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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日,上巳頭一日,剛過晌午,陸家的男老主子們就紛紛登車騎馬,浩浩地前往鄉下老宅過節。
陸家的老宅,說是在鄉下,實則是在離平洲城六十里遠的一個名赤水的小鎮上。小鎮不大,不過一百多戶人家,多半還是姓陸,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幾條一眼就可以看通頭的小街兩旁。街面是土夯的,一到下雨下雪的時候就污水橫流,泥濘不堪,慘不忍睹。
但此時,正當傍晚,暖風習習,春明,天邊飄著各各樣的紙鳶,遍植道旁的柳樹在春風裏輕輕飄揚著柳枝,枝頭飽滿的綠芽閃著瑩潤的微,樹下賣茶的婆婆敲著響盞,挑著擔子的貨郎搖著貨郎鼓,小孩子們嬉笑著,在街頭的行人,小販,躺在地上曬太的狗之間來回穿梭,互相追趕。見著了好吃的就停下來淌淌口水,看到了好看的就停下來傻傻的看一回,開心了就大笑,不高興了就大哭,哪裏管得你是什麼地方,遍地打滾,哭得一臉的泥和淚也是常有的事。正是一副熱鬧鬧,活潑潑的春日景。
陸家的馬車才一出現在街頭,就有眼尖的小兒嘻嘻哈哈地笑鬧著你推我,我推你地拽長了脖子,踮著腳站在街邊看熱鬧,狗兒也跟著湊熱鬧,興地追著馬車吠個不休。大人們聽見了靜,不得走出來看。
陸老太爺並不拿架子,命人停了車,走下去從范褒的手裏接了早就備好的糖,親手遞到離他最近的幾個孩子手裏,親切地問他們是哪家的,孩子們當然是膽怯的,接了糖就一鬨而散,他卻也不氣,笑瞇瞇地和街邊相的人打招呼。
他下了車,陸二老爺、陸三老爺等男丁自然不好再留在馬上或是車上,紛紛下了車馬,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後,臉上堆滿了笑容,和族人、鄰居親切談,半點架子都沒有。有意無意的,陸老太爺把陸緘帶在邊,鄭重和人介紹他這個最得意的孫子。
眾人對認字兒,有功名的人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敬畏,特別是經由陸老太爺隆重推出的陸緘這個舉子,於是格外熱。熱到陸緘有些招架不住,幾番窘迫地向陸老太爺以目求助,陸老太爺卻只是呵呵的笑著,裝作不懂他的意思。
林謹容過淡青的紗窗往外看去,在一群人裏面,陸緘的瘦高個兒格外顯眼,他在勉力地維持著風度和冷靜,耳朵卻紅了,笑容也有些僵。
陸雲低聲笑道:「二哥不好意思了。」
林玉珍淡淡地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多人想要這樣還得不到呢。」帶了幾分譏諷地看著陸緘邊的陸紹,「看看你大哥,他就想要極了,只可惜,他也就是那個命。」
陸雲看了林謹容一眼,林謹容已經收回了目,安安靜靜地坐著,彷彿沒有聽到剛才林玉珍說的話一般。陸雲忍不住想,林謹容自從進門以來,就從來沒有在們面前說過任何人一句壞話,聽到們說誰,基本上都裝作不曾聽見,偶爾發言,也不過淡淡一句勸,勸不住,也就不勸。
若是林謹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老實人也就罷了,可是林謹容偏偏不是,不過是故作的清高,其實漂亮無害的皮囊下暗藏著一顆壞心。思及此,陸雲有種非常不舒服的覺,便含了笑道:「嫂嫂,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地方很不錯,不知道老宅是個什麼樣子的。」林謹容抬眸著陸雲淡淡一笑。
討厭這個地方。當年並不是剛進門的那一年就得以回到老宅的,而是在生了寧兒之後,也就是十七歲這一年,陸老太爺方安排全家回了一趟老宅。彼時陸老太爺鄭重其事地抱著還在襁褓里的寧兒去了陸家祠堂,拜祭祖宗之後,親自將寧兒的名字寫在了族譜之上。從那之後,就只回過老宅兩次,一次是寧兒死後的第二年,陸緘考中,全家回來祭祖,另一次就是陸老太爺去世落葬。
但不管哪一次,都從未見過這樣熱鬧輕鬆的景象,也不曾見過這樣害和不自在的陸緘。所看到的都是,暗裏和吳襄彼此互不相讓,無論什麼事總想比別人強,拚命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沉默寡言,清清淡淡,舉止自如的陸緘。
林謹容抬頭再度往外看去,前方喧鬧的人群終於散去,陸緘正朝這個方向看過來,他彷彿知道在看他,朝微不可見地輕輕一笑,笑容還未收起,就被陸紹扶著肩頭擁走。
馬車再度往前駛去,停在小鎮最大的一條街的盡頭。被漆得亮鋥鋥的大門口站著一群男人,有老有,有些人上穿著帶了摺痕的長袍,有人甚至穿著短芒鞋。陸老太爺再次命人停了車,領著男丁們迎了上去,一同進了大門,直往中堂而去,開宴大談。
人孩子們的車駕井然有序地從側門裏駛,靜悄悄地進了二門。下了車后,統一去花廳吃飯,一群人忙裏忙外,把陸老太太安排妥當了方才散去,被僕婦們引著去了各自的房間院落歇息。
老宅有些年頭了,長期不住人,總帶著一的霉味兒。厚厚的石牆又高又冷,上面長滿了青苔,院落很狹窄,一天之中,日只有在正午時分才能照進來,更多時候都是冷浸浸的,哪怕就是在三伏天裏,在這房裏都穿不起單。
雖然只來過幾次,但林謹容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地方,更不喜歡屢次都分給的這個院落。院子裏一棵樹都沒有,更沒有花草,地上滿是泛著冷的青石板,站在院子的正中央,抬起頭去看天空,只能看到非常狹小的一小塊,迫得人氣都不過來。
屋裏就更讓人不舒服,外間只擺得下兩個柜子和一張坐榻,一張條桌,幾個凳子,裏間只擺得下一張床和一個照臺。狹窄是次要的,最關鍵的一點是線非常昏暗,外間的窗子很狹小,裏間則完全沒有窗子,不,不通風,就連白日也需要掌燈才能看得清楚。
林謹容三次到此,第一次風無限,第二次悲慘凄切,第三次麻木不仁。沒有寧兒,那麼這次就將是三次里的第一次,風無限。林謹容站在廊下,仰頭看著頭頂掌大小,漸漸變暗變濃的天空,發自心地討厭這個地方。
荔枝領著豆兒在房裏鋪陳林謹容和陸緘的用,不時疑慮地抬頭看一眼站在門外一不的林謹容。看了幾回,實在忍不住,吩咐豆兒收拾著,自己出去,站在林謹容邊道:「在看什麼?」
林謹容回眸看著,眼神冷清清的:「沒看什麼。」
荔枝沒敢多問,只笑道:「坐了這許久的車,不累麼?裏屋已經收拾好了的,不妨先去洗洗躺下歇歇。想必二爺今夜必然是要喝酒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到時您就不好睡了,明日一大早就要起的。聽說有一截路車馬過不去,得走過去,您可得歇好了才有神。」
林謹容垂下眼,拖著步子往裏走。盥洗完畢之後,又在榻上坐了許久,方進了裏屋,嗅著滿鼻子的霉味兒睜著眼看帳頂。
燈芯「啪」地炸了一下,外間傳來荔枝低低的說話聲:「等了您好久呢,撐不住了才進去睡的。二爺可要醒酒湯?」
「不妨事,我沒醉。二爺我豈是那麼容易醉的?」陸緘的聲音裏帶著些歡快,「打水來我洗。」
林謹容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時候,門被輕輕推開,陸緘卷著一淡淡的酒味兒進來,走到床邊坐下,褪了鞋子外袍,將手去掰林謹容的肩頭,不由分說就在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低聲笑道:「阿容,莫要裝睡了,我知道你一直等著我的。」
林謹容無語,睜開眼看著他:「散得這麼早?」
「祖父說明日要去上墳,大家都早點睡,所以就散了。」陸緘抬起一口氣把燈給滅了,著躺下來,將摟在懷裏,有些猶豫地道:「阿容,你好了吧?」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好了。但明日不是要早起祭祖麼?」
陸緘將額頭輕輕抵在的背上:「阿容?」
「嗯?」林謹容覺得他今夜與平時有些不同,但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
陸緘靜默著將翻過來面對著他。雖然屋裏很黑很暗,但林謹容知道他在看著。他離越來越近,能到他漸漸急促的呼吸聲吹在的臉上,令得全的汗都豎起來,一顆心揪著,不知該往哪裏放。
「阿容,從這裏回去,我就要去諸先生那裏了。你想不想在這裏多呆些時日?祖父說,我們倆如果不想跟他們一起回去,可以在這裏住到初十再回去。我覺得不錯。」他的手輕輕進的衫里,同時含住了的耳垂。
「……」林謹容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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