皮疙瘩都起來了，若非對自己的相貌十分有數，被溫嵐這麼一吹捧，林若秋定會覺得自己是世間絕無僅有的人。

事實上已經有些飄飄然了。

永安大長公主倒真是個人，能培養出這樣的兒來。

溫嵐非常懂得看人眼，見兩人只顧卿卿我我，便知趣的先行告退。

林若秋此時才騰出餘暇來，慢悠悠地睨著楚鎮道：「陛下有這樣絕的表妹，當真艷福不淺。」

楚鎮忙為自己辯白，「別胡說，朕本沒見過。」

林若秋表示不信，至親的表妹，逢年過節總能見上幾遭吧，皇帝又不是老花眼。

楚鎮難掩尷尬的道：「是真的，想來這位溫家小姐並非永安姑母親生。」

原來永安公主所嫁的宣平侯溫冒素來有些貪花好的病，因著永安公主約束嚴苛，不敢將人往家裏帶，卻在外頭置辦了幾房外室，永安公主起初發狠上門鬧過幾回，誰知鬧得多了，倒把自己的名聲敗壞得一乾二淨。永安公主大約看著溫冒死難改，又不肯就此離散，遂忍痛納下了幾位侍妾，自然，只許們生兒，兒子是萬萬不能有的。

林若秋詫道：「公主過得這般委屈，先帝爺也不管麼？」以為像湘平公主那樣的才是常態呢，怎麼永安公主家中倒這樣糟糟的。

楚鎮無奈道：「人是永安姑母自己挑的，先帝爺能怎麼辦？當初宣平侯高中探花，家中原有定下的一門親事，因著永安姑母執意要嫁的緣故，生生宣平侯休妻，誰知永安公主還不肯善了，暗地裏讓人拿白綾將那子勒死，先帝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風波按下。」

「那溫冒終究也不怎麼才，僥倖了戶部，誰知後來鬧出貪墨的事來，先帝一怒之下險些要將其打牢獄，還是永安姑母百般哀求才算保住溫冒的職銜，自那之後到底也不比從前了。」

難怪永安公主如今百般鑽營，想必是看著家門沒落，才想藉助姻親之勢讓自己重新站穩腳跟，看來那溫嵐小姐出現在此絕非無意了。

不過林若秋也懶得理會，如今有位分，有公主，豈是一個庶出的新寵所能抗衡。

甚至懶得與楚鎮探討這位新寵上位的可能，只微微撅起角道：「陛下，不知行宮可有沐浴之所？」

馬車上待太久，覺得整個人都快餿了，亟須洗去一的汗膩。

楚鎮牽著的手走進行宮，林若秋放眼去，覺得此就像一個大莊子，比花園還要小得多，難得的是亭臺樓閣樣樣齊備，假山林立，流水蜿蜒其間。比起花園早就看了的景緻，這裏反倒別有天。

楚鎮帶來到西北角的一幢小樓中，輕輕推門進去，目即是浸浸涼意，若赤足踏行其間，那滋味想必更加舒坦。

林若秋看著面前丈余寬的一個大池子，池水清澈見底，如同玉質，大約是從何的泉水引來的，不詫道：「這便是陛下說的沐浴之所？」

楚鎮點頭，含笑道：「是這行宮獨有的一溫泉。」

溫泉？皇帝莫不是在誆。林若秋半蹲在池邊，試著手向下探去，那池水雖未發冷，但遠不到手生溫的地步。

楚鎮笑道：「冬日裏才是溫的，如今正是炎夏，自然與一般泉水無異。」

還能冬暖夏涼？林若秋更驚奇了，果然是有錢人的奢靡人生麽。

迫切的想要一試，也顧不得這池水是否未經理，便輕輕足其中，水溫比之外邊略涼，但對於夏天而言正合適。

這下可以痛痛快快泡個澡了。林若秋正要除去外袍，忽見皇帝修長量立在池側，竟也開始好整以暇地寬。

林若秋：「……陛下您不如先出去？」

楚鎮挑眉，「這池子並非裝不下兩個人，何必多此一舉。」

合著這人還要跟洗鴛鴦浴麼？林若秋莫名覺得好恥，一直以為洗澡應該算很私的事，一群大老爺們才能啥都不計較呢。

林若秋莫名起了退的念頭，「那陛下請先用，妾隨後再來。」

楚鎮又一次準中的肋，「你要洗朕過的髒水？」

這人怎這樣討厭啊！林若秋都快哭出來了，雖然心理上知道泉眼該是活的，這池裏的水應該也能流，可被楚鎮這麼一干擾，還怎麼放心痛快地洗澡？意外的有種不潔。

林若秋只得灰溜溜地沉到池子裏，只將一雙眼在外頭，看皇帝如何利索的解開裳，出壯軀。

看久了就覺臉上發燒，林若秋忙挪開視線，免得楚鎮又來調笑。隨意四顧，忽見地上散落著一件閃閃發亮的東西，大約是從皇帝腰間掛著的香囊掉出來的——那香囊的帶子都鬆散了。

林若秋只覺那東西的樣式十分悉，仔細辨認了片刻，才認出是太皇太妃先前送給的那掛緬鈴。一直藏在枕頭下面，怎麼被皇帝翻出來了？還帶在上。

難不他已拿回去悄悄研究過？林若秋臉有些發白。

楚鎮已微笑著走到前來，「先前你原說要教朕，卻遲遲不肯手，朕只好請人來參詳。」

這麼說，他知道那東西怎麼用了？還特意帶到行宮來，難不……

林若秋覺得自己很可以死一死了，這下楚鎮逮著的錯，不定會怎麼對付呢。可先前並非耍賴，只不過這種話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吶。

然而楚鎮的好學之心著實令人嘆為觀止，這人的進步未免太神速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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