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貴妃的目落在上,神變了又變。
林若秋知道在懷疑,憑謝婉玉的謹慎,不懷疑才奇怪:誰會犧牲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來陷害敵人?皇嗣為大,能想出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那人無疑是瘋子。
林若秋當然不會真讓腹中的孩子出事,只是賭,賭謝婉玉敢不敢承的「瓷」,但凡此人有一點不放心,林若秋取勝的把握就會大大增加。
謝婉玉牢牢盯著對面,忽見林若秋無聲無息的近一步,不起了警覺,「你想做什麼?」
林若秋注意到那隻慌的手,死死摁在桌角上,不由得輕笑出聲,「娘娘覺得我能做什麼?」
「你不會的。」謝貴妃平復了心緒,自以為看清的謀劃,搖了搖頭道:「你捨不得。」
謝貴妃雖不曾生養過兒,卻很了解有孩子的人,那種為了自己的骨願意豁出去一切的心,不信林若秋會是個例外——為母則強,可是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時,卻會格外,為了一個不必要的敵人犧牲兩條命,這買賣並不劃算。
「哦,你忘了當年太後娘娘麼?」林若秋畔浮起詭的笑。
謝貴妃只覺腦中一陣悶雷,轟得嗡嗡作響,臉上的亦消退了些。當然聽說過昔年那段故事,不管那落胎葯是否魏太后自願服下,可齊婕妤被先帝勒令自縊、齊家從此一蹶不振亦是事實。毫無疑問,若皇帝誤以為害了林氏的孩子,謝家日後的下場比起齊家也好不了多。
短短片刻間,謝婉玉心中已轉過了千百個念頭,篤信林若秋是在虛張聲勢,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拿謝家的前途做賭注。謝家安好,在宮中才能有一方立足之地,若謝家完了,那也就真的完了。
林若秋見面白如紙,子搖搖墜,知撐不了多久,神於是愈發悠閑,「如何,貴妃想好了沒?聽聞太後娘娘最近在觀中染了風寒,舉猶為吃力,若貴妃能前往侍奉,太后必會大為激。」
張弛有度,林若秋不願將得太——兔子急了還能咬人,何況謝婉玉這樣的危險生。因此及時拋出一截橄欖枝,若謝婉玉能順從接下,那便是皆大歡喜。
但願足夠識趣。
謝婉玉卻並未沿著給出的臺階下,而是盯著問道:「先前黃松年給你開的那些葯,是不是落胎葯?」
林若秋雖意在詐,可凡事虛虛實實才最能令人上當,當下點了點頭,「是。」
倒是與猜測的差不多,按說林氏也不是頭一遭懷胎,黃松年理應十分悉的質,哪來中途換方子的道理,除非有人不打算要這個孩子。
看來林氏早有心布局來對付,謝婉玉默默想著,可當瞥見林若秋臉上的玩味時,心中卻有了一抹更大膽的猜測。
驀然問道:「那葯是陛下讓配的?」皇嗣大事,就算皇后也不能擅作主張,何況黃松年一向對陛下忠心耿耿,不可能不問過皇帝的意思就私自配藥。
林若秋讚許的一眼,不得不承認,謝婉玉於人上通而又練達,這世間能瞞過的實在不多。林若秋也便據實相告,「陛下起初並不肯要這孩子,黃松年也只是聽他差遣。」
謝婉玉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冷笑過來,「陛下自是念在你懷著雙胎,怕到時母孱弱有生命之憂,寧可去子而留母。」
總是如此,皇帝樣樣都為打點好了,這林氏何德何能?皇帝拼著不要孩子也要留下這條賤命,就那麼好麼?
林若秋淡淡說道:「陛下從來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你不肯費心思去了解。投我以桃,報之以李,你不肯付出,哪裡來的回報?上天從來都是公平的。」
謝婉玉進宮的日子比早許多,若是能用一腔真心去接近皇帝、融化皇帝,如今哪會有林若秋的立足之地?運氣皆有,端看當事人能否懂得把握,從一開始,謝婉玉便錯失了良機,如今出敗相亦是理所當然的。
謝婉玉陷微微的沉默當中,似乎在思考若按照林若秋的路子走下去,會不會已然得到想要的一切?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重來一回,依然是出高貴的世家,楚鎮於,是君,是天,唯獨不可能是心意相通的夫婿。從來沒打算付出,自然不奢對方以同等的意來回應。
可最後,偏偏敗在一個字上,可笑至極。
謝婉玉無聲地扯了扯角,繼而抬手拭去眼角一縷意,再抬頭時,依舊是那個不茍言笑的貴妃,「你既然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怎麼如今又不想要他?」
「我沒說不要啊!」林若秋輕快地說道,「但若娘娘執意不肯離去,我只好請它來推您一把,畢竟,有您在宮裡,本宮連同腹中的兩個小傢伙都得提心弔膽過日子,不是嗎?」
謝婉玉輕嗤一聲,似是嘲弄,又似是認同。的確從沒打過孩子的主意,可人都是會變的,眼看著林氏兒孫繞膝,笑語盈耳,而卻在日復一日的孤獨寂寞中越陷越深,真能忍下這口氣麼?天長日久,或許會變一個連自己都厭惡至深的人——卑劣的,嫉妒的,用盡一切惡毒手段的人。
到那時,用不著陛下來懲治,自己就把自己給吞沒了。
至目前還來得及,在向徹底的深淵之前,還能拉自己一把。謝婉玉站直腰桿,端正的向林若秋施了一禮,並非馴服,而是訣別,「臣妾聽聞太後娘娘抱恙,心中意不自安,願前往白雲觀侍奉湯藥,還請皇后允準。」
林若秋輕抬眼皮,心中如釋重負,「準。」
謝婉玉再度鞠了一躬,臉上不見懊喪,當然更不見喜,有的只是一片木然,木然收拾起行李——自是牽掛太后安康,因此憂心如焚,片刻也不能耽擱。
林若秋看著一如往昔的平淡模樣,心中忽然湧現一好奇,「你從來沒想過擁有自己的兒嗎?」
這話問得略顯冒失了些,換了一般人或許得翻臉的。但謝婉玉顯然不是一般人,依舊平平靜靜地道:「想過,不過很快就放棄了。」
似乎生兒育在看來只是曇花一現的念頭,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林若秋更覺納罕,「為何?」像謝婉玉這種世家之,畢生都以登上后位為目標,按說很清楚子嗣的可貴,不管能否功,可卻連嘗試都懶得嘗試一下,這就很奇怪了。
又不像宋皇后那樣有意中人,進宮就為了守如玉。
謝婉玉手上微停,輕輕挲著一件的料,似乎陷對往事的懷念中。半晌,方輕聲說道:「我姑姑是先帝的謝婕妤,當年進宮的時候才十六歲,容貌麗,也很溫良,人人都誇讚端莊淑慧,不止陛下傾心,就連昭憲皇后也很喜歡,甚至讓住在自己宮裡,好得如親姊妹一般。」
頓了頓,繼續以平淡的口吻道:「後來我姑姑懷了孕,那是先帝登基后的第一個孩子,先帝自然龍心大悅,日日派人問不說,還許與皇后同飲同食,宮裡其餘的嬪妃都羨慕不已,誰能想到,好日子過得會這麼快呢?」
「才到五六個月的時候,我姑姑突覺腹中絞痛不止,請來太醫收治,竟活活掉出一個剛型的男胎,淋淋的,還連著臍帶……」謝婉玉的聲音有一戰慄,「我姑姑當時便瘋了,大呼是昭憲皇后害了,誓要報此生死之仇。」
林若秋很不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奈何聽故事不能只聽一半,只得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就被打進了冷宮,沒多久便病歿。」謝婉玉木然道,「先帝重昭憲皇后,凡是污衊皇后的人,怎麼能有好下場?可笑的是,明明那安胎藥是昭憲皇后親自送來的,太醫也診出裡頭有異,可陛下還是相信,我姑姑算得了什麼呢?」
林若秋明白了,這姑侄倆以前的關係一定很好,否則謝婉玉不會這樣憤慨。若非今日提起,林若秋都不記得宮中曾有個謝婕妤。或許正因此,謝婉玉才愈發覺得悲涼——皇恩不可靠,兒亦會為負累,真正值得信任的,唯有一己之而已。
林若秋大致能夠猜到,謝婕妤當初那場禍事想必亦是郁太妃的手筆,卻又讓昭憲皇後背了黑鍋——當時的郁太妃指不定正在背後著樂呢,對先帝與昭憲痛恨至深,自然不得看這兩人分崩離析,才好。
可事到如今,就算還原了昭憲皇后的清白亦是無用,謝婕妤的芳魂終究回不來了。何況,真真假假又有何意義,就算真是昭憲皇后做的,結果也不會有何變化就是了——先帝的公平就是場笑話,他可從來不會顧及他人。
事到如今,未免節外生枝,林若秋不再同謝婉玉過多解釋,只輕輕朝一點頭道:「道觀孤清,太後娘娘常須有人作伴,貴妃此去,就多待些時日吧。」
事實上倆都很清楚,謝婉玉不可能再回來了,連魏太后都已削髮,謝婉玉為妃妾,豈有不陪伴修行的道理?等皇帝旨意一下,宮裡將不再有謝貴妃其人,宮外卻會多出一名不問世事的居士。
當晚皇帝過來時,就同林若秋說起貴妃請辭離宮之事,順便睨一眼,「想必是你勸服的?」
林若秋憨的蹦到他膝蓋上,「臣妾也是為陛下名聲著想,不願讓您置水深火熱之中。」
不管苑那場意外如何,可在外人眼裡林月芙都是立了功,結果得到的賞賜卻是和親遠嫁,這是人乾的事嗎?
就算楚鎮此舉是為了令安心,可林若秋的心怎安得起來?不想皇帝的聲名所累,因此曲曲折折想了這個主意,等謝婉玉離宮之後,便悄悄放出口風,說謝婉玉是被皇帝趕出宮去的,至於理由麼:自然是謝婉玉嫉妒自己宮中的婢,生怕林月芙借著護駕之功扶搖直上,因此急急忙忙收了做養,又將其趕去北狄和親,好落得眼不見心不煩,誰知皇帝得知后怒不可遏,眼看著人飛了,哪咽的下這口氣,所以才發狠將謝婉玉趕去寺中清修,什麼侍奉太后,不過是幌子罷了。
楚鎮聽完這番人故事,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指著說不出話來。
林若秋腆著臉道:「是不是很有說服力?不瞞您說,臣妾讓紅柳給魏安了點口風,那小子竟以為是真的呢!」
畢竟大眾最津津樂道的就是桃-新聞,如此一來,不止能將林月芙和親與貴妃出宮兩件事完的圓過去,也能將皇帝的口碑給扭轉過來:畢竟好對皇帝而言不算什麼病,可嫉妒卻是嬪妃的大忌啊!
有這麼個罪名在,謝婉玉今生今世都別想回來了。
楚鎮拍拍的肩膀,肅然道:「卿真是天才。」
林若秋滋滋對方的恭維,本來就是。
兩人相依相偎了一會兒,楚鎮驀地問道:「你平白給朕安了個人,就不考慮朕的麼?」
什麼對個婢一見鍾,還衝冠一怒為紅,這種謊話怎麼說得出口?
他覺得自己不幹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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