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倩站起,道:“褚姑娘既是陸老先生的弟子,不知我等可有幸見識見識其才學?”
此話一出,得到在座貴們紛紛附和。這些貴們從小學習琴棋書畫,而且為了今日的獻藝特地準備了許久,平白無故輸給一個小門小戶子,誰甘心?
“對啊,褚姑娘擅長什麼,不如也展示一二,讓我等開開眼界。”
“就是,陸老先生的弟子應該不同凡響吧?”
“豈止不同凡響?連顧丞相和公主都力之人想必懷絕學呢。”
這些人話里藏針,心懷不軌。看似夸贊阿圓,實則是先給戴高帽,若是接下來拿不出才藝或是才藝平平,恐怕今后就要被笑掉大牙了。
太子殿下應該也不會娶一個空有容貌而無才學的草包太子妃吧?
戴倩聽了這些貴的議論,心里解氣得很。視線離開蕭韞挪到旁邊阿圓上。
“褚姑娘,這麼多人想一睹褚姑娘風采,不知您可愿賞臉?”
蕭韞蹙眉,面眼可見地不虞。
他看向阿圓,阿圓也緩緩抬眼向他。手指在他掌心撓了撓,以示安。
“我可以試試。”小聲對蕭韞道。
蕭韞盯著,面上平靜,卻是在無聲詢問:真的可以?若無把握,不必逞強。
阿圓搖頭。
思忖片刻,隨即對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禮,道:“為皇上和太子獻藝,是臣的榮幸。只不過事出突然,臣并無準備,若是做得不好,還請皇上和太子殿下莫笑話。”
一句謙虛之詞倒是給自己博得了點退路。畢竟今日只是來吃席的,本就沒準備,萬一比不過其他貴也有可原。
一旁的慧蘭公主贊揚地勾,竟不想這褚家遇事如此沉得住氣,也不知是心大誤打誤撞得了這麼個優勢,還是有人提前指點過。
這時,上首的皇帝倒是饒有興致地開口問:“褚姑娘想獻什麼才藝?”
“作畫。”阿圓說:“臣有個不之請。”
“說。”
“臣需要一張長六尺、寬三尺的桌子,和長四尺、寬二尺的生宣。以及兩盆松煙墨,一盆三分淡,一盆七分濃。”
“可需要筆?”
阿圓搖頭,視線在殿一轉,然后走到皇帝旁的太監面前。
福了福:“公公,可否借你手中的拂塵一用?”
那公公詫異:“褚姑娘要這個?灑家多的是,姑娘且拿去。”
回到殿前,又道:“皇上,臣還有最后一個請求。”
“哦?”擺這麼多陣仗,皇帝越發好奇了,笑道:“褚姑娘只管說。”
“臣在一首曲的時間里畫,想請宮中樂師為臣琴一曲《金戈鐵馬》。”
“準。”
然而皇帝話音剛落,蕭韞卻出聲道:“不必樂師,孤愿為褚姑娘琴奏樂。”
說著,他吩咐人去取古琴來。
阿圓扭頭,悄悄對他笑了笑。
兩人這點眉目司自然是逃不過眾人眼。一時間,有人嫉妒,有人羨慕,也有人牙酸。
牙酸的是顧景塵,他是真的想回家陪小妻子,看不得蕭韞這種酸不溜丟的行當。但奈何事還沒結束,便只好坐下來欣賞褚家作畫。
待一切準備好后,阿圓站于桌前,而蕭韞則坐在一旁調試琴弦。
阿圓細致地檢查宣紙和墨,手沾了點松煙墨在指間捻了捻,三分淡,七分濃,恰到好。
滿意地點頭,隨后,在眾人屏氣凝神的等待中,倏地端起一盆墨潑在宣紙上。
此舉實在突然,有人“啊”地一聲,空氣寂靜了那麼片刻就陡然喧鬧起來。
“褚家這是在做什麼?”
“不是作畫嗎?把宣紙都弄臟了還如何作?”
“是不是故意如此,好找個理由逃避?”
“我看不然,你沒瞧見這小姑娘一臉淡定模樣?興許另有乾坤。”
戴倩聽了,忍不住低嗤:“什麼另有乾坤,我看是故弄玄虛罷了。”
在眾人的嘈雜議論中,蕭韞的琴音響起,漸漸地,整個大殿開始安靜下來。
只見阿圓不慌不忙,手執拂塵,在上頭揮墨。
對于潑墨作畫,并非阿圓臨時起義,而是平日作畫時,常與花糕玩的游戲。
花糕調皮,有一回不小心打翻的墨,阿圓不忍畫毀掉,索就著潑墨作畫。久而久之,花糕把這當玩樂,阿圓也喜歡據花糕潑的墨來構思圖景。
這樣的作畫方式,不僅思路奇特發揮有余,而且還大大短了作畫時間。
今日說能在一首曲中畫還說得寬松了,實際上連一首曲都不用。
蕭韞的琴技高超,一曲《金戈鐵馬》時而緩,時而急,時而磅礴,時而洶涌。在他出神化的弦音中,阿圓腦子里浮現的是馬場里數十匹駿馬奔騰的畫面。
以前去馬場跑馬時曾有幸見過一次,彼時馬夫要清掃馬廄,于是將馬廄里的馬全放了出來。
數十匹,皆是上等的駿馬,四蹄奔騰,浩浩,場面壯觀。
阿圓記憶深刻。
此時,聽著蕭韞的琴音,心中激起伏,手中的拂塵仿佛自有靈氣,一揮一灑皆有神。
沒過多久,琴音停了,阿圓也慢慢停下來。
站在桌前一不。
蕭韞起走過去,隨后龍椅上的皇帝也起走過去。
陸陸續續地,其他大臣也離席走過去。
大殿,有那麼一刻,眾人沉靜在驚訝之中,默契地沒發出半點聲音。
直到老翼王突然喊出個“好”字,其他人如夢初醒似的,也紛紛鼓起掌來。
老翼王不有點眼眶發熱,他道:“這幅《金戈鐵馬》令老夫想起當年跟隨太祖打江山的歲月。老夫上過戰場無數,鐵馬冰河戰鼓雷鳴的畫面曾無數次我夢中。老夫總在想,幾十年過去了,我都老了。但若是再讓我年輕一回,我定還要手持長矛繼續征戰沙場。”
阿圓自己也被自己作的畫驚了下,竟不想發揮得如此好。彼時聽蕭韞的琴音,心中涌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這會兒再聽老翼王這麼說,也忍不住。
沒見過戰場,不知金戈何,鐵馬何樣。但見過大塑的戰馬,見過戰馬奔騰的樣子,見過它們雄威的風姿。想,當年老翼王在戰場上應該也是這樣的風姿。
隨著老翼王的一番話,大塑皇帝哈哈大笑起來。贊道:“不愧是謝世子看中的徒弟,依朕看,這幅《金戈鐵馬》與當年謝世子的驚世之作毫不相讓。”
眾人皆知謝世子的《縱雪踏梅》乃千金難求,竟不想皇帝給予這幅畫如此高的譽。
不過,此畫行云流水、一氣呵,的確名副其實。
此時,眾人再看向這個剛剛及笄的褚家,目已然不同。或是贊揚,或是敬佩,或是欣,又或是別的令人心服口服的東西。
戴倩也在其中,盯著那幅畫看了許久。自己對作畫也有些心得,此時不得不承認,這幅畫的水準遠遠高于,甚至,是再練十年也塵莫及的。
暗暗地,視線再次挪到褚家上,這會兒褚家著太子殿下笑。那笑容明艷得刺眼。
袖中的手摳著掌心,摳得都快出了。
整個大殿,但凡看過這副《金戈鐵馬》的人,心里無不震撼。然而也有人沒見過這幅畫卻同樣震撼得說不出話來的。
那就是阿圓的父親褚大人了。
褚大人坐在大殿北側,跟一群五品小在一,得知殿下想娶自己兒為太子妃倒是沒多驚訝。但適才瞧見自己兒在皇帝百面前鎮定自若作畫,他一度以為自己瞧花了眼。
那真是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
他使勁眼睛,看了又看。旁人笑話他:“褚大人不認得自家閨了?”
褚大人心想,你不提醒,我差點都不敢認了。
乖乖嘞!
他兒這麼厲害,他怎麼不知道?
過了會,有人大聲“咦”了下,說道:“此畫還未題字,快快快,題上字蓋上印章才算完。”
有人問:“此畫難得,讓誰來題字?”
皇帝矜持地咳了聲,正想說朕賞幾個字給這褚家,結果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人截了先。
蕭韞開口吩咐侍:“端筆墨來。”
隨后,侍把筆墨端過來。蕭韞提筆蘸墨,凝神思忖片刻,在上頭寫下一句詩。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電閃旌旗日月高。1
他寫一筆,眾人跟著念一句,念完,又是一陣贊揚。
“此詩此畫,果真是絕配。”
“我看人也絕配,天作之合不過如此。”
“妙啊!實在妙!”
待各自歸位后,眾人意猶未盡。顧景塵起:“皇上,褚家德才兼備,與太子看配良緣乃眾所歸。”
“對啊,這婚事實在是天賜姻緣。”有人附和。
“不可!”
這時,曹國公再次出聲阻止。
“”
顧景塵是真不耐煩了,他還等著回家。遂立即轉頭看向曹國公:“曹國公還有何疑問大可一次說清。”
他面不太客氣,大有曹國公今日再多說一句,他絕對堵得他無完,屆時可別怨他同朝為不講面。
曹國公有自己的謀算。大塑攏共四位國公,前有信國公和衛國公兩家爭輝,再有鄂國公強勢,他曹國公只能是個墊底的。
如今信國公倒臺,衛國公快被他熬死了,而鄂國公后勁不足,正是他曹國公發揮的好時機。
若是自家孫當上太子妃,那他曹國公將會一躍為京城四國公之首。能在百年墓之前看見這等盛世,他豈不心?
當然要據理力爭!
想了會,他對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禮:“陛下,即便褚家子才德兼備符合條件,但太子娶妻干系國運,不知褚姑娘的生辰八字可有算過?”
話落,殿又開始低低私語起來。
曹國公負手而立,暗忖,什麼份、才德都是空話,若是八字不合,也無濟于事。
但蕭韞是何人?
他有意在宮宴上求賜婚便是有備而來,這種事旁人想得到,他也早已想到。
他不徐不疾轉,道:“父皇,今日宮宴萬壽寺住持慧遠大師也來了,慧遠大師乃得道高僧,何不請他就此算一算?”
皇帝竟不想蕭韞娶妻這般急,此事即便緩一緩也緩得,等算過八字后再賜婚也不遲。
沒想到,連萬壽寺住持都讓他請來了,他早有準備,還算什麼算?無非走個過場罷了。
但他有求于這個兒子,此時自然得順他意。便開口道:“去,拿筆記下褚姑娘的八字,與殿下的八字一同給慧遠大師算。”
“是。”侍去了。
大家安安靜靜等待,這賜婚賜得一波三折,弄得眾人也跟著一波三折,竟是下意識地期盼八字能相合,快快結束這場波折才好。
那廂,慧遠大師算了約莫一刻鐘。
最后他上前,先是驚訝地看了眼阿圓,隨即道:“皇上,褚家命格貴重,與太子殿下天干地支皆合,實乃天命注定。”
此話一落,眾人嘩然。
原來如此啊!
褚家竟是天生命。
旁人聽了不知是何想,但戴倩聽了,搖搖墜。褚家天命注定,那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了?
元和十二年,春,皇上于宮宴下旨賜婚:
“褚家次,今已碧玉,才貌雙全,聰敏賢淑,朕躬聞之甚悅。特賜予太子蕭韞為正妃,允其婚。”
自此,蕭韞養了多年的小姑娘,總算是修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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