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

程遙遙看出謝三眉眼里閃過的一焦慮，笑道：“我說過啦，我知道哪里收你賣的東西。只要你吃掉這兩個饅頭，我就帶你去。”

兩人在路上著實顯眼，謝三一聲不吭提起筐子向一條巷子走去，拐個彎，路人的視線便看不進來了。

程遙遙笑瞇瞇打開油紙包遞到謝三眼前，白的白面饅頭，帶著甜香撲面而來。從清早到現在只填進兩個野菜窩頭的胃立刻囂起來，發出咕咕的兩聲響。

謝三猝不及防，耳滾燙地捂住肚子。

程遙遙噗嗤笑出了聲，催促道：“別矜持啦，快點吃！”

謝三吞咽了一下口水，拿起一個饅頭。一口咬下一大塊，白面饅頭發得暄，還熱騰騰的，帶著白砂糖的甜味，不需要就著水便能輕易嚼爛。還沒等舌尖細細品嘗這味就咽了下去，接著再咬一口。

程遙遙托著腮，笑看謝三吃東西，心里比自己吃了還高興。

不知不覺，兩個白面饅頭便被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謝三呼出口氣，胃里飽足的覺原來是這麼好。

謝三走到那個公共水龍頭前，埋頭又喝了幾口涼水，抹著道：“現在可以帶我去了？”

程遙遙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謝三吃飽后，心更不好了。盡管他語氣很平淡。程遙遙聳聳肩：“跟我來。”

程遙遙在前頭帶路，領著謝三向黑市走去。

黑市就在牌樓后頭的一條街上，這兒前后通暢，周圍小巷四通八達，一旦出了事，小販們四散奔逃，稽查隊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原主來過很多次，原書里的主也是這兒賺了第一桶金，從此發家致富的。

程遙遙記得，原書里謝三在供銷社賣皮子的時候，總被營業員刁難價，就是原書主替他在黑市賣了皮子，狠狠刷了一波謝三的好度。

也是在黑市，打開了謝三新世界的大門，走上了崛起之路。

只是……程遙遙心里有些忐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遇到那個收皮子的小販。

巷子里，好些小販已經蹲在涼等客人了。有些人搖著扇子打盹兒，不問本不知道他們是在乘涼還是在賣東西，有些人賣的東西則一覽無余：蔬菜瓜果，歪瓜裂棗的甜瓜和桃子，還有個賣楊梅的，品相可比謝三給摘的差多了。

程遙遙眼神一一掃過去，滴地站在黑市里，上的連和皮鞋，一看就是只羊。許多小販立刻蠢蠢，不過后的那個高個子青年看著嚇人，又把蠢蠢的小販震住了。

程遙遙跟謝三這對組合看著實在怪異，一時間眾人不知道他們是個什麼路數，沒有人貿貿然上來打聽。

程遙遙咬著，眼神四下看，怎麼也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謝三在后道：“算了，我們回去。”站在這兒被人打量，謝三心里很不舒服。

程遙遙進了黑市就傻眼了，只記得跟原主打道的那兩個小販，一個是人一個是瘦的青年。可今天這黑市里，沒有一個符合描述的人。要知道皮子在夏天可不好賣，不是人人都收的。

程遙遙道：“可是……可是你帶來的東西……”

謝三心里嘆口氣，對程遙遙淡淡道：“沒事。你站在那邊避避太，我去賣。”

謝三指著一涼的空地讓程遙遙過去站著，把大筐子也放在邊，自己向巷子深走去。

程遙遙又丟臉又抱歉。剛才真是太沖了，早知道還不如在供銷社討好一下那個大媽，讓好歹收下謝三的東西。這下好了，把謝三給坑了！

程遙遙看見謝三走到角落，跟一個中年男人說話，兩人低聲談著什麼。那男人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瞇眼，謝三始終鎮定如初。最后，那男人沒辦法地一咬牙，點了點頭。

謝三這才走回來，從筐子里拿出那袋干菌子，對程遙遙道：“等著，別跑。”

“我才不會呢。”程遙遙反駁道。

謝三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不信任的樣子。

一旁蹲著老農咳嗽兩聲，滿臉褶皺里出笑意：“后生，來黑市還帶這麼個滴滴的小媳婦兒。放心走吧，叔給你看著。”

謝三瓣張了張，跟程遙遙對視一眼，猝然轉開眼，提著東西走了。

程遙遙笑瞇瞇蹲在那老農邊，跟他搭話：“大叔，您賣點啥？”

老農笑得像只老狐貍：“你想買點兒啥？”

程遙遙仔細看他，想了想：“糧食？”

老農咳嗽了一聲，不說話。程遙遙笑著手指道：“什麼價兒？”

老農渾濁的眼神里閃著，出食指和拇指：“八。”

“嘖！”程遙遙出“你逗我”的表，“供銷社一等白米掛牌價才一七！”

老農也是看程遙遙穿得好才抬價，被一嗆，立刻道：“我這兒可是不要糧票的。你買多點我給你便宜。”

“便宜多？”

“七。”

“還是貴！”程遙遙從包里拿出兩尺布票：“五，這兩張布票給您。”

“布票！”老農眼睛一亮，又道，“你價也忒狠，最也要六！”

程遙遙笑了：“您一年也才兩尺布票，到底要不要啊？”

兩張布票在程遙遙手里晃啊晃，老農眼睛直勾勾盯著，一咬牙手搶過去：“行行，看你長得水靈，就給你五！”

這年頭城鄉差距大，大在質分配不均。城里人為了一口糧食愁破了頭，鄉下的老農民為一張工業票或者布票也能急得火上房。

這年頭結婚除了彩禮，還要三轉一響，再差的，一件新裳總得做吧？可鄉下的老農民不像城里，總能弄到點布料做裳。鄉下人想在供銷社扯一塊布做裳，可是件大難事兒。

老農的老閨兒長大了，正是的時候兒，就想穿件新裳。可最近黑市上賣布的人沒來，老農手里攥著錢都沒法兒給閨兒扯件裳。一見程遙遙手里的布票，哪里還舍得放手。有了布票，布料價格可比黑市便宜一番呢！

老農讓程遙遙原地等著，自己跑到一旁，沖箱子后頭喊：“猴子，猴子，吹哨！”

“吹哨”是來生意的意思。箱子后頭傳來個青年帶著困意的生意：“來了，多？”

老農轉頭：“你要多？”

程遙遙眼睛都直了，猴子！慌忙道：“五斤。順便把猴子給我來！”

一個瘦小青年抱著袋糧食走出來：“誰我？”

只見一個得人不敢直視的姑娘站在屋檐下，正滿臉激地看著自己。猴子登時一個激靈，雙手扯扯上皺的服：“你……你找我？”

猴子心里咚咚跳。他還沒跟這麼漂亮的姑娘說過話呢，而且這姑娘看著他的眼神，就跟看見……看見啥好吃的似的。

程遙遙強忍激，先結算了糧食的錢，把那一袋子白米藏到謝三的筐子里。老農揣著錢和空袋子匆匆走了。

程遙遙這才對猴子道：“上好的皮子，你收不收？”

猴子聽見生意，漾的心神立刻收回來，道：“夏天了，皮子可賣不上價兒啊，不收這玩意兒。”

程遙遙拿起塊皮子給他看：“這皮子質量可好了。只要你收了，我跟你買幾斤糖。”

猴子的臉一下子變得十分警惕：“誰告訴你我有糖的？”

糖和糧食都是止黑市流通的，被抓住的話后果相當嚴重。這些黑市上討生活的小販都相當謹慎。

程遙遙笑了：“你腦子靈活，懂得借著老農民賣糧食分錢，肯定也有門路認識賣糖的。”

原書里猴子是個倒爺，頭腦相當靈活。他自己什麼都沒有，但是門路廣，會鉆營，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專門幫買家和賣家牽線搭橋，賺點潤手費。

猴子眼珠轉了轉，程遙遙把一張零鈔塞進他手里，道：“你有門路呢，以后我會常常關照你的。”

“你要多糖？”猴子著手里的五錢，終于松口。

程遙遙想了想：“先來五斤吧。這幾張皮子你得給我收了。”

“！”猴子給白砂糖報了一塊七的價，皮子報了三塊二的價，讓程遙遙等著，自己很快就往巷子里飛奔走了。

這時，謝三也回來了。他看見一個瘦的青年從程遙遙邊跑開，眸沉沉地看著程遙遙。

他不說話，程遙遙也從他眼神里看出了“你不聽話”的訊息。莫名地有點心虛，忙邀功道：“剛才那人肯收皮子。”

謝三微微挑眉，倒是顯出兩分詫異來。程遙遙居然真的能在夏天賣出皮子。

程遙遙也很詫異，問謝三：“你把干菌子都賣了嗎？賣了多？”

謝三攤手，程遙遙不見外地著他手里一卷零鈔數了數，居然有五塊錢之多！還有好幾張糧票！“你怎麼賣了這麼多？”

謝三不吭聲，拿出半斤糧票和兩錢，放進程遙遙手里。

程遙遙瞪著他：“干嘛？”

謝三語氣很自然：“饅頭。”

這還是要跟自己算清楚的意思。程遙遙瞪了他半天，收下了，懨懨地撇開臉去。

一會兒，猴子呼哧氣地回來了，從懷里掏出一袋子糖：“呼……你還在啊。五斤，你掂掂。”

謝三以眼神詢問，程遙遙小聲道：“是糖。”

謝三接過來，用手掂了一下，點頭：“五斤整。”

猴子笑道：“行家啊。”

程遙遙把錢拿出來，道：“那皮子呢？”

“皮子三塊五！”猴子數了錢塞進兜里，得意道，“我給你抬了價！”

三人割了錢款，謝三提著筐帶程遙遙離開黑市。筐子里多了十斤東西，謝三也不多問。

謝三領著程遙遙回到大路邊的巷子口就停下。

程遙遙得意洋洋，沖謝三道：“說了我能賣出去的！”

謝三“嗯”了一聲，拿出兩塊錢來給：“多賣的。”

程遙遙瞪著那錢，眼珠一轉，收下了：“這算是我們合作咯。你看看，黑市上價格這麼好，你為什麼每次都把東西賣給供銷社啊？以后都來黑市呀。”

謝三沉默不語，半晌道：“我的分不好。”他扯了扯角，溢出自嘲：“我這種人，沒資格冒險。”

程遙遙咬了，怔怔看著謝三。剛才謝三能在黑市以高價賣出干菌子，說明他不是不懂做生意，也不是只會面朝黃土背朝天干死力氣活，他只是……

程遙遙想通了很多原書里沒有寫出來的東西。為什麼謝三會過二十年的苦日子，每天只靠賣死氣力賺些可憐的工分？因為他的出！他不像其他人，倒買倒賣頂多被罰游街，他這樣的出，沒有犯錯的資格。他撐著家里的一片天，他要是被抓，年邁的和弱的妹妹，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程遙遙忽然抓住謝三的手，道：“你是怕自己出了事，沒人照顧和妹妹。”

謝三渾一震，漆黑眼眸里泛起了驚濤，他定定看著程遙遙，那雙盈盈的桃花眼里，閃著理解和同的。

那理解令他心熱，那一同又像寒冬里的雪水，潑醒了。把手了回去：“以后不要來賣東西。你一個人，很危險。”

頓了頓，又道：“我也不會再來。”

說完，謝三提起筐子，率先走出了巷子。

……

程遙遙怔了半晌，才一個人悶悶走回供銷社。韓茵和張曉楓早就等在門口，一見著就拽住：“你跑哪兒去了，我們都要被你嚇死了！”

“我……我去了趟廁所。”程遙遙支支吾吾道。

韓茵這才放心，拉著程遙遙道：“快快，供銷社到了一批新花樣的點心，快點買去。”

供銷社的點心一向只有老四樣，程遙遙還好奇有什麼新花樣呢，當下跟著韓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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