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宋氏,和一行走有何分別。

林若秋猝然道：「本宮願送娘娘出去,可那位姓李的大夫能否救得娘娘命,本宮卻不能保證。」

來這裏之前,林若秋只是想親眼看看宋皇后，滿足一下自己廉價的同心。可及至親眼見過宋皇后的枯槁模樣,林若秋才發覺——還是狠不下心來。也許人這一生里都免不了做幾件傻事，趁還有勇氣的時候，且任一回罷。

宋皇后肩膀一,難以置信地向床邊去，似乎很難想像會從林若秋口中聽到這樣的言辭,起先以為是自己誤會，及至見林若秋瞬也不瞬的看著,宋皇后這才明白：果然都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宋皇后聲音微的問,舌尖彷彿含著融化的燭油,燙得每一息都劇痛。

林若秋神木然，「娘娘無須計較這些，本宮只問一句，您是否願意？」

宋皇后臉上由錯愕轉向狂喜,繼而卻是深深的疑慮,「你為何要幫我？」

此時此刻，並非以皇后的份來同林若秋對話,只是固執地想問一個緣由。

林若秋有些失笑,片刻后,方才收斂了笑意,慢慢說道：「不為什麼，只是您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太久了，臣妾已不想再等。」

比起說自己想全一對有人這樣的可笑，還是野心更值得相信吧？橫豎有子有，這位總歸是要爭一爭的，只在早晚而已。

宋皇后重重咳了兩聲，臉上顯出病態的嫣紅，遽然從床上起，鄭重的向林若秋叩了兩個響頭，雖一句話沒說，林若秋卻已懂得的意思：在謝。

其實沒什麼可謝的，林若秋之所以願出手相助，並非出於多麼高尚的目的，僅僅是一時的頭腦發熱，又或者說：不願讓良心上留有任何負擔。

飛快的將宋氏攙起，「此事不宜耽擱，娘娘若要走，今夜便是最佳的時機。」

如今方子時，正是行宮守衛最為鬆懈的時機，且嬋娟剛剛才引起一陣，侍衛們恐怕早已打起盹來：按常理言，誰也想不到今夜還能有第二場意外。若趁機帶上林如秋的對牌出宮，極大可能矇混過關。

且宋氏想私逃其實有一個天然的優勢，雖為皇后，卻極於人前面，侍衛們多不識得皇後面容。而況如今是林若秋管事，宮裏人本就對林淑妃邊的下人極為寬縱，哪怕是個面生的丫鬟，看在替林淑妃當差的份上，多半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宋氏聽了這番剖析，原本乾涸的眼眶浮現出火苗來，甚至顯出難言的激，飛快的收拾好東西——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還是那日打點好的包裹，自從失敗之後，心灰意冷，便擱在一邊再未過。

林若秋將腰牌遞給，抿道：「此番一去，娘娘您便知前路如何，日後即便反悔，娘娘您也回不來了。」

「本宮早就存有必死之心，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的，自然無須後悔。」宋氏短促的笑了一下，又看著林若秋，臉上顯出些許愁容，「你私自放我離去，倘若被陛下知道……」

林若秋搖頭，「我不會有事，你自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再過片刻，生怕宋氏沒後悔，就已經後悔。

宋皇后深深看一眼，彷彿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說，只牢牢跟隨進寶的腳步離開。

林若秋茫然著那抹深青的背影消失在遠，心頭劇烈跳著，不知此舉是對是錯。

黑暗裏站了許久，也未聽到角門傳來靜，看來宋氏已平安離開了。林若秋勉強打起神，「咱們回去吧。」

紅柳擔憂的看著，「皇后這麼扔崩一走，明早肯定得鬧得不可開，且說起來是那塊對牌的緣故。不如咱們放出風聲，就說行宮失竊，有人把腰牌走了罷。」

這樣，多能減輕一點罪名。雖說東西失竊亦是林若秋管理不當，可比起協助皇后私逃，這干係卻小得多了。

林若秋緩緩搖頭，「瞞得過一時也瞞不過一世，還是算了。」

天底下豈有不風的牆，就算百般抵賴，難道皇帝就不會聯想到那上頭麼？且不知怎的，不想對皇帝瞞此事，哪怕皇帝聽後會大怒，也要與他開誠佈公的談一談。

已經開了傻頭，索傻到底罷。就算皇帝因此事厭棄甚至廢了，想來不會遷怒於一雙兒——畢竟那也是他的骨。

夜涼如水，林若秋沿著石橋緩緩行去，一路將頭上的簪珥解下。玳瑁簪，黃金珞，明月璫，每一件都是皇帝命匠人親自打造的，如今要簪請罪，自然不該帶這些東西。

珍惜地著手心那些飾，躊躇片刻，還是命紅柳好好收起來。哪怕日後沒有再佩戴的機會，也想好好珍藏起來，當做一點可供留的回憶。

皇帝此刻恐怕已經睡下了，打擾龍休養，恐怕又是一層罪名。可林若秋仍是自顧自的上前，正在廊下打盹的魏安聽到響，忙一骨碌爬起，十分激的道：「淑妃娘娘您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可真稀罕。」

林若秋含笑道：「陛下可曾歇著？」

楚鎮還未就寢。

林若秋進去時，書齋里仍亮著燈。那人抻了個懶腰，頭也不回的道：「這麼晚還過來，莫非怕朕長夜寂寞，特意遂自薦？」

聽了這樣調笑的言語，往常林若秋定得啐他兩口，此刻卻只顯出些微微留的神：誰知道以後能否聽到這些話？也許那人連話都不再跟說了。

當然也是自找的。

楚鎮見無反應，不扭過頭來，見神恍惚，遂道：「你怎麼……」

林若秋筆直地跪倒在地，努力忍住那冰涼異樣的，這書齋臨湖，氣自然不是好的。何況以跟皇帝的親，楚鎮甚要下跪施禮。

因此才會不那麼習慣。

楚鎮這時才注意到禿禿的髮鬢，正要開口詢問，林若秋已平靜說道：「皇後方才已經離去，是臣妾親自送走了。」

有一剎那，皇帝幾乎以為膽大包天到做出弒后的逆行，正想這玩笑話未免太過分了些，及至聽明白這層意思，他臉上的笑容便漸漸消失。

林若秋不敢直視他，只微垂著頭，有條不紊地將自己所知娓娓道來。來書齋以前已打好腹稿，要編好一套謊話是極容易的，自己不敢說自己未卜先知，而是偶然間探聽到宋皇后與那李家二郎的過往，這才鬼迷心竅，想讓那兩人見上一面——當然，誰都知道，宋皇后不可能再回來。

本意並不為講一個人至深的故事，可是仍免不了往纏綿悱惻的路子上引。本人其實沒多，宋皇后的舊圓不圓滿，與又有什麼相干？只是——仍想放縱一回。不為了幫助宋氏這對有人，只為證明是一個有有、有的生。

一直以來，楚鎮對極盡優容，給予最大的寵，可那終究是寵還是？而林若秋也是竭盡所能的回應乃至逢迎這份，縱使偶有驕縱賭氣之時，可那也是在規則許可的範圍，並未越雷池半步。本可以過得很好，甚至這般過完一生，而無失寵之虞。可人的貪心總是沒有足厭的，於溫飽之餘，免不了探究這樣一個問題：楚鎮真的麼？還是像對待一隻小貓小狗那樣，因為討喜，才每日抱在懷裏賞玩？

太知道兩人份的懸殊了，無數前人的例子都證明了，對誰都可以付出真心，唯獨皇帝不行。楚鎮會是個例外麼？在遇見之前，楚鎮本不能人道，遑論濫，林若秋理所應當認為這是個不一樣的男人，可也沒打算真他，是楚鎮在點滴相之間將勾了進去，現在已完全深陷其中，不能了。

之耽兮，不可說也。為了求一個結果，終究難免犯蠢。

現在就等楚鎮來證明這個結果。

林若秋仍舊低垂著頭，努力抑住聲音里的一惶，「臣妾有罪，還陛下降罪，臣妾願意領罰。」

從楚鎮的視線下去，只能看見黑鬒鬒的發頂，綿的，順的，誰能想像這把青的主人會那般倔強。

他忽的輕嘆一聲，抬手攙扶的胳膊，「起來吧，地上涼，別久跪著。」

林若秋恍然如在夢中，神不守舍地起，不知該如何接話，皇帝這是……原諒了？

楚鎮瞅半日，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只緩緩搖頭道：「去了也好。朕就說李家人一回來，皇后怎就突然想去行宮，看來倒被朕猜中了。」

林若秋好容易聽出點意思，獃獃的看向他，「您知道？」

楚鎮莞爾，「你以為朕是瞎子？宋氏當初嫁給朕有多麼不不願，明眼人皆看在眼裏，你以為獨獨朕不知道？」

那也不是毫無可能的，以為皇帝日理萬機，才無心理會兒-事呢。林如秋在心中默默念叨，卻又飛快的抬頭，言又止，「那您怎麼……」

楚鎮嘆道，「先皇旨意如此，朕與誰又能反對？何況朕本非全人，無論誰嫁與朕為皇子妃，都註定獨守空閨，朕又怎忍苛責與？故而這些年宋氏默然自守，終日閉門，朕也皆由得去。後來李家人回來，朕本想問問的打算，可話到邊，卻始終無法出口……」

近鄉更怯，林若秋很能理解皇帝的心。看皇帝的意思似乎倒是有心撮合的，不過這自己給自己戴綠帽，普天之下還是頭一遭，也難怪皇帝說不出口。

思及此，林若秋驀然問道：「若皇后告知您的心意，您又將如何？」

楚鎮沉道：「朕自當全。」

雖說並非他的本意，當初楚鎮亦有壞人姻緣之嫌，縱使宋氏並不怨他，可誰知心裏是怎麼想的？這回李家死而復生，又立了大功，楚鎮原本決定，若李二郎前來求娶，他便來個梁換柱，改頭換面將宋氏嫁給他，只是李清一直未來討賞，反倒是李海爭功，勇於表現，楚鎮自然得先獎勵積極些的。

林若秋徹底被他折服了，進一步聯想到就算有的對牌發揮作用，可園中守衛鬆懈，難道真是偶然？宋氏那麼容易就逃出去了，不會是皇帝故意放水吧？

可當再問時，楚鎮卻不肯承認了，只疾言厲道：「朕看你是皮了，著朕罰你。你再多舌，信不信朕讓人堵上你的押去暴室，看你還敢如此聒噪！」

林若秋嚇得連忙噤聲，心裏卻知皇帝這是害了：做了好事的人，往往是不願留下姓名的，這一位更是活雷鋒。

也罷，若絮絮不休惹煩了皇帝，沒準此人真會把拉去打屁呢。林若秋整理了一下心，方才問道：「那此事陛下打算如何收場？」

雖說是闖下的禍，總得想法子圓回來。一國之後失蹤，這可不是件小事。

楚鎮沉道：「什麼也別說，有人問起，只說是皇后突發急病，得好好靜養才，誰都不許探視。」

林若秋聽懂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看著他，「陛下想讓皇后病多久？」

楚鎮深深一眼，「你想何時跟朕親？」

*

半月之後，駕迴鑾，與來時的人馬並無分別，唯一的變數是宋皇后病了，病得還相當厲害，也無法見人，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皇帝對宋氏雖無深，亦不忍漠視，回去之後就命人將皇後送進椒房殿靜養，又派了最好的太醫診治，其餘嬪妃一律不許打擾。

倒是有人起疑，畢竟宋皇后弱宮中人盡皆知，這趟又跟著皇帝酷暑天到行宮瞎跑，本就孱弱的自然經不起折騰。

趙賢妃背地裏甚至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道：「也是個沒福的，還想到行宮求個皇子，誰想求出一病來，果真自作自。」

看來這回沒跟著去行宮是對的，宋皇后就是個前車之鑒，不曉得林氏給了多氣，才會病上加病——那林若秋一肚子壞水，豈能容旁人與爭奪寵，趙賢妃無比懷疑此在其中做了手腳。

看宋氏那病秧子這回活不長了，在皇后的名分上霸佔這麼久，惟願早死早超生，為後來人騰出位子來。

一月之後，宋皇後果然薨逝，宮中人人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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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況下一個皇后當然沒這麼容易逃出宮，不過作者菌寫的本就不是正統古言，所以……還是給宋氏一個好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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