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傍晚的風帶著青草被曬干的香氣。火燒云一點點從天邊席卷而來，將天染淺淺的金紅,也將小院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和的薄紗。

謝昭背脊寬闊,后脖頸被曬小麥，偌大個子非要坐在臺階上吃東西,一雙長出去老遠。

“倔頭倔腦。”程遙遙想起對謝昭的評價,忍不住笑了下，用腳尖輕輕踢一下謝昭的后腰,“喂。”

謝昭無于衷。

程遙遙看了眼地面，青磚石磨得如鏡,謝緋日日都打掃得很干凈,便坐了下去。跟謝昭挨得很近，謝昭上的熱度都能到似的。

程遙遙側頭看他，謝昭線條深邃的臉頰發紅，一個掌印若若現，更顯眼的是胳膊上的幾道痕跡,全是撣子出來的,一條一條地凸起來,可見謝半點沒有留。

謝昭抬碗湊到邊,幾口喝干了綠豆湯。程遙遙趁機甜甜道：“我的喝不完，分你一半。”

“不用。”謝昭抹了下，咬下一大塊窩窩頭，咀嚼時頸側的筋跟著一一,結咽,用力咽下干糧食。

程遙遙瞇了瞇眼：“謝昭,你看著我。”

謝昭頓了下，抬眸看向程遙遙。正對上一雙攝魂奪魄的桃花眼，眸子里盈盈水，倒映著他。

程遙遙抬起下，慢悠悠道：“我數到三……三！”

謝昭舉起了碗。

程遙遙滿意地哼了一聲，把自己碗里的綠豆湯倒進謝昭碗里。

程遙遙忽然提高了嗓音：“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嗯？”謝昭晃回神，正對上程遙遙兇神，下意識點頭。

“我也不知道會打你打得這麼狠嘛……”程遙遙看見他臉上傷痕，氣又生不起來了，綿綿哼唧道，“喝了我的綠豆湯就不準生氣了，你自己也有錯的……”

謝昭掌心的溫度仿佛還有殘留，程遙遙最后一句話低了下去，含糊地咕噥，臉上也有點兒紅，被霞掩了過去。

謝昭臉上也有些不自然，猛喝了幾口綠豆湯，眼睛盯著地面，仿佛那兒開出一朵花，比程遙遙更漂亮。

程遙遙哼唧起來。鮮跟別人示賣乖的，更何況還是向來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謝昭，對自己的示好居然無于衷，程遙遙瞪著謝昭開始醞釀火氣。

“我沒有生氣。”謝昭忽然抬眼住，低聲道。

程遙遙猝不及防，愣愣道：“啊？”

艷奪目的小臉上出這樣傻兮兮的神，像只亮出爪子自以為很兇的小貓，謝昭認真重復：“遙遙，我不會生你的氣。”

“那那那……那你剛才還不理我……”程遙遙不知怎的被謝昭的眼神看得臉上滾燙，像是翻出肚皮的小貓，嗓音都了，語無倫次地道：“我都生氣了……”

“嗯，是我不好。”謝昭瞥見謝緋在廚房里探頭探腦，忍耐著程遙遙臉頰的沖，道，“綠豆湯很好喝。”

小貓不僅翻出肚皮，還開心地打了個滾兒。程遙遙接過謝昭的碗歡快道：“我去給你再盛一碗！”

謝昭角忍不住翹起，心口像被小爪子撓了一把，又又。

兩人和好如初，程遙遙的話也多起來，趁機告訴謝昭村里要謝家出兩個人頭看瓜地的事兒。謝昭擰了下眉心，沉不語。

程遙遙便道：“年紀大了，小緋膽子小，我去吧。”

”你？“謝昭看了眼程遙遙，神有些古怪。

程遙遙起膛：“怎麼？你覺得我不行？”

“不是。”謝昭搖搖頭，眼底笑意又擴大兩分，道，“看瓜地辛苦，我明天跟大隊長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推了。”

程遙遙把自己歸為謝家人了。謝昭想著，心中又滾燙起來。

一大盆綠豆湯和幾盤小菜都被掃干凈，謝緋和程遙遙一塊兒收拾了廚房。程遙遙還親自腌了一些酸黃瓜和紫蘇梅子準備明天吃。

謝昭在院子里劈了一堆柴火，又把黃瓜架子加固了一番——黃瓜秧子簡直長瘋了，把架子都斷了兩。謝昭削了幾細竹竿，以十字固定了一遍黃瓜架子，又翻了一遍菜園子的地。

不僅是黃瓜，其他青菜也長得格外茂盛，蒜葉竄得老高，番茄一顆顆快斷了枝條。還有幾顆的南瓜秧子，霸道地蔓延到了小白菜的地盤。

這是程遙遙種的。上回程遙遙煮了留種的老南瓜，又炒了南瓜子，剩下的幾顆南瓜子被種在菜地里，謝昭還幫撒了點。

謝昭眉心輕輕皺了下。南瓜喜涼潤，夏天播種本來就違背常理，何況南瓜至要一個星期才能出苗，現在十天不到，南瓜苗竟長得這麼好？

菜園子原本分為三垅，現在因為蔬菜長得太好而顯出幾分擁來。謝昭把南瓜秧挖出兩顆種在一旁的香椿樹下，又搭了個架子讓秧苗爬，免得南瓜藤纏壞了香椿樹。

程遙遙捧著盆子給南瓜苗澆了點水，剩下的水倒給謝昭洗手，一邊道：“南瓜最好吃的。”

謝昭出手，讓清涼井水沖凈手上泥土，莞爾道：“南瓜結果沒這麼快。”

“哼，那就掐南瓜花煮湯喝。”程遙遙把盆塞進謝昭懷里，又撅了起來。

南瓜暫時吃不到，西瓜卻冰好了。夜里乘涼時，謝昭把井里的籃子提出來，碧綠帶花紋的瓜皮上冒出點點水珠，上去心涼。

西瓜放在砧板上，一刀切開。瓜皮脆得很，喀嚓就裂開兩半。紅水伴隨西瓜的甜香淌了出來，水靈靈的紅瓜瓤泛著，一看就是沙瓤！

謝年紀大了，吃不得西瓜，只有程遙遙謝昭和謝緋三個坐在院子里吃瓜。

“下咽頓消煙火氣，齒便有冰雪聲。”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子里吹著徐徐涼風，大口吃著沁涼甘甜的西瓜，夏夜最大的莫過于此。

這會兒的西瓜個頭不大，味道卻是十足的甜，甜而不膩，水涌嚨只覺得解清爽。西瓜切一牙一牙的，每人捧一塊吃得滿臉，西瓜也沿著手腕往下淌。也沒人介意，吃完了用冰涼井水洗一洗，那一個爽快！

程遙遙以前吃的是無籽西瓜，自然有傭人切小塊，用銀簽子好送上來。這種豪邁的吃法是第一次嘗試，倒也新鮮。

程遙遙捧著一牙西瓜，松鼠似的從瓜瓤中間最甜的地方開始啃，臉小，整張臉都埋進了瓜皮里，吃得臉頰邊都是一圈西瓜，瓜籽吐在盆子里。這年頭的瓜哪兒都好，就是籽多。

程遙遙吃一塊西瓜的功夫，謝緋都吃了兩塊了，難得抓住機會取笑程遙遙：“遙遙姐吃瓜好慢，還要吐籽。”

“我吃完了！”程遙遙忙忙地咽下瓜，丟下好容易啃完的一塊瓜皮。

謝昭遞來一塊新的，道：“遙遙吃得干凈，慢點吃。”

程遙遙躺在竹榻上，晃著：“對，我吃得比你干凈！”

謝緋扁說哥哥偏心，謝昭又遞了一塊瓜給，才安下自家妹妹。

程遙遙得意洋洋捧著瓜，一口咬下去，瓜冰涼潤，只是……程遙遙低頭仔細看，瓜鮮紅，瓜籽都被剔干凈了。

謝昭擱下手里的細竹簽，拿了一牙西瓜吃著，若無其事。

吃完瓜，瓜皮和瓜籽收拾好扔出去。謝昭提了水把地上沖洗干凈，免得瓜皮和西瓜引來蚊蟲。還剩下半個西瓜則重新吊回井里湃著。

謝緋洗完澡回屋睡覺去了，給程遙遙打洗澡水的任務自然重新落回謝昭上。

程遙遙提著油燈跟在謝昭邊亦步亦趨，撒地道：“前幾天都是小緋陪我洗澡，睡覺可早了，我每次都得快快的洗完。”

“……”謝昭強迫自己不去想程遙遙洗澡的畫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危險，這種太私的話不該對自己說。

尤其是……跟自己單獨相的時候。

把水都打好，油燈留在屋里，謝昭關上門前對程遙遙道：“慢慢洗，我就在門口。”

“好。”程遙遙輕輕把門關上。

屋子里漸漸響起水聲，謝昭靠在門口耐心等待。他自己洗澡不過打盆冷水沖一沖便是，程遙遙卻氣得很，每次洗澡都能洗上半個鐘頭。現在天氣尚熱，等到天冷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得了。

謝昭皺了皺眉，心中有了主意。房門卻被推開了，熱氣夾雜著玫瑰香傳出來，程遙遙挽著發，穿著那條純白睡，越發紅齒白，在月下瑩潤得要滴出水來。

“洗好了。”程遙遙說著掩打了個哈欠，睫上掛著一滴水珠。

謝昭嗯了聲，把程遙遙眼睛的手抓下來：“困了？”

“嗯。”程遙遙用力點頭，今天為了去接謝昭，難得起了一個大早，又玩到這會兒，不困才怪。

謝昭道：“回屋去睡，這里我收拾。”

“嗯……”程遙遙答應得有些遲疑，慢吞吞走回自己臥室門口，又回頭看謝昭，小聲道：“房間里有蚊子。”

“等下給你拿艾草。”謝昭頭也沒回。

程遙遙：“……！！！”

程遙遙氣哼哼撲在床上，不想說話了。

等謝昭收拾好雜間，又拿了一簇點燃的艾草走進程遙遙屋子里，程遙遙已經面朝下趴在床上，烏黑發披散了滿床。

謝昭用艾草仔細熏過房間各角落，終于走到床邊，輕聲：“妹妹？”

程遙遙一不，像是睡著了。這樣的姿勢……要悶壞的。謝昭想著，輕輕把程遙遙翻過來，懷里還抱著小竹枕，閉著眼，玫瑰的微微扁著，一副了委屈的神。

謝昭凝視良久，久到程遙遙的睫簌簌抖起來，像是驚了的蝴蝶。謝昭低聲問：“睡著了嗎？”

那雙桃花眼忽然睜開了，正對上謝昭眼底來不及掩飾的笑意，一骨碌坐起來，氣急敗壞低推開他的臉：“你走開！”

謝昭不提防程遙遙翻臉如翻書，一手招架撒潑，一邊低聲哄道：“別生氣，怎麼了？”

明知故問！程遙遙惱怒：“你走開！”

……

謝昭進城這許多天，那一滴早就滿足不了小荷葉的需求。何況程遙遙做楊梅干用了不靈泉，今晚洗澡更是耗費了最后一點存貨。今晚再不吸一點氣，明天怕是要出丑了。

謝昭就是故意的！程遙遙越想越委屈，狠狠咬了謝昭一口，直至嘗到了鐵銹味才罷休。

這一頓氣吸夠了，程遙遙早困得七葷八素，也不管謝昭，綿綿掙了兩下，眼一閉就睡著了。

程遙遙一夜好夢，徒留謝昭一人氣翻滾夜不能寐。

第二天程遙遙神清氣爽地起床，走到門口恰好看見謝昭送大隊長出門的背影，謝和謝緋臉都有些凝重。

“怎麼啦？”程遙遙走到院子里洗漱。

謝道：“沒啥。村里人出了點事，昭哥兒開拖拉機進城。”

“哦。”程遙遙沒多問。

院子里放著一大竹筐沾著水的草，另一只竹筐上蓋著些蕨類植，程遙遙掀開一看，里頭是滿滿一筐紅得發黑的楊梅。

“哥哥一大早摘的呢。”謝緋趁機給自己哥哥表功。

程遙遙拿起一顆楊梅，塞進謝緋里，笑道：“就你話多。”

兩人正鬧著，謝昭從外頭回來了，急匆匆換了服和鞋，對謝道：“我得進城一趟，不知多久回來，不用等我吃飯。”

謝點點頭：“鄉里鄉親的，有幫得上的就搭把手。”

謝昭把解放鞋的帶子系上，點點頭。

程遙遙在一邊道：“你要進城嗎？我也要去。”

“今天別去了。”謝道，“盡是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