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雨水多,甜水村的后山、竹林、松林、野地里到都是菌子,長了一茬又一茬。謝昭和程遙遙每天都能從竹林里滿載而歸。

羊肚菌、干菌和天鵝蛋等難得的，當天就下鍋煮湯,鮮得人停不住。耐存放的菌子用線串好晾干，到了冬日燉、燉,都是極難得的。

更多的菌子則做了菌子醬。新鮮菌子剁碎,加豬、瘦、制醬料和干豆腐丁熬醬,油汪汪地挖一勺放在米飯或素面上,鮮得讓人把舌頭都要吞下去。

每天摘回的菌子能熬一大鍋菌子醬,程遙遙一瓶瓶灌好，攢夠了兩百瓶就讓謝昭帶進城，銷給猴子。而珍貴的油樅就留著,謝昭用來送禮倒是很不錯。

一百瓶菌子醬到手，猴子把錢如數算給謝昭，又把罐頭廠弄來的瓶子和花生油給謝昭。

猴子殷勤地幫謝昭搬東西,一邊央求：“三哥,你這菌子醬賣得太俏了！我這兒油、瓶子、材料和銷路都有，你就讓我嫂子多做點兒唄！”

謝昭看了他一眼,猴子看起來比程遙遙大了一,嫂子嫂子倒是得甜。

他道：“不行。”

“為什麼啊？”猴子急切道,“雖然菌子醬利潤小點兒，可也賺錢呢！”

謝昭單手提起二十斤的油桶擱上車,甩下一句：“會累著。”

猴子干瞪眼。兩百瓶菌子賣了一千塊,他經手倒出去還能賺個兩三百。要是別人能做出這個味兒,一天做個兩百瓶也不是個事兒啊！這也能累著？

猴子本想說“是多金貴個人兒啊”，程遙遙的模樣浮現在眼前，他咳嗽一聲，還真是個滴滴的大人。

謝昭跟猴子分開后，去郵電局給上海打了個電話，低聲代了幾句。那頭傳來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哥，我剛接洽兩筆大生意，可能賺不呢！現在就收手，你……”

“不干了。下半年我要安心復習。”謝昭眼睛盯著墻面上的字，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賺錢沒娶媳婦兒要。”

那頭不死心地又說了一大串，奈何謝昭素來說一不二，只好嘟囔了幾句。

謝昭又道：“你跟著我也賺了不，最近風聲，回老家歇著。等我重新干，會通知你。”

謝昭去了隔壁縣城一趟，在銀行后門跟人了頭，沒過多久，提著兩個行李袋離開了。

謝家院子里熱鬧得很。天氣漸漸熱起來，謝家院子里寬敞又干凈，帶著一清涼之意。鄰居人們都來串個門，跟謝聊聊閑話。

每回來謝家，都有程遙遙親手做的點心茶水招待。不管是一壺炒米茶、薄荷茶，還是一碟子柚子皮糖、紫蘇梅子或是其他新奇小點心。

鄰居們倒也不是貪圖這口點心，就是喜歡謝家這個氛圍。水井涼棚，有花有樹，貓小狗，鄉下隨可見的景致，因為有了程遙遙，立刻了一副畫，人陶醉其中。

人們沒事兒就來坐坐，每天都幫著謝洗菌子，說說笑笑間活兒就干完了。要不那一大筐菌子，可要洗好久呢。

甜水村人吃菌子，也擅長找菌子，這季節家家戶戶都常一大筐一大筐地往家里摘，吃不完就曬干，倒也沒人覺得異常。

倒是謝過意不去，讓程遙遙下次炒了菌子醬，給鄰居們都送一碗去。

程遙遙道：“這菌子醬倒不值什麼，只是給得太大方，有些人常常來要可怎麼辦？”

程遙遙這麼說可不是空來風。村里人多眼雜，最容易生是非。謝家人緣好起來的同時，也多了許多麻煩。

村里人們素質良莠不齊。有懂禮的，就有不懂禮數貪得無厭的。就說謝家院子里瓜果蔬菜多得吃不完，時常摘了送給鄰居們，有些鄰居會禮尚往來，送些自己的瓜果青菜。有些人就不會，而且吃順了，下回還打發孩子上門還要。時不時借個蛋、借半升小米啥的，像螞蟥一樣讓人頭疼。

程遙遙想到這個就來氣：“那個金花嬸子最討厭，以后別讓上門了！”

謝噗嗤樂了：“你是記恨給昭哥兒說吧？”

程遙遙跺腳：“才不是！每次來都往我房間探頭探腦，還總想看咱們廚房里有沒有。您瞧瞧，一個人吃了半碟子松仁！”

程遙遙一邊抱怨，一邊搶著收拾了人們喝過的杯子和點心碟子。這活兒不趕干了，謝就會忙活的。

謝瞧著口是心非的模樣，心里喜歡得，上慢慢將道理講給聽：“村里人多雜，日子都是這樣過的。有些事兒，你不能較真兒，有些小虧寧可自己吃了，也不能得罪那些小心眼的人。”

程遙遙聞言，越發堅定了決心：“等我和謝昭考上大學，就搬進城里去。”

謝樂呵呵道：“你和昭哥兒住哪里？”

“我們買房子。”程遙遙道：“買一幢大房子，把您和小緋都接過去。”

慫慫被犟犟追得滿院子跑，一頭撞到程遙遙腳踝上。程遙遙一把抱起慫慫道：“慫慫也去，不讓犟犟去。犟犟總打人。”

犟犟一溜煙追過來，直起前爪拼命拉：“嗯！嗯！”

謝搖頭：“這個犟犟，一點沒有當爹的樣子。”

釀釀如今不太出門了，天天躺在松的貓窩里，吃著程遙遙心烹制的營養貓飯，原本有些尖的下變得圓潤起來，一白綢緞般富有澤。

那雙碧綠眼睛微微瞇起，相當有富貴人家貓咪的氣韻。犟犟一靠近它，就被揍。倒是一味兒的慫慫很能引起它的母，每回慫慫把自己拉到的那些寶貝，比如骨頭、漂亮小石頭和松果吊給它時，都能得到它的。

每到這時，犟犟就哀哀怨怨地躲在一旁暗中觀察。等慫慫吐著舌頭跑開，就猛地跳出來追殺它。

這不，程遙遙才把慫慫放下地，犟犟后爪一蹬猛地又追了上去。兩只茸茸你追我趕到門口，門忽然被推開了，慫慫被了個正著，直接飛了出去。

犟犟抱住謝昭小開始撕撓，一邊大聲嗷嗷。

謝昭只聽見小狗的慘，把門關上才看見地上的慫慫，忙把袋子放下，抱起來了。

程遙遙聞聲從廚房跑了出來：“怎麼了？”

“我推門把慫慫撞了。”謝昭有些疚。

小狗蹬著嗷嗷哭，謝昭手指撥開它頭了，沒發現鼓包，可慫慫得相當凄厲，讓人疑心它了什麼嚴重待。

程遙遙也湊上去看了看，小狗哭得可凄慘了，冷不丁道：“慫慫吃了。”

“嚶？”慫慫一秒收住，黑豆眼里迸發出期待。

“裝的。”程遙遙把慫慫抱過來放下地，慫慫緩緩倒在地上，又大聲嗷嗷起來。

程遙遙道：“去廚房，燉呢。”

慫慫一秒又收住哭聲，黑豆眼看了看程遙遙，又看了看廚房，最后廚房里傳出的香味兒占了上風，爬起來顛顛兒跑廚房去了。

程遙遙笑斜了謝昭一眼：“笨蛋，它又想騙你給他吃干呢。”

慫慫和犟犟跟著釀釀吃孕婦餐，吃得都超重了。謝和程遙遙在給它們控制飲食，兩只團子耍賴撒未果，就把目標對準了謝昭。

小天生有種直覺，天抱著謝昭小打劫，不給吃就不讓進門。謝昭屢屢敗北，把兩只團子喂得越發。

謝昭接到那風萬種的一瞥，頓時熱，移開視線道：“我帶了些東西回來，瞧瞧。”

程遙遙這才看見謝昭帶回來的幾大包東西。一大桶花生油，一箱子嶄新玻璃罐頭，另外有兩個大袋子。

如今城里一人一個月的供應也就二兩油，還經常買不到。可這桶花生油說有二十來斤，夠做幾百瓶菌子醬了。

玻璃罐頭是罐頭廠弄來的，一斤裝的份量正好裝菌子醬。

“這兩個袋子是什麼？是書嗎？”程遙遙按了按，方方正正像是書本。

謝昭先把油和玻璃罐頭搬進西屋。再回頭時，阻止不及，只見程遙遙打開了袋子拉鏈，臉頓時變了。

謝也從廚房探出頭來，笑道：“昭哥兒回來了，又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這……”程遙遙捂住，桃花眼里出驚的神。

謝見狀，也變了臉道：“怎麼了，昭哥兒這幾袋子是什麼？”

謝昭看著程遙遙，只見深吸口氣，道：“是書，好多書。”

謝聞言，登時喜笑開：“這麼多書！好，念書好，書怎麼能放地上，待會兒被犟犟幾個刨壞了。快拿屋子里去！你們倆洗洗手，吃飯了！”

謝昭答應著，走過去將拉鏈拉好。他手握住程遙遙冰涼的小手，低聲道：“妹妹。”

“待會兒跟你算賬！”程遙遙氣哼哼回手，轉去廚房了。

吃過晚飯，又吃點心。好容易等謝回屋睡覺了，程遙遙就拽著謝昭去了房間，把門鎖上。

那兩個袋子就放在程遙遙房間的地上，程遙遙拉開拉鏈，瞧見里頭捆得方方正正的鈔票，又是一陣眼暈。

“你取這麼多錢回家做什麼！你要嚇死我啊？”

謝昭坐在床沿，把程遙遙拉到前摟著：“別生氣，不是要嚇唬你。”

程遙遙不是沒見過錢，這些錢加起來也就是當初一個包的價格罷了。可謝昭取這麼多現金回家做什麼？

剛才好險是自己打開了，要是讓謝瞧見，只怕又要費一番口舌。

謝昭先拿出一個小折子遞給程遙遙：“賣菌子醬的錢都存好了。”

程遙遙打開小折子一看，眼前又是一暈：“兩百瓶醬才一千塊吧！”

先前做生意，賺了七八千，謝昭給補了零頭，湊夠一萬。現在居然足足有三萬的余額。

“我存了一些錢在你的賬戶上。”謝昭道。

程遙遙氣哼哼道：“干嘛存這麼多？”

“我聽你的話，收手不做了。”謝昭將臉埋在程遙遙溫帶著香氣的子上：“這些錢存著怕被盯上，就全取了出來。”

程遙遙道：“我還以為你想把錢鋪在床上，枕著睡呢。”

謝昭低低笑了聲：“妹妹要是喜歡，我幫你鋪上。”

“去你的！”程遙遙盯著那些錢犯愁，“這些錢藏在哪兒？現在家里總有人來串門，人多眼雜。”

謝昭道：“有地方存。”

程遙遙來了興致：“在哪兒？”

夜風溫馨香地卷過擺，貓窩里亮起兩雙警惕的眼睛，又重新臥了回去。小狗哼哼唧唧地要跟上來，被犟犟一把按回去了。

程遙遙端著煤油燈，一手被謝昭牽著，兩人輕手輕腳出了西廂，走向謝昭的房間。

謝昭如今的房間是雜間改的，分為里外兩間。煤油燈昏黃的驅散黑暗，映亮了柜子和墻上掛著的皮草、藥材等。

程遙遙冷不丁瞧見墻上的一件狼皮，不由得往謝昭懷里躲。

謝昭手在柜子上按了幾下，見程遙遙盯著那狼皮，道：“這是我十四歲那年，差點咬死我的狼。”

程遙遙立刻不害怕了，還磨著牙躍躍試要把那狼皮扯下來。

柜子卻緩緩被推開了。無聲無息地到一邊，只見柜子后頭仍是一道墻。

程遙遙手敲了敲，也沒有什麼異常：“我還以為柜子后有個室呢。”

謝昭失笑：“室？”

“電影里都這麼演的。”程遙遙失道，“這墻有什麼特別的？”

謝昭在兩面墻形的夾角，與他視線齊平的地方敲擊了一會兒，緩緩出幾塊青磚來。

后頭居然真的有室？

程遙遙迫不及待地湊過去，可惜不夠高。謝昭抱住托高，叮囑道：“長久不通風了，別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