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珍這日沒出席為陸緘接風洗塵的家宴，也沒人問起。傾席散，陸建立和塗氏瞅了個空子，拉著陸緘詳細打聽毅郎的形，塗氏痛罵林玉珍：「狠心腸的毒婦，即便是不疼你，也是親侄兒生的，怎麼就想得出來！活該啊，依我說，老太爺就該好好罰一頓，就這樣輕輕放過了，真是讓人不服氣。」

陸緘微微皺眉，拿話打斷：「六弟如今怎麼樣？」

陸建立忙給塗氏使眼，示意不要再說話了，塗氏心中忿忿，但也只能陪著笑臉道：「還好，總歸比你三弟得先生的眼罷了。」

陸緘算是放了心，正道：「還當勉勵他吃苦耐勞，好生念書。」

陸建立連連點頭：「二郎說得是，說得是。」

陸緘見他啄米似的，不要說親父，就是親叔父的架勢也沒半點，心酸得很，一時找不到什麼話可說，只道：「只要六弟有出息，我就放心了。」

陸建立和塗氏便都沉默下來，陸緘與他二人面對面一歇，再無他話可說，只能尷尬收場。第二日起，一早去探過陸老太爺，又去林府走了一趟，去尋林世全，按著林謹容的意思，約林世全與他一同上京不提。

七月底，雖說天氣漸漸轉涼，實際中午時分還是很熱。東院裏的花早開的品種已經綻放，正院裏的葡萄又了，沉甸甸地掛滿了枝頭。

毅郎已經學會翻，輕易不哭，經常依依呀呀說個不停，表現得十分活潑神，林謹容極了他。只要天氣好，一閑著就抱了他在院子裏曬太，四走，指了花草蟲子給他看，同他說話，毅郎則用他的方式依依呀呀地回答著。一大一小糊塗的流著，旁人看著卻是十分熱鬧好玩。

潘氏低聲同沙嬤嬤道：「嬤嬤，真好耐心，就似是聽得懂小爺說什麼，也相信小爺能聽懂說什麼一般的，真好玩。」

沙嬤嬤笑著看了林謹容母子一眼，瞇了眼睛埋頭繼續做手裏的針線活。豆兒湊過來看，做的是石青五福捧壽的鞋面，便知是給陸老太太做的，因笑道：「嬤嬤，仔細眼睛，這麼累，不如我來給你做如何？」

沙嬤嬤搖頭：「又不急，我慢慢地做，只要能趕在過年以前帶回去就好。」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頗有些落寞。的家人人都在平洲，這裏是太寂寞了。

林謹容聽得清楚，回頭笑道：「嬤嬤，要不然，今年秋天你與我一同回去罷？」

沙嬤嬤微微有些驚奇，以為陸緘已經趕回去了，若非意外，林謹容大概不會再獨自帶著毅郎回去的。看林謹容那樣子，倒彷彿是開玩笑一樣，便也順著林謹容的意思道：「那好啊，總是走到哪裏，老奴便跟到哪裏的。」

林謹容一笑，便又回了頭，該收拾行李了，等林世全一到，便把該理的事都理妥當。

「，外頭來了個客人。」陸良家的提著一籃子才褪了青皮的核桃進來，笑道：「這是客人送的手禮。」

「倒是時鮮東西。是誰？」林謹容近來鮮出門，除了偶爾去鋪子裏一趟，應張珊娘等人的邀約出去喝喝茶說說話，基本不出門，應酬自然也就比不上當初陸緘在家時節那麼多。

陸良家的比劃著：「是個穿素的小娘子，大概只十來歲的樣子，帶了個十多歲的丫頭並位老嬤嬤，坐著一張獨牛廂車。說是姓梅，人雖素凈，但奴婢瞅著氣度和打扮是不錯的。」

林謹容微微一怔，到底是找上門來了。姓梅的，十來歲的小娘子，獨自出門做客的，除了梅寶清家的蕙娘又會有誰？若是梅寶清來，倒是可以推說陸緘不在而不見，但這小姑娘來了，卻是不能不見的，便只好道：「請進來。」

梅慧娘一路行來，冷淡地四打量，當走到正院裏，看到那滿架的葡萄時，眼神就變了。有一串葡萄就掛在離的頭頂不到寸許的地方，顆顆飽滿，上頭矇著一層白的霧，好不人，只要輕輕一抬手就可以到。不知是何等的好吃？口腔里自然而然地分泌出唾來，肚子裏的饞蟲爬個不停，幾乎已經出手，卻又了回去，努力把小板得筆直，嚴肅端莊地朝著前方走去。

林謹容站在庭院裏看著笑：「蕙娘，今日怎麼得空？」

「蕙娘給嬸娘問安。」梅慧娘臉上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盈盈福了下去：「那日承蒙嬸娘照顧，一早就想來拜謝，怎奈家裏有事，不得不拖到了現在。還嬸娘不要嫌我唐突。」

林謹容忙扶住，示意在自己的邊坐下：「過來坐。來玩就好，還帶什麼禮？」

梅慧娘謝了，笑道：「些許薄禮，拿不出手，但難得時新，又是難得的烏瓤核桃，香極了。所以帶過來給嬸娘、小弟弟嘗嘗鮮。嬸娘一向可好，小弟弟可還乖？」

今日全然不似那日當著梅寶清時的愁苦頑劣樣，卻是一個懂事的小淑，有著同齡孩子所沒有的穩當。林謹容看這小大人模樣，想起梅寶清說他經常不在家，這孩子又失了母親，微微有些憐憫，便潘氏抱了毅郎出來給看。

梅慧娘目不轉睛地看了毅郎一回，從腕上褪下個帶著金鈴鐺的小金鐲子，要給毅郎套在手腕上：「小弟弟長得真有福氣，說來我他一聲弟弟，卻是高攀，可既然已經見了面，便給他做個見面禮。是我從小戴到大的，我馬上就要戴不得了，給他正合適。」

林謹容本不想要，聽說到高攀二字，便把已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給豆兒使了個眼，命櫻桃：「去把了的葡萄剪幾串洗凈送來。」

櫻桃應了，拿了籃子並剪子，歡快地去挑葡萄，梅慧娘仰頭看著，滿眼的艷羨。到底是個小孩兒，約莫在家裏也是被拘著的，林謹容笑道：「這自己種的葡萄比外頭的鮮甜，又乾淨，蕙娘若是不嫌棄，便過來挑些帶回去如何？」

梅慧娘眼睛一亮，試探地看向林謹容，見著自己笑，眼神和，不似是說假話，便得了鼓勵，躍躍試：「好呀！」話音未落，邊跟著的那位老嬤嬤已然低低咳嗽了一聲，梅慧娘的眼神頓時變了，帶了七分憤恨，三分怒。

林謹容本以為不會去摘葡萄了，卻又突然變了個臉，眼角挑釁地看著那老嬤嬤，笑地道：「多謝嬸娘全我，我一早進來看見就饞得不得了呢。」一邊說，就起接了雙福遞上的剪子，嗲嗲地去求林謹容：「嬸娘您教我，什麼才是了的？」

那老嬤嬤臉鐵青，板著塊臉，卻苦於礙著林謹容的面不好上前去攔。林謹容只作不曾看見，笑著帶了梅慧娘上前，把那了的葡萄指給看，梅慧娘小孩子心，剪了還想剪。那老嬤嬤見一連剪了十多串還不想停手，實在忍不住，提醒道：「姑娘！」

語氣里已經暗含了威脅。梅慧娘的眉挑起來，然後又沉默下來，悻悻地放了剪子，道：「嬸娘，我一時興起，剪得太多了，您不會怪我失禮罷？」

林謹容笑笑：「我這院子裏的葡萄，每年都要結很多，我正愁找不到人吃呢，你剪多便拿走多，我求之不得。」

梅慧娘看了一回，側著頭真心實意地笑了。又坐了約小半個時辰，那位老嬤嬤再次咳嗽了一聲，梅慧娘不捨地站起來：「叨擾嬸娘太久，我該回去了。」

林謹容留，只是垂著眸子不肯，地道：「下次我再來的時候，嬸娘還肯接待我就好啦。」

林謹容嘆了口氣，從豆兒手裏接過一對米珠串的掛飾來：「上次見面太倉促，邊不曾帶著合適的東西給你做見面禮。這是我閑暇時自己做的，雖不值錢，可也有些趣，蕙娘不要嫌棄。」

梅慧娘抬眼去瞧，那掛飾本是林謹容閑暇時做給林留兒的，用的米珠細細串小白兔，配著緻的七彩穗子，又可又緻，正當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最的，先就喜歡了，一邊去接，一邊道：「怎麼好意思？」

那老嬤嬤又咳嗽了一聲，梅慧娘眉眼不，關心地道：「嬤嬤可是不舒服？」

那老嬤嬤垂著眼道：「謝大姑娘掛懷，老奴很好。」

梅慧娘便不再理睬，認真同林謹容道過謝，笑道：「嬸娘，我下次來找你分茶玩，好不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裏竟然帶了幾分哀求。

這孩子，大約失了母親後日子是不太好過的。林謹容對著那雙眼睛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要你家裏的長輩同意，你便來罷。」

梅慧娘歡天喜地的去了。

沙嬤嬤道：「這家人真奇怪，放這麼小的孩子單獨來做客。」

林謹容褪了毅郎手腕上的那個小金鐲子細看，足金，做工細，又是唐家金銀鋪的東西。單是梅慧娘一個小孩子，當然不會莫名其妙地跑到一個陌生人家裏來做客，分明就是梅寶清的意思。梅寶清，約是打算他出面與陸緘來往，而這邊，則由十歲的兒代替他死去的妻子與往，看起來真是想要朋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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