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按著算計的方向發展，楊茉果然要著一起參加，林謹容卻是怔了，原來從前在旁人的眼裡就是這樣窩囊讓人生悶氣的人麼？正在思量間，楊茉已然一把將扯了起來，大聲笑道：「還有我們呢。我們也來湊這個熱鬧！就不知陸家大伯母可備得有多餘的茶？」

楊茉會起迎戰，原在林玉珍意料之中，唯有林謹容倒真是意外。林玉珍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家這個侄兒，但見被楊茉扯著，神間還有些怔忪，便知是被楊茉給綁著強行來的。便暗忖道，這個侄雖聽說吹得好塤，也分茶，才名卻不顯，想來長日關在那家中，接的人也不多，沒甚見識，也不會有多出彩。

當下便也不當回事，笑道：「有，有，怎會沒有？快快布置起來！人多才熱鬧呢，還有沒有要參加的啊？」見再無人應答，便同楊氏道：「你家的茉茉真是爽朗的子！我看著就喜歡。」

楊氏含笑看著侄，淡淡地道：「麼，半點不知輕重，今日就讓阿雲好生好生教訓一回，好認得山外有山，人外人有人，收了這份驕狂之心。」

林玉珍對陸雲信心滿滿，卻道：「什麼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分明就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當不得真的。」

說話間，早有人將戲臺上說唱崖詞的伎請了下去，很快就將錦席、癭子木茶床、竹茶焙、銀茶籠、金砧椎、建州兔毫盞、金茶鈐、銀茶碾、蜀東川鵝溪畫絹茶羅、金茶匙、金湯瓶等流水般地在廳堂正中設下。

陸雲在丫鬟捧上的一隻小小的白瓷盆里凈了手，在青瓷香爐里焚上香，邊帶了一恰到好的微笑，探請陸揚兒、楊茉、林謹容：「幾位姐姐請。」

林謹容抬步起，角卻被人輕輕扯住，低頭，但見林六含笑看著，低聲道：「四姐姐，我剛才和七妹賭你們誰會贏，你不會讓我輸吧？」

林七將一顆瓜子仁扔進裡，道：「四姐，你理，賭你輸呢！你得贏，氣死。」

林謹容的目從雙胞胎酷似的臉上緩緩掃過，林七照舊的跋扈囂張，林六慣常的甜中帶著算計挑撥，但目的都是一樣，要贏，攪了這場戲。原因不可考，但林六從來不會吃虧就是了，當即也不答話，淡笑著從林六手裡了角，往前走去。

眾人落座，林謹容將茶和水、茶一一看過來。但見面前的茶無一不是極品的專用之，水是惠山泉，茶是貢品龍團，幾個孩子東西都一般無二，並未在其中作任何的假，可見林玉珍母是何等的有信心。

陸雲多年前就不是的對手，如今就更不是了。林謹容看了面生春的陸雲一眼，暗道一聲對不起了。手微微一揚，自有伺候慣了的荔枝上前幫忙。林謹容沉澱了心思，神專註，手下沉穩，心中眼裡唯有茶事。炙茶、碾茶、羅茶、候湯、熁茶，諸事齊備，一手執筅，一手注湯。

一湯環注盞畔，攪茶膏，量茶湯，隨湯擊拂，手輕筅重，指繞腕簇，傾，泡沫四起，如同疏星皎月，燦然而生。二湯自茶麵注水，周回一線，急注急止，用力擊拂，茶麵澤漸開，泡沫如同珠玉磊落；三湯注水如二湯，擊拂輕勻周環，表裡徹，泡沫已如粟紋蟹眼，四泛起，茶已然出十之六七；四湯水，使筅稍慢，範圍漸寬，茶麵華彩煥然，泡沫如同輕雲漸生；五湯水稍多，筅輕盈達，拂以斂之，茶沫猶如結靄凝雪，茶香四散；六湯緩繞拂，點然；七湯輕清重濁，稀稠得中，霧洶湧，溢盞而起，周回凝而不。

林謹容全神貫注，一氣呵，手微揚已然結束，湯花中燦然開了一朵梅花，氣蒸騰中，似真似幻。全場雀無聲，轉瞬發出一陣低低的輕嘆。那陸揚兒早已停下作，全神貫注地看向林謹容這邊，楊茉哈哈一笑，棄了茶筅，道：「我認輸了。」只剩下陸雲緋紅了臉，仍固執地盯著自家面前那盞茶，只盼其上的湯花不要早早散去，多堅持得一會兒。

因為林玉珍早已說過，先出水痕者輸，並不包含誰能幻出花草山脈等象，因而眾人都不好先下評判，道是誰輸誰贏。

須臾，林謹容茶盞中的那朵梅花漸漸散滅，只余白湯花。又過了些時候，不知是誰低聲道：「出水痕了！」接著陸雲那邊發出了一聲環佩輕響，陸雲抬起頭來，微微紅著眼，出一個有些慘淡的笑，抖著聲音道：「我輸了，四表姐真人不相，真好技藝！」

林謹容輕嘆一聲，雖然有些作弊，但前世這個年齡時雖凝聚不出梅花，卻也能比陸雲多堅持些時候，所以臉上倒也沒什麼愧，只出些許不安，小聲而清晰地道：「雲妹妹承讓！我也是僥倖。」

陸雲勉強一笑，垂眸低聲道：「是我技不如人，姐姐不必自謙。」年紀尚小，被人砸場，能有此氣量已是不易，因而眾人倒對生了幾分憐憫和佩服。只是輸贏勝負自有道理，的確不如林謹容，以林謹容這個年紀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已可以說算是天才，贏得相當漂亮。

所有人都看著林玉珍。

林玉珍的眼睛死死盯著林謹容，忽爾出一個鋼刀一樣刮骨的笑來，緩緩道：「真是個好姑娘！」雖然已經極力掩蓋，但語調的僵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雙胞胎興地眨著眼睛，林五和文氏則回頭責怪地看著林謹容，怨為什麼要搶陸雲的風頭。

林謹容垂著眼，一臉的不安和疚。心裡卻是暗喜，壞了林玉珍的事，林玉珍這回算是真正恨上了。想必以後陸家再請客，不管來或是不來，都不會再有人強迫了。真好。

忽聽知州夫人宋氏「哈」地一聲笑出來，大聲道：「幾個都是好姑娘！林四姑娘技高一籌，勝不生驕；陸三姑娘大氣有量，假以時日，必有大；楊姑娘豪爽利落，都是好姑娘！」

這一席話衝散了席間的尷尬，楊氏也跟著笑罵楊茉：「這丫頭不懂事，技藝不，偏瞎湊熱鬧，擾了大家的清凈，白給你們看笑話！還誇呢，依我看，該罵才是。」這話帶了幾分含的歉疚，是為了適才楊茉拉了林謹容參加鬥茶，壞了林玉珍母的盤算而說給林玉珍聽的。

林玉珍已經緩過神來，雙目直視林謹容，做了一副渾不在意的大氣樣，慈地笑道：「乖侄兒過來！待姑母把這彩頭親手給你。」

林謹容本不是為了那些金玉之，見好就收，當下上前盈盈一禮，笑道：「我今日雖然贏了，但實屬僥倖，不好意思拿諸位長輩的東西。」

好個驕狂不知進退的東西！就和那個娘一樣，半點吃不得虧，半點不肯讓人。往日里還真沒看出來。林玉珍的角含了一諷刺，語氣卻親切得很：「你這孩子，不管如何，你贏了就是贏了，拿出來的東西哪裡有拿回去的道理？你有出息，姑母是高興的。別不懂事，快過來拿去，別這樣磨磨蹭蹭的，一點不大方。」

如果是贏了其他人，林謹容相信林玉珍一定非常高興，可贏的人是林玉珍的心肝寶貝，命子。林玉珍氣量狹窄，此時笑得有多親切，就有多討厭。既然說不拿東西就是不大方，就是小家子氣，那就敬謝不敏了。這些東西說也值幾萬錢呢。

林謹容便笑著上前，林玉珍帶了幾分不甘和憤恨，不舍地取了那枝釵子，痛地遞在林謹容的手裡。

這一瞬間，林謹容非常想讓林玉珍的手「」了，把這名貴的水釵掉在地上給摔個碎，就似前世林玉珍「手」，把奉上的茶盞給摔了之後又罵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一般。但念著那太過明顯，是給陶氏樹敵，也平白讓在座的這些眷們看笑話，對自己的將來亦有影響，只得忍了，行禮謝過林玉珍。

林玉珍帶了頭，楊氏、宋氏等紛紛兌現諾言，各自把自家的彩頭給林謹容，林謹容一一行禮謝過，給荔枝，迎著各式各樣的目自退回原來的座位坐下。

楊氏為了彌補楊茉無意之中犯下的錯誤，又道聽說陸雲師從名家，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何不讓大家看看？林玉珍假意推辭了幾回，方人鋪了紙筆，讓陸雲畫畫寫字。

——*——*——*——

嗷嗷，這一章寫得灰常辛苦，查資料就查了很久。這個鬥茶之法，流行於宋，有點像現在的抹茶，多數技藝已經失傳，聽說現在福建還有人能在湯麵寫出字來，真是一門高深的技藝。我不行，就是咋呼咋呼給大家看看，以博大家一笑，如果有通此道的鞋，請批評指正並包容。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