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睡到腰酸背痛,起靠著床頭坐了,抱著膝蓋想心事。事發展到這一步,總要朝著最壞的結果去打算,不能束手無策,必須有應對。
荔枝不知在想什麼,只覺著是可憐,絕到發獃,由不得無聲嘆息。忽聽櫻桃在外面咳嗽了一聲,林謹容趕躺回床上,裝死不。荔枝則站起來嚴陣以待。
門開,卻是林謹音領著枇杷走了進來。
荔枝鬆了一口氣,和林謹音換了一下眼,表示沒有大礙,林謹音的表卻顯得有些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心神不寧,徑自走到林謹容邊坐了,低聲道:「是我。」
林謹容忙坐起來:「怎麼樣?」
林謹音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把外面發生的事告訴林謹容。不曾想到陸家得到消息後會是這樣的反應,作比之前預想的還迅速,這不是們所期待和想象的結果。絕食不起任何作用,林陸兩家的老太爺該幹嘛還是繼續幹嘛,本沒把一個小子的抗爭看在眼裡,放在心上。先前林老太爺看到,還特意代,如果林謹容今晚再不吃東西,他就派人來灌。
林謹容見林謹音沉默不語,已經約猜到了結果,卻還是固執地看著林謹音。
循序漸進地告訴,總比留到最後無法掩蓋了再告訴的好。林謹音斟酌再三,握住林謹容的手,小聲道:「剛才陸老太爺送了求婚啟來。」
林謹容的手頓時變得冰涼,低聲道:「然後呢?」
林謹音垂下頭:「祖父在和祖母、父親商量寫草子。」
這是議婚的第一個步驟。時俗,方收到男方尊長寫的求婚啟后,如果有意,便會將方的出生年、月、日、時,以及曾祖、祖、父三代的況及隨嫁田產奩寫在帖子上送至男方家中,謂之草子。男方卜吉之後,再回草,方卜吉無異,雙方換定。換定,下了定禮之後,婚約算是正式締結。
林謹容沉默許久,輕輕嘆了口氣:「母親在做什麼?」
林謹音見緒還穩定,暗暗鬆了一口氣:「母親也在房裡躺著呢。祖父讓去商量妝奩的事,說不舒服。」雖然說著要向陶舜欽寫信求助,實際上們都明白,林老太爺夫婦健在,林三老爺也在,斷然沒有外家人替林家兒的婚事做主的道理。所以陶氏現在能做的就是消極對抗,病了,沒有力,誰也怪不得。
姐妹二人默然相對良久,忽聽院門輕響,荔枝從窗子里看出去,小聲道:「姑娘,是大太太來了。」
林謹容又躺回床上,林謹音則出去迎接周氏。周氏扶著許嬤嬤的手慢慢走進來,先低聲和林謹音問了一回林謹容的況,然後走到林謹容床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阿容,聽伯母一句勸。孩兒家太倔強沒什麼好,這樁親事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可能改變了,你再鬧下去,難過的是你母親和姐姐,罪的還是你,高興的是不想要你好的人。臨了,總也要過門的,到時候難堪的還是你,又有什麼好?」
林謹容背對著沉默不語。
周氏也不生氣,繼續拉拉說了一長串,道:「我才去看過你母親,一兩天的功夫呢,就瘦了一大截,眼睛一直都是腫的,看見我就哭。要說,我也懂,和你姑母一直就不來,擔心你過去罪,也是人之常。可是你姑母適才派人送信過來,下午要過來看你,這就說明也是贊這樁親事的,到底是親姑侄,哪裡會有什麼解不開的死結?你從來都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就不要再為難你母親了。」
見林謹容還是不說話,周氏頓了頓,提高聲音道:「我實話同你說了罷。你父母親此刻正為了你的事鬧彆扭,總也是做娘的吃虧,多的我不說,你但凡還有點良心,有點孝心,就心疼心疼你母親。想好了,晚上就乖乖吃飯,大家都忘了這事兒,沒有人再會提起。我先走了。」
周氏起離去,林謹音送出去,無限擔憂地讓枇杷去陶氏的院子里打聽消息。果然又鬧騰起來了。陶氏不肯參與商量林謹容的妝奩,林三老爺不依,跑到房裡一陣大鬧,先問龔嬤嬤要陶氏的賬簿,又要看陶氏為林謹容備下的妝奩冊子,龔嬤嬤沒得到陶氏的允許,自然是百般不肯,林三老爺發作,陶氏又不依,又是一筆糊塗賬。往回他們夫妻二人打鬧,林家兩老怎麼也不會不管,多數時候都是制林三老爺,這次卻是悄無聲息的,本沒有人過問。
林謹音口水都說干,又哭又勸,才算是把陶氏和林三老爺暫時隔開,回來之後愁眉不展。這只是一個開始,如果陶氏和林謹容不同意,往後陶氏的日子只會更難過吧?一家子想要迫一個人,手段多的是。可若是答應,林謹容又不樂意,日後也不知道日子好過不好過……這一生中,林謹音從未有過如此為難的時候。哪怕就是當初陶氏小產,也只是害怕擔憂,卻沒為難,因為知道該怎麼做,現在卻很迷,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林謹容黯然打量著林謹音的神,心裡又酸又,又疼又痛,萬千滋味夾雜在一起,逐一嘗了個遍,卻是說不出的。沒法子和陶氏、林謹音說出心裡的夢魘,可只是因為不喜歡,不願意,們就無條件地站在的後,給了最大限度的支持。這世上,除了們,再不會有人對那麼掏心掏肺的好,不計較任何得失的好。的眼眶突如其來的一熱,迅速轉頭看向窗外,忍住即將流出的眼淚。半晌,方低聲道:「姐姐,煩勞您去請母親過來,我有話要和說。」
林謹音抬頭看向:「囡囡,你……」
林謹容抬手了不知什麼時候落下來的淚,哽聲道:「求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林謹音在後默然立了片刻,給荔枝使了個眼,輕手輕腳地走出去。荔枝和桂嬤嬤屏聲靜氣,立在簾下聽著裡面的靜,每過一會兒,就要悄悄掀起簾子看一眼。
林謹容失神地看著窗外那株落了葉子的老榆樹。半半晴的天,看慣了的老榆樹和往日比起來顯得有些怪異。花開花謝,葉生葉落,彷彿就是一眨眼的事,人生也不過如此,回首不過瞬間。從前捨不得死,再活一次,還是捨不得死,不願意自己委屈,更捨不得陶氏累,捨不得林謹音委屈,捨不得林慎之毀了一輩子。
「囡囡……」陶氏紅腫著一雙眼睛,站在門口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林謹容,抱歉地道:「娘沒有用。」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卻仍然不能阻止事繼續往前發展。
林謹容輕輕出了一口氣,上前扶住陶氏:「娘,不怪你,你已經儘力了,兒很激。這邊坐,兒有話要和你說。」
陶氏臉上頓時出張的神來:「囡囡,你不要急,信很快就能送到你舅舅手裡了。」
陶舜欽並不是萬能的。林謹容低頭一笑,低聲道:「娘,您不要急,這樁親事,就這樣吧。」
「……」陶氏和林謹音對視一眼,無言以對。
林謹容竭力讓自己的表和語氣都顯得平靜:「我年齡不大,七弟年齡也還小,我實在放心不下娘,不想太早出門。還有,有個不之請,娘不是給我備了妝奩麼?不如給我來管吧。」
從不同意,到同意,談論條件,提到婚期,再到要自己管理妝奩,這話跳躍度太大,乃至於陶氏和林謹音都吃驚地張大了口,半天反應不過來。桂嬤嬤不清楚狀況,只抓住一個關鍵點,四姑娘肯了。於是桂嬤嬤熱淚盈眶:「姑娘哇,您終於想通啦。」
林謹容不由苦笑。終於想通了,就是邊的人,親近如桂嬤嬤,也是認為不該鬧。不過又怪得誰呢?有些痛苦和悲傷,註定只能自己一個人承。
林謹音比陶氏先反應過來,狐疑地看著林謹容:「你再說一遍?」
林謹容看了桂嬤嬤等人一眼:「你們都出去。」
屋裡只剩下母三人後,林謹容握著拳頭,指尖陷掌心裡亦不覺得疼痛:「我想在家裡多留兩年,等到慎之長大,我才放心。」這個條件是向林老太爺提的,緩一緩,雙方各退一步,對大家都有好,想來問題不會太大。
陶氏又紅了眼:「囡囡,你不後悔,不再想想?」
林謹容輕輕搖頭。既然一條路走不通,那就走另外一條路!現在沒有機會,不代表將來也沒機會。不認命!人生還很長,就算是在死的那一年,不也是才二十多歲?人生還長著呢,不會坐以待斃。兩世為人,悲傷絕,怨恨憤怒都品嘗過滋味,就是沒有嘗過快意的滋味。怎麼也得嘗嘗那個滋味,才不枉重活這一回。
「你說你要管理你的妝奩,這是怎麼說?」林謹音還記著林謹容的最後一句話。
林謹容語氣堅定,眼神清亮地說:「我要給七弟掙一份家業!」還要,在匪來臨的那一年,保全住陶氏和林慎之、以及陶家人的命和財產,還有重視的一切,至於別的,不過是過客。風雨來臨的時候,躲不過去,那就迎著前行,它總會停,總不能一直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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