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姚志華收到老家的電報,只有五個字：父病危速歸。

江滿還在店裏,姚志華騎車帶著暢暢，匆匆去店裏找,也沒多說什麼，就把電報遞給看。

要是說的姚老太，江滿興許就基本斷定是假的了。實在是這個時間太巧了點兒，他們剛說不回去過年,那邊就說病危了。

要說姚志華,在最初的驚訝擔心之後，也不是完全就信了的,畢竟他娘那個人，又不是沒裝過病，他爹也一向很好,農村人,六十歲上,照常下田干農活的年紀,此前來信也沒聽說過有啥不好的。

姚志華願是他娘又作妖裝鬼。

「你別急，我去給隊長叔打個電話,先問問怎麼個況吧。」

「嗯，我不急,你去打電話。」

江滿便去找公共電話。先打了一遍,居然佔線,等了等再打過去,剛撥通就被接起來了。

「隊長叔，我是江滿。」江滿直截了當問道，「志華他爹，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給你們打電話呢，打去你家那邊，管電話的老太太說你們沒在家。」老隊長說，「你公公病了，在縣醫院呢，聽說不太好。」

「什麼病啊？」江滿忙問。

「什麼病，哎，前前後後我也說不太清楚，村裏人都說跟你婆婆吵架，讓你婆婆給氣的。」

老隊長說，老公母倆因為些家事，一連鬧了好幾天，姚老太也不給老頭做飯，沒完沒了的哭嚎謾罵。

姚老頭六十幾歲的人了，一連幾頓沒吃上熱乎飯，加上生氣。昨天大中午，就著鹹菜喝了些白酒，飯也沒吃，跟姚老太又吵起來，結果站起來沒走幾步，一頭栽到地上了。

開始姚老太還當他喝醉了，罵了幾句才發現不對，趕喊隔壁姚老二來，就不行了。

正好快過年了，鎮政府開著小吉普車來問軍烈屬，趕巧了，老隊長趕攔下車，張羅給送到縣醫院。昏迷不醒，看樣子是不太好，所以今天一早，老姚家給姚志華拍了電報。

「偌大年紀，因為什麼事鬧這樣？」

「我也不是很清楚。」老隊長說，「你們回來再說吧。」

江滿掛上電話，回來跟姚志華如實說了。

「怎麼辦？」姚志華問，雖然比較平靜，可聽到這樣的事，他親爹，心裏沒法不著急。

「能怎麼辦，趕回去唄。」江滿說。

兩人夫妻間的默契，有些事也不用多說，盡在不言中。

姚老頭不管能不能治好，這樣的事，不回去不是姚志華為難，姚家村老百姓要有議論了。

姚志華心裏一熱，看著，拍拍的手：「那我去買火車票。」

「今天都臘月二十二了，你現在去買火車票，指不定得排上大半天隊，就算能買到，怕也得幾天以後的了。」

「我先去排隊再說唄，看看能不能找個人。」

江滿想了想說：「坐飛機吧，潤城有機場，我們坐飛機到潤城，潤城肯定有去省城的客車，路線應該經過永城，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先經過縣城。」

公路路線不是太清楚，但是從地理位置來看，應該不會錯的。

姚志華頓了頓，咧了咧對笑了下：「聽你的。那我去買機票。」

他騎車出門，江滿跟小劉代清楚，照應店裏，自己先回家收拾東西。

這年代坐飛機出行的人之又，航班不是每天有，他們順利買到了第二天下午到潤城的機票。

臘月二十三晚上，一家三口趕到潤城，先去汽車站問詢過了，確定有班車，兩人問清路線，對著地圖研究了一下，決定在距離縣城五公里左右的一個路口下車。

於是江滿去給劉江東打了個電話，說清楚大的時間和地點。臘月二十四，三口人坐上去永城的客車，下午兩點多鐘在約定路口下了車。

劉江東開了輛小吉普車已經等著了，看見他們趕跑過來。

「姐，姐夫，先去我家休整一下？你們午飯肯定還沒吃呢。」

姚志華點點頭：「早晨在潤城吃的飯，路上吃了些麵包水果。」

「還是先去醫院吧，也不是太，回頭再說。」江滿看看姚志華，心說先去看看，一路上姚志華看起來平靜沉穩，其實心裏肯定擔心，也沒有平時那麼貧了。

凡事怕巧，萬一因為吃頓飯，沒見上他爹最後一面，這哥們估計得能嘔死。

「那我們就先去醫院。要不……」姚志華抱著暢暢猶豫了一下，「要不暢暢先別跟我們去了，先讓小劉帶回去？」

兩天行程過去，醫院那邊況很難預料，並且醫院這樣的場合氣氛，也不想讓小孩子去經歷。

至於說什麼讓爺爺見見孫，人昏迷著，何況之前姚老頭也沒抱過這個孫一次。

「暢暢，爸爸媽媽去醫院，小姨夫先帶你去他們家好不好？你先去找小姨和浩浩弟弟玩，等爸爸媽媽辦完事就去找你。」

小人點點頭，揮了下手：「你們，去吧。」

劉江東看著暢暢不莞爾，他還擔心小孩子跟他生，一年沒見了都，怕小姑娘不樂意跟他回去呢。

小劉開車把他們送到縣醫院門口，跟先把暢暢帶回家了。

等江滿和姚志華找到病房，姚老頭還昏迷著，姚老大、姚老二都在，姚香玲和王復興也在。

了解了一下況，說已經開始好轉了，不過人還是沒清醒。得虧巧了，及時有車送到縣醫院，不然恐怕早就不行了。

姚志華鬆口氣，頭疼心累。

江滿陪著他坐了一會兒，姚香玲便說：「志華，他三妗子，你們趕了一路，也累得夠嗆了，這麼多人守著也沒用，我看你們倆先去休息一下吧。」

「也行，那我們先去休息一下，晚上再過來，今晚我守著，換你們歇歇。」姚志華拉了下江滿，「那我們先走。」

「老三，你，你走啊？」姚老大期期艾艾住他，「那你，那你早點兒過來，咱爹進醫院這都三四天了，可，可花了不錢呢。」

「志國，你還有沒有別的話說了？」姚香玲氣得問道，「咱爹這幾天，統共花了一百來塊錢了，了一百，進醫院時候你和志軍了五十，志軍給你一半了，昨天早晨人家醫院催，你大姐夫又去了五十，你到底有啥好咧咧的？」

「我，我這，也沒說啥呀。」姚老大裏嘀咕，眼睛卻躲躲閃閃看著姚志華。

「那我走住院再五十。」姚志華瞥了他大哥一眼，扭頭就走。

「那個，老三。」姚老大追出來，「你別急著走啊，還有個事，醫生說，咱爹這個病很兇，怕還不穩定，萬一再反覆怕就危險了，錢花了能不能治好還兩說呢，這不是都等你回來拿個主意……」

「大哥你什麼意思，等我拿什麼主意啊？」姚志華質問一句，「咱爹那還好好的呢，你怎麼個意思？」

「不是，我這不是，不是跟你說清楚嗎，好讓你心裏有數。」姚老大道，「你也知道，這麼大事，我一慌就沒主張……」

「我心裏有什麼數？」姚志華看看他那個頭腦的慫樣，氣道：「我就想問問，咱家到底誰老大？」

「走吧走吧，這醫院呢。」江滿悄悄拉了下他的手。

姚志華恨恨瞪了他大哥一眼，冷著個臉，拉著江滿扭頭走人。

「志華你也彆氣了。」姚香玲跟著送出來，搖頭嘆氣，「你還沒聽到更過分的呢，剛進醫院那會兒，醫生說危險，讓家屬拿個主意搶不搶救，他就嘀嘀咕咕跟你二哥說，這麼大年紀了，萬一錢花了人沒治好，錢等於扔到水裏去了。我那時候還沒趕到，得虧老二沒糊塗。」

老二姚志軍跟在他們後，也沒吭聲，默認了姚香玲的說法。

「大姐，大姐夫，說起來這錢不該你們拿。」姚志華看看姚香玲和王復興，他這樣農村長大的男人，大約總有些老思想，當地農村風俗認為養老是兒子的事，閨出嫁就是別人家的了。

再說姚志華也怕大姐婆家那邊有意見。但是要說王復興的為人，他還是一直很相信的。

果然，王復興責怪地看看他：「志華，你這什麼話，把你大姐、大姐夫當旁人了？」

「爹這次怕是得不錢，這還不知道哪天能治好出院呢。」姚香玲道。農村人，一病致貧不是說假的。

「我跟你大姐夫商量過了，你統共工作了幾個月，現在又回去讀研究生，你自己和孩子都還靠媳婦養著呢，你也別窮大方，爹娘又不是只養了你一個兒子。」

江滿心裏嘆一聲，老姚家祖墳這是怎麼埋的，姚香玲在家裏沒多麼當家，這明顯是王復興的授意。他們老姚家，還能有這樣的兒、婿，算不算祖墳冒煙了。

「志軍家裏也不寬裕，你看看志國那個死樣子吧，我這個當大姐的，等兄弟姐妹都來齊了，我就當著面把話說開，咱兄弟姐妹五個，這次爹治病的錢平均攤，爹娘一樣養大的，誰也不許裝孬種。」

姚志華低頭沒吱聲，他自己也算看出來了，大哥那個德，大姐、大姐夫這麼做，不是為了盡一份孝心，怕也是為了護著他。

「爹娘他們，究竟因為啥鬧這樣啊？」姚志華問道，「爹這要是有個什麼不好……」

「咱娘那個人！」姚香玲嘆氣。

「還不是因為香香。」姚志軍悶聲了一句，姚老太跟他們家住隔壁，只隔著一道牆，姚老頭急病也是他最先趕到的。

姚志軍說：「我也不清楚，反正這幾個月，老公母倆因為香香，吵了好幾回了。」

「大姐，香香還沒回來？」江滿問道。

「發過電報了。」姚香玲說，言又止，「算了，先不說了，你們去休息一下吧，吃點兒東西。」

考慮江穀雨家跟公婆一起住，未必方便，江滿和姚志華還是老作，先去賓館開了個房間，洗個澡換服.

也不是飯點兒，兩人乾脆就在街上吃了碗面，江滿去江穀雨家，姚志華則回醫院守著。

小縣城統共也沒多大，江滿步行去了江穀雨家。江穀雨家就住在供銷商場後邊，單位家屬區，一排排紅磚紅瓦的小平房，帶個小院子，也算鬧中取靜。

江滿一推門，便看到暢暢和浩浩坐在院子裏的小椅子上，跟前看著一大堆好吃的，旁邊還坐著保姆阿姨。

「嗬，暢暢，在小姨家逍遙啊。」江滿笑著打趣了一句，手抱起浩浩，順手用他自己的圍兒給他了下口水，「浩浩，大姨。」

浩浩一歲半，又白又胖，虎頭虎腦的，正在最好玩的時候，雖然跟江滿不悉，被抱起來也不哭，就是掙扎著想下來。

「姐，你來啦？」江穀雨聽到說話聲，從廚房裏跑出來，先問道，「咋樣了？」

「說有好轉了，人還沒清醒。」江滿道。

「老爺子這次可兇險。」江穀雨嗤笑一聲，「你公公要是有個什麼好歹，真該問問你那個婆婆，剩下自己，人不搭狗不理的，是不是就舒坦了。」

「那肯定涼快。」江滿笑了笑，「你今天沒上班？」

「這不是在家等你呢嗎。」江穀雨很是不滿地撇撇，「我這專門跟人調了班，在家裏打酒買，就等著你們來呢。」

打酒買先沒看著，江滿看了看旁邊石板做的象棋桌上，蘋果，香蕉，橘子，大白兔糖，各種餅乾點心……

忍不住撲哧一笑，調侃道：「穀雨，你是不是把你們商場給搬來了？」

姐妹倆一邊說話，江滿懷裏的小胖子就使勁掙，掙，從江滿懷裏努力往外掙，努力著兩隻小手想去要媽媽。

「這小孩結實，胖嘟嘟的，抱著手。」江滿故意把小浩浩抱回來，不讓他抓到媽媽，笑瞇瞇逗他，「浩浩，我是大姨，大姨抱你。」

「小胖子，你大姨。」江穀雨委屈地指著浩浩，「這個小笨蛋，一歲半了，也會走路了，就是說話晚，還不太會人，只會爸媽爺，最先學會爺爺，把他爺爺樂得要放鞭炮，最後學會媽媽，也不知到底是誰生的。」