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出,天下士族無不為之震。
新君登基,立威可以,先武帝初登基時也是殺得士族人頭滾滾,好不容易等到姬豈這麽個仁君即位,士族才算是迎來了太平,如今換個了皇帝,就等於換了個天,閭案過後,很多人也都鬆了一口氣,但沒想到的是,大招居然在後頭。
殺幾個士族,收一批職,比起永久關閉閭來,哪個更士族的肺管子?明麵上是前者,但事實毫無疑問是後者,自姬皇立國以來,禮樂崩壞,世卿世祿之族降等為士族,天子不分權柄,天下盡皆臣民,底蘊稍淺一點的士族沒能躲過去,為寒門,安逸了上千年之久,和國君分治天下的士人迎來了一批毀滅打擊。
姬皇之後,兩任皇帝都采用儒生學說教化士族,之後出了暴君晉厲帝,士族權柄被進一步打,厲帝無後,三十病亡,之後登基的是厲帝的侄兒晉昭帝,昭帝一生信重士族,緩和君權與士人之間的矛盾,給予士人和天子共治天下的權柄,在他統治時期,士人思想百花齊放,很多文學大家都是在那一時期完了著作。
昭帝之後的幾代帝王都是沿襲了他的治國方略,崇尚思想開放,士人治國,直到先武帝登基,第一刀就揮向了自己的母族,堂堂太後母家,不過是占了平民幾片田畝,就被從上到下殺得犬不留,史書記載,太後哭跪於宮門前,不應,次日於彰德門盡戮後族。
武帝肆意屠戮士族,卻沒能招來天怒人怨,因為百姓十分支持他的政策,也是在武帝時期,家家戶戶以募兵為榮,青壯踴躍參軍,甚至不需挨個上門征錄,而武帝的君權很大程度上和軍權聯係在一起,如今大晉六十二郡縣,就有整整十三郡是在武帝統治時期打下來的。
姬豈十分推崇昭帝的治國方略,認為武帝手段過於殘暴,也是從姬豈這裏,士族不僅得到了息之機,還借此更進一步,把持住了員上位的渠道,真正做到了昭帝時期士族都沒做到的事。
姬越再肖似先武帝,眾人也猜想最多是殺一殺那些個沒有長遠之計的愚鈍士族,別看武帝嚴厲打擊侵占良田的士族,但他殺的最多的還是中下品士族,上品士族本不靠田畝得利,而是從鹽、茶葉、綢等壟斷生意裏獲取利益,嫡支為,庶支經商,一切為了家族利益,這樣的士族才配稱上品士族。
誰也沒想到姬越的第一刀就向趙家下了手,隨後又牽連了一大批地方上的員,這對一些下品士族乃至中品士族來說簡直要斷了基,就在大家以為風頭快要過去的時候,又跟著下令關閉閭這個最後的士人淨土。
閭並不隻對士人開放,但基本上除了士人,很有閑漢願意花那麽多閑錢去睡得不到的人,攢起來娶媳婦比這個劃算多了,甚至於很多士人之間的流都是在閭完的,一般來說,士人會在家裏舉辦比較隆重的聚會,其他較為簡單和私人的,都會在閭裏設宴,很多人已經不把閭當一個普通的地方了,而是寄托思的風雅之所。
姬越的旨意下發之後,各地都有士人不忿上書,其中不乏一些大家,隻是比起那些激烈的言辭,這些人就顯得斯文許多,從閭在政治層麵上的意義和每年營業的利益手,幾乎是掰開碎了給姬越講道理,其中究竟有幾分出於公心且不論,如果姬越本不是個子的話,也許還會覺得很有道理。
但不該是這樣的。
天底下的人,無論是士族還是五等民,都歸所屬,不想讓的子民做的事,沒人能按著的頭代同意。
如魏灼所想的,姬越就沒把這些來自士人的力當一回事,讓娘將這些奏牘整理出來,翻也不翻,直接原樣打回去,唯獨對一個上了六十歲的大儒單獨批複。
認識這個在曲沃辦過學的大儒,知道他自中年喪妻之後就沒再近過,傾家產開辦連五等民都能學的私學,卻被兌得維持不了基本生計,如今在一個學生家裏做先生,呈上來的奏疏裏雖然也是對的做法表示不認同,卻從各方麵闡述了閭和士族之間千萬縷的聯係,他擔心姬越引火燒。
姬越的回複很簡潔,隻道:“先生還有雄心壯誌否?”
天將近夏,暑氣漸升,不士族都用上了冰,稍稍富裕些的人家卻還沒到這個份上,到了晚間都是在院子裏納涼,曾儀把用井水浸的果子盛了一盤,讓婢給西廂的周先生送過去,婚五年的妻子已經沒了初來時的靦腆謹慎,朝他翻了個白眼,啐道:“我家大人來時,都沒見你這樣殷勤。”
晉時的大人指的是父母。
曾儀好脾氣地笑笑,隻道:“先生除了教我,還在教咱們兒子認字呢。”
曾妻嗤之以鼻,“咱們經商人家,用得著認字?白養了他十來年,好好的後院讓他住著,就是個秤砣也養了,你瞧瞧他那個樣兒,倒像是你哪找來的親爹!”
曾儀不喜歡妻子對自家先生的態度,但不想和爭吵,歎了口氣,手裏的扇子剛扇了兩下,忽聞外間有人重重敲門,門房嚇得連通報都不敢,直讓這幫穿著王宮翎衛服飾的青年進了曾家兩進的大院。
曾儀一見人,連忙推著愣神的妻子進屋,迎上去道:“諸位軍爺,不知來小人家裏是為何事啊?”
翎衛不同於其他軍列,取的是周文王起事,日月著,鳴岐山之意,是晉宮衛隊,能驅使翎衛的隻有天子本人,曾儀認不出翎衛的服飾,便隻以軍爺稱呼。
為首的翎衛做秦杉,原是翎衛都尉,魏雍高升之後,他就補缺為校尉,值得一提的是,當日向康王嚨那一箭就是他的。
麵對一個明顯是小商人的平頭百姓,秦杉也沒怎麽客氣,隻道:“陛下收到了周老先生的奏疏,因周老先生無無職,故派我來此回複周老先生。”
曾儀嚇得一,他走南闖北自認見識不,但奉養周先生全然出於激之心,怎麽也沒想過自家這個孤僻不曉事的老先生竟然有上書天子的本事。
曾儀被這一嚇,甚至忘了要先生出來,而是帶著翎衛一行朝後院走,秦杉倒也不在意這個,畢竟平民無禮是常事。
周解正在著書,他一生飄零,臨老厚著臉皮居住在學生家裏不是為了安穩的晚年生活,而是想要一個安定的環境著書,此外他還默寫了整整一麵牆的書籍,這些都是他在各種機緣之下從士族家中借閱過的寶貴財富。
周解其實並不是一個士人,他祖上從未出過員,按籍貫連良民都算不上,隻是平籍,但他天生過目不忘,年輕時給人做門客,學識漸長之後便以解疑答的名義從士族那裏騙書來看,每每從士族那裏看過藏書,轉頭就記下,這也是他後來辦學被各家士族聯手打下去的原因之一。
周解試過向天子呈奏疏,但姬豈仔細看過之後,不喜他騙書的行徑,此後再有周解的奏疏,連一個字都不看了。
周解的心早就冷了,這一次給姬越上奏疏,也是見行為肆意,完全不計後果,忍不住想做個提醒。
卻沒想到昨日的奏疏,今日就有翎衛鄭重上門,請他去開辦一個連五等民也能學的學。
周解的手抖起來。
他慢慢打開自己的那份奏疏,隻見上麵朱筆批的幾個大字肆意飛揚,仿佛年天子在挑眉喝問,“先生還有雄心壯誌否?”
先生還有雄心壯誌否?
十年飲冰,難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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