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頭的南瓜葉茂,一扯就撲簌簌晃。小貓的臉被出一個稽神,往后退的時候又被纏住,急得嗷嗚嗷嗚。

程征忍不住一笑。

卻聽院子里程遙遙氣的聲音響起：“快看，犟犟又卡住了！”

謝道：“還笑呢，快把它抱下來。”

程遙遙道：“等等,讓它再哭一會兒。”

小貓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閉著眼嗷嗚嗷嗚得更大聲了，小爪子一個勁兒撲騰。

程遙遙這才笑道：“謝昭，把它弄下來吧。”

一架梯子倚上墻頭，程征忙避到樹后。只見謝昭爬上墻頭,把小貓從藤蔓里拯救出來,抱著下去了。

院子里一陣笑聲。

程征一時失神。這樣和樂融融的家庭氛圍，是程家從未有過的。他也從未見過程遙遙笑得這樣輕松愉悅,毫無霾。

犟犟一橘白凌，腦袋上還掛了片葉子，在謝昭懷里嗷嗚嗷嗚直喚。謝昭了它腦袋，走到程遙遙邊。

程遙遙看了眼委屈的犟犟,笑道：“看你以后還爬不爬墻了。”

犟犟沖程遙遙大聲嗷嗷，謝昭捂住它的,被一口咬住手指。慫慫也抱住謝昭的腳,嚶嚶。

謝昭便把小胖狗也抱起來，一只手抱一個,免得犟犟揍它。

謝道：“南瓜葉子也長得忒快,這陣子咱家菜園的菜怎麼都長得飛快？”

程遙遙手一抖,看向謝昭。謝昭道：“我加了些豆餅埋在地里，泥了。”

謝點點頭，也沒放在心上。把瀝干水的糯米和材料放下，道：“洗洗手來包粽子了。昭哥兒你把慫慫犟犟抱開點，省得它們來搗。”

昨夜就泡下的糯米，雪白發漲，一半拌紅豆花生栗子。瘦豬切小塊，加料酒醬油腌制好，香菇、咸蛋黃、紅豆沙等各餡料也都準備齊全。

端午前后的箬竹葉有四指寬，兩片疊在一起，一捻一折個斗狀，抓把糯米填三分之一，拇指摁個坑，再放兩塊瘦豬，摁個咸蛋黃，覆蓋上糯米。然后竹葉一蓋一折，，扯稻草捆好。稻草是一早浸過草木灰水的，十分韌，捆完粽子還長出一截，十個粽子編一掛。

謝家做了幾樣粽子：豆沙粽，豬粽，咸蛋黃粽，還有堿水粽。堿水粽是純糯米粽，用草木灰水煮出來，堿味重，蘸著白糖或醬油吃都很味。

包出兩掛粽子下鍋煮了，再包其他的粽子。

程遙遙會包好幾種花樣的粽子，三角粽，四角粽，牛角粽，塔型粽子，長粽。還突發奇想要教謝昭包粽子，謝勸放棄，程遙遙不信：“謝昭什麼都會！”

謝昭心頭一熱，洗了手乖乖坐到程遙遙邊，程遙遙手把手地教他。

“這樣疊起來，再折一下……不對！不要那麼用力，都折壞了！好，現在放一顆咸蛋黃……”

兩人在一塊兒，程遙遙認真地調整謝昭的手勢，謝昭認真地看近在咫尺的俏面容，謝推目不轉睛的謝緋：“你去廚房看粽子了沒，了就先撈出來。”

嘖，真是沒眼看。

教了好半天，謝昭終于包出一個崎嶇的牛角粽。

程遙遙違心地道：“不錯，謝昭第一次就包得很不錯了呢。”

謝昭一聽，信心大增，又拿起粽葉。

謝緋從廚房出來，道：“粽子都了。我撈出來晾著呢，可香了。”

謝適時道：“那別包了，咱們快趁熱去吃。”

程遙遙第一個響應，拉起謝昭就跑：“好！”

鍋里的水煮了金黃，不斷翻滾。程遙遙把幾掛新包好的粽子小心放鍋里，蓋上鍋蓋。

大勺里放著十幾個牛角粽、寶塔粽，謝用菜刀割下幾個粽子，解開粽葉。程遙遙和謝緋慫慫都圍著，一臉嗷嗷待哺，犟犟直接跳到了灶臺上。謝昭含笑站在一邊，順手把直蹦跶的小胖狗抱起來。

煮油綠的粽葉一揭開，就竄出一熱氣和難以言喻的香味兒。等白氣散開，一顆白生生鑲嵌紅豆、板栗的粽就出現在眼前。

粽子很小，用刀切幾塊，填一口的份量，先給孩子們解解饞。糯米黏黏的粘在菜刀上，落下來，出咸蛋黃和紅的瘦，白的來。各種香味混合在一塊兒，催促得食分外旺盛，急吼吼塞進里，顧不得燙，囫圇幾下就吞下去了。

連著吃了三四塊，才緩口氣，開始細細咀嚼品嘗滋味。堿水粽滋味獨特，堿味兒第一時間就能抓住味蕾。豆沙粽清甜不膩，很適合當點心。咸蛋黃粽最彩，糯米糯而不粘牙，瘦香而不柴，膏而不膩，咸蛋黃沙沙地抿開在舌尖，運氣好的話能嚼到咸蛋黃里很有嚼頭的一點兒小白芯。

謝連著剝了好幾個粽子，都被搶了，一邊剝一邊嗔怪道：“都跟孩子似的，還要給剝粽子。”

程遙遙賣乖地給謝里塞了塊豆沙粽：“最好了，我也給您剝粽子。”

“是不是啊？就屬你最甜。”謝上不耐煩，皺紋里出的都是笑意，最喜歡孩子們這樣圍著。

十幾個粽子剝出來，一口氣全被吃了。謝喜歡豆沙粽，謝緋喜歡堿水粽，程遙遙和謝昭一樣都喜歡咸粽子。犟犟吃了兩塊粽，被糯米黏了，直爪爪。慫慫則窩在謝昭懷里，眼盯著大家伙吃粽子，口水滴答往下掉。

因為說，沒滿月的小狗狗不能吃糯米。慫慫黑豆似的眼睛別提多委屈了，兩爪攏著拼命拜拜。

程遙遙還拿粽子逗它：“小狗狗不能吃~”

謝昭又剝了個咸蛋黃粽，咸蛋黃摳出來喂給了程遙遙，豬喂給直喚的慫慫。慫慫忙一口咬住，用小尖牙認真地磨，尾歡快地搖晃起來。

程遙遙嚼著咸蛋黃，道：“，您這回看到了吧？不是我喂慫慫，都是謝昭！”

謝沒好氣道：“我看啊，以后昭哥兒是個慣孩子的。”

謝昭面不改，把慫慫放下地，小胖狗還著他的腳嚶嚶撒，不肯走。

程遙遙吃醋，用腳尖推了下慫慫嘟嘟的屁。

謝拍了下程遙遙：“你又招它！”

“……”程遙遙躲到謝昭背后，不服氣道：“您還不是一樣慣孩子！”

謝哼笑，跟謝昭換個眼：“行，我們都慣孩子，你不慣。以后你來管孩子，行了吧？”

謝緋吃吃笑起來。

“我管就我管！”程遙遙一口答應下來。

謝昭上的氣息瞬間開，炙熱非常，層層撲在程遙遙臉上。程遙遙在他背后看不見他表，只見他麥的后頸逐漸變深，都快要冒出蒸汽來。

程遙遙這才反應過來，氣得猛捶謝昭一拳。謝昭無辜地回頭看一眼，謝和謝緋掌不住笑出聲來。

吃完粽子，一家人把剩下的粽子也包完了。煮出來二十多掛粽子，熱騰騰掛在竹叉子上，油綠粽子映著金黃稻草，好不喜人。

謝喜滋滋看著，怎麼也看不夠。

程遙遙挽著謝的胳膊，陪著看。奇怪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謝笑道：“過去家里窮苦，端午節哪來的閑錢包粽子？十幾年來一個粽子沒吃過。那年小緋才六歲，瞧見別人家孩子吃粽子，饞得直哭。昭哥兒一聲沒吭出去了幾天，拿回來兩個豆沙粽子。我問他哪來的，死活不肯說。還是我洗服的時候，發現他褂子肩上都磨爛了，才知道他進城給人扛了幾天活兒，換了兩個粽子。他那年才十二歲……”

程遙遙想著才十二歲的謝昭模糊的肩膀，心里像被擰著似的。

謝笑道：“我還沒哭呢，你怎麼哭上了？不哭啊。現在日子好過了，瞧瞧咱們家今年包了多粽子？都是遙遙你帶來的福氣。”

程遙遙不好意思地轉過頭了眼睛。謝昭才下樓就瞧見紅通通的眼，丟了手里的竹竿大步走過來：“怎麼哭了？罵你了？”

“沒……”程遙遙一看見他，眼淚就滾下來了。

謝昭急得摟住，直接看向謝，謝氣得道：“看我干啥！我沒說！”

謝昭把程遙遙帶回屋，低聲哄了半天，程遙遙也沒說是為什麼哭，還抱住他：“以后我年年都給你包粽子吃。包好多。”

“好。”謝昭輕輕順著的背，“每一年，都跟妹妹一起過。”

程遙遙像塊融化的小年糕，黏在謝昭上，小貓一樣嗅謝昭上清冽純正的氣息。謝昭低頭親親眼角，又親翹的鼻尖，程遙遙臉頰紅如薔薇，簌簌抖的睫藏不住笑意了。

“不哭了？”

“我本來就沒有哭！”程遙遙一聽就仰起頭，被親了個正著。

門忽然被敲了敲。

謝昭看向門口，謝緋隔著門板怯生生道：“喊哥哥送點粽子去隔壁。”

又加了一句：“是喊我來的！”

說完蹬蹬蹬跑了。

旖旎氛圍被打斷，謝昭低頭敲程遙遙的臉，小臉又板起來了。

謝昭臉頰，道：“有的考量。今天是端午節，何況那畢竟是你父親。”

“……”程遙遙磨了磨牙，道：“不準送粽！”

謝昭低笑：“好，送甜粽。你跟我一起去嗎？”

“我才不去看那人的臉。”程遙遙抱著胳膊，一臉不屑。

謝昭道：“我快去快回。”

程遙遙道：“那你可小心點，離程諾諾遠點兒，我看剛才的樣子是不正常了。”

謝昭都答應下來，牽著程遙遙走到門口，就聽程遙遙很小聲嘀咕：“爸爸喜歡吃粽。”

院子里擺著一簍子蛋、鴨蛋和艾草，謝正在做咸蛋。笑道：“遙遙還不過來，你說你腌咸鴨蛋最好吃，等著你做呢。”

程遙遙忙洗手去了。謝昭得了謝的眼，提起東西出去了。

謝家院子里的笑聲和香味兒飄滿巷子，也飄到了隔壁的銀桂嬸子家。

程諾諾勉強了子，傷口抹了紅藥水，躺在床上一不。魏淑英跟壁虎似的在墻上，夸張道：“聽聽，聽聽！笑得多歡！哪像是家里出事兒了，人家辦喜事兒都沒這麼歡！”

程征嫌惡道：“人家在過節，你這是做什麼？快下來，讓銀桂嫂子瞧見丟人。”

魏淑英撇撇，坐到床頭上：“聞見香味兒了吧？銀桂嫂子說了，人家一早腌剁餡兒的，包粽呢！喊你這個親爹一聲兒了嗎？”

程征聽著心煩，也有些心寒，下意識出煙。又瞧見床上的程諾諾，強忍著塞回去，整個人焦躁得很。

程諾諾虛弱道：“媽，你別說了。謝家日子過得好，遙遙姐開心就行。”

魏淑英越說越起勁兒：“嘿，過得好，也沒幫襯你半點兒。這就算了，你們隔著一層肚皮呢。可親爹總不能不理呀？那謝家老太太罵起人來曲里拐彎的，真辦事兒還不是扣扣索索，一點禮數都沒有。他們吃粽，你這個親爹吃西北風！”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聲音：“伯父。”

謝昭高大影站在門口，神淡淡，不知聽見多。魏淑英不知怎地有些怵他，撇了撇不吭聲了。

程征尷尬地道：“謝昭，你來了。什麼事進來說吧。”

謝昭并不進屋，站在門口道：“今天過節，家里包了粽子。遙遙惦記您喜歡吃粽，喊我送些來。”

程征一楞，半晌才走過去，接過謝昭手里的東西。謝昭沒多停留，轉走了。

銀桂嬸子也得了粽子，眉開眼笑道：“這粽子可香了，一聞就知道是遙遙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